97 苦肉计(1 / 1)
项羽猛然睁开双眼,带着泪水的双目空茫的盯着一片白色的帐篷顶,鼻息之间犹是沸腾岩浆的灼热气味,真实的让他恐慌的梦境终于在残留的视觉中分崩离析,眼前重新出现帅帐的内景,本来应该熟悉的一应物件在眼中都像是恍如隔世一般陌生。
一会儿后,项羽单手撑着身体坐起来,两只长腿伸出床畔,缓缓吐出胸腔之中滚烫的让人窒息的空气。
下一刻,侵入进来的是带着寒意的空气,冷热在肺泡内一番交替,项羽捂住嘴猛咳几声,一双浓黑的剑眉蹙起来,面上神色惊疑不定。
一时之间,项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觉得自己似乎是在梦中打了一仗,但是又是为何目的?
“来人!”项羽一手掀开被子,右肩上依旧残留着强烈的疼痛感,就像是断掉的筋骨在重新生长起来一样。
一张清秀的脸从门帘外头探进来,小兵战战兢兢道:“侯爷?”
项羽大马金刀的坐在床榻边上,面色不明的眯起眼睛打量那小兵:“怎么又是你?”
小兵战战兢兢解释道:“回侯爷,是侯爷叫小的来当亲兵的。”
项羽略一思索,似乎确实是有这么件事情,细细打量过去,那小兵还当真和虞楚昭眉眼有些相似,只不过没有虞楚昭那番飞扬跋扈劲儿。
小兵见项羽不说话,也不敢多嘴,就呆呆站在门边上等着,看那侯爷莫名其妙的笑起来,嘴角的弧度是未曾见过的柔和。
“多大了?”
小兵“啊”了一声,继而赶紧回答:“回侯爷的话,有十七了。”
项羽摇摇头,自言自语:“倒是和昭昭一般大。”话音一收,随即又道:“侯爷问你,今儿大军都做什么了?”
小兵道:“回侯爷,和往常一样。”
项羽蹙眉,面色一沉:“侯爷是问你,大军做了什么!”
小兵被那眼神一扫,全身发抖,赶紧道:“回,回侯爷……”
项羽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没办法只得耐下性子听。
小兵磕磕巴巴勉强说了个大概,末了咽了下唾沫,垂着眼睛不敢看那默不作声的长安侯。
项羽其实是在发呆,那小兵自动变成了虞楚昭的模样。
项羽想着虞楚昭哪天在自己面前变成这副怂样会怎么样,想着想着就笑起来——哪天虞楚昭要是这般乖觉,估摸着自己就要把他宠上天去了。
“行了,你下去吧。”项羽回过神,撑着下巴,另一手随意一挥,叫小兵退出去。
项羽脑子里面全是浆糊,就像是被强行塞入了一段陌生的记忆,里头每一个画面都是自己,但是偏偏他就没有这么做过。
项羽一时间搞不清楚为何自己想着一定要在函谷关打一仗,隐约感觉和自家昭昭有关系,但又想不出原因。
项羽两道锋利的眉毛拧在一起,视线在帅帐内来回扫视一番,试图找出什么蛛丝马迹,余光之中,万鬼朝皇金光一闪。
项羽狠狠揉了揉眉心,继而大步出了帅帐。
甘罗两手托着腮帮子望愁眉不展的虞楚昭,逗他:“怎么不能打?”
按说那《符阳经》沉了黄泉海,妖魔鬼怪尽数封印,项羽手中又是大军四十万,如何不能一战!?
况且太一之轮动了的历史,除了虞楚昭这山河鼎和项羽这太一之伦的真身外,其他人都不会记得,攻打函谷关又能如何?
虞楚昭抬手搓了把脸,冰冷的手指盖在犯酸发疼的眼睛上,轻声咕哝,语气坚决:“就是不能打……”
虞楚昭心脏还在“突突”的狂跳着,心中没底的感觉让他没有由来的恐慌——那个梦境真实的可怕,就像一种不详的预兆。
只要想到那噩梦,虞楚昭就是一阵头晕目眩,赶紧扯住甘罗的胳膊才没趴下去:“投降的秦军不少,别看眼下项羽兵强马壮,实则手下人心浮动,实在是不宜开战。”
虞楚昭组织半天语言,找到可靠的理由来支撑自己的说辞,却只字未提梦中项羽坠下万丈深渊一事,深怕自己一语成谶。
甘罗扶住虞楚昭,望着那双清澈的眼睛,一会儿摇头嘲弄:“口不对心……你还说自己不是行的那拂臣一套?人项羽既然有心打,也有这本事打,你就让他打过去便是……你这么着一来,倒是像帮着那刘季了。”
虞楚昭垂着头一声不吭,身体僵着,完全没有妥协的意思。
甘罗笑起来:“你向来看的长远……只是项羽能听你的?”
虞楚昭落寞道:“小爷和他分手了,现在我就是一军师,提不提在我,听不听在他。”
甘罗失笑:“你就拿准了项羽不敢把你怎么样呗!”
虞楚昭自嘲:“哪里就敢拿准了?哪个军师有我倒霉?出谋划策还要陪床?”
说着又揉揉眼睛,强打精神。
甘罗笑倒,伸手指着虞楚昭鼻尖:“你就浪吧你!”
虞楚昭摇摇头,面上有一丝苦涩:“不然怎么办?好歹算是夫夫一场,总不能眼看着他……”
甘罗恨铁不成钢,一手指头杵在虞楚昭额头上:“你真傻假傻!?项羽分明就是放不下你,你在这猜来猜去的,娘们唧唧的!”
虞楚昭怒了:“明明就是他先要赶小爷走的!小爷哪点对不住他了?要赶我走!?小爷陪了他三年!三年知道不!?说让走就让走的!还不是第一次了!
以前次次说好了要带着我一起,掉头就翻盘!见过不讲信用的,没他娘的见过这么不讲信用的!小爷什么地方不让人相信了?就觉得一打仗小爷就要自己把自己命丢了?
不好意思,小爷怪爱惜自己这条小命的,就是他项羽自己挂了,小爷也不会随他殉情自杀去,肯定找个好男人一起过日子去!”
甘罗往床榻上一站。
虞楚昭两手叉腰就像个愤怒的茶壶,鼻孔里往外喘气:“干嘛!?你也欺负我!?”
甘罗深呼吸,一手将叽叽歪歪情绪激动的虞楚昭的耳朵拎起来,冲着他耳朵大吼:“你自己作什么作啊!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项羽那是心疼你!你把你刚才的话讲给项羽听去!莫提什么天下苍生,好好顾着你自己,你看项羽还会不会撵你走!”
虞楚昭:“当面说有屁用!怎么着向叫他别想着进攻才行!”
甘罗嘲道:“你不是能么?你不是什么都成么?这叫项羽听话简单啊!也是易如反掌啊!”
虞楚昭猛的一把揪住甘罗衣领,杀气腾腾道:“阴阳怪气的!有办法说!”
子夜时分,军营中帐之中依旧亮着灯,一众将军和谋士聚在一处议事。
项羽面前铺着函谷关一带的地形图,蹙着眉头缓缓一摆手:“秦地南侧秦岭,北侧贺兰山,函谷关在黄河几字形右脚转折出,要是从北绕,那便是要和匈奴借道,南侧越秦岭,要么渡河,不妥……此处只能正面进攻!”
函谷关易守难攻,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地形险要,如何入关取秦地,直叫一众大楚将军谋士一筹莫展。
钟离昧突然道:“小军师呢?”
中帐中刹那间鸦雀无声,烛火跳动两下,映出项羽瘦削的脸颊,他黝黑的双眸藏在眉骨的阴影之中,显得阴郁。
众人均是沉默不语,等着项羽表态。
范增单手负在背后,一手捻着自己的山羊胡,眼睛往项羽方向一瞥,随即开口:“军师抱恙,还是不要劳烦他的好。”
龙且眉头一皱,刚要开口便被虞子期一手按住。
虞子期缓缓摇头,示意等项羽先说。
一会儿后,项羽道:“昭昭身体不大好,让他歇着去,莫要告他准备打仗的事情。”
项羽轻描淡写的一句,便将虞楚昭排除在这场军事会议之外。
中帐之内气氛正压抑,却听得外头一声强调自己存在感一般的咳嗽声。
项羽登时从案几后头站起来:“昭昭!”
中帐门帘被掀开,寒风裹挟着大片的飞雪冲进来,门口虞楚昭衣着单薄,撑着甘罗站着,神情冷漠,脸色苍白,不知将刚才账内的对话听了多少去。
项羽赶紧上前去。
虞楚昭眼眶一红,却侧身避开项羽伸出的手,让甘罗扶着一步步往右手边虞子期下首坐下。
项羽呆立在门口,缓缓吐出一口气,继而转身对虞楚昭,目光躲闪:“既然病了,就好生将养着,又过来做什么?”
少年深呼吸,挺着腰板笔直的坐着,直视着项羽躲闪的眼睛,缓缓开启的唇,色淡如水,声音冷静异常:“将养着?怕是侯爷的军营里不养闲人吧?在其位谋其职,我一个军师不管你打仗还像话么?”
项羽一抖袖子指着虞楚昭:“你!”
项羽心中大震,虞楚昭口中那“侯爷”二字更是如同针一般狠狠扎进项羽心脏上。
中帐内,一众谋士将领眼观鼻鼻观心,当做什么都没看见,这两个一个惹不起,惹了其中一个,另一个肯定还跟你急!
项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疼痛,凑到虞楚昭面前,两手往案几上一撑,形成一个阴影将虞楚昭笼罩在其中。
项羽低声道:“歇着去!你我什么关系!当真叫你奔走劳碌不成!?”
虞楚昭吊着眼梢望过去,凄然笑道:“我们什么关系?小爷怎么不知道和侯爷您是什么关系!?”
项羽胸口起伏:“莫胡闹,听话!”
虞楚昭抬头的那一瞬间,项羽艰难的咽了下唾液。少年带着一种病态的虚弱的美感,吊着眼睛望过来的时候,就像是以往在替他xx时候的表情。
虞楚昭眼皮耷拉着,就像没看见项羽反应一般,说话声音小而急促,带着悲愤:“我告你项羽,别用这口气和我说话!我们分手了!现在你是君,我是臣,你做你的决定,我提我的意见!”
项羽被堵的气急,心痛难当,小腹偏偏又是一阵灼热,当即一手就要来扯虞楚昭:“是!爷这不养闲人!你走!你给我回楚地去!”
虞楚昭五指并拢一拍项羽手腕,力道极其虚弱,项羽手无力的垂下来。
虞楚昭漠然道:“侯爷莫动气,在下这不是来了,免得被当成闲人赶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侯爷给楚地上头哪位送礼来的呢!”
虞楚昭句句都直刺项羽心脏,项羽本就不善言辞,登时一句话说不出来,望着虞楚昭苍白失色的脸又是一阵心疼。
虞楚昭这最后一句,明里暗里意思就是,他项羽要把自己送给熊心去、他项羽因为那夜放走熊心的事情才排挤自己。
项羽咬牙,暗恨自己伤了虞楚昭的心,却又无从解释。
虞楚昭装着可怜样子嘲讽一通,心情畅快了就不再搭理项羽,转头对诸将军开口道:“在下不过来说一句,函谷关不用打,要取此地,不过放出消息去——便说长安侯要打函谷关,一干战略部署消息通通放出去,这块地方自然就手到擒来。”
众人一懵——打仗哪有这么个打法?不把自己战略部署藏的密密实实就算了,哪里还有往外放消息的说道?
就连虞子期都觉得自家小弟病糊涂了,准备摸摸虞楚昭额头的手都举到了半空,随即想到场合不对,又赶紧把手放下来。
章邯若却是有所思的往虞楚昭望一眼,细长的狐狸眼和水汪汪的桃花眼对上,须臾之后两人目光错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