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一一五 唐遥(大结局)(1 / 1)
她死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一个人同情垂怜。
本也是罪该万死的人,有好些人还想鞭尸的,只因道德舆论作罢。
肉体一死,灵魂丧失了维持下去的能力,在死亡的不久后就开始消散逝去,而用过大半生的肉体还留在黑色的土壤上慢慢腐烂。
因为伤口很多,又曝尸荒野,腐烂得极快。
虫蚁啃食,荒草丛生,惨不忍睹。
周语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死相这般凄惨。
而她仅剩的一魄在传递完消息后,便困在了源中,寻寻觅觅出不去。
她的那一魄能力很弱,无法说话无法动作,虚无得连贺栗都瞧不见,飘荡在空中,只有自己死前最后的一点记忆,对其他的什么都记不起来。
贺栗本想安置了唐遥后去助她,但在放置好唐遥后,却又瞧不到她的那魄了,也就错过了救助的时机。
不然,就算是周语肉身死了被困在那处,由贺栗带出来在源休养一段时光,也不至于落得个魂飞魄散。
贺栗心急又自责,但他却无能为力。
周语的一魄飘在这里,他看不见,唐遥的骨架也看不见。
仿佛被全世界遗忘、忽视。
过了很久,就连魄都快要消散的时候,有一只漂亮的手从虚空伸出来,托着她升往高处,渐渐消失不见。
一魄去往的地方雾气浓重,永远都是一片混混沌沌。
那漂亮的手的主人也很漂亮,模糊了性别,模糊了年龄。让人一眼瞧见,脑中除了漂亮两字,就什么都想不出来了。
那人戳了戳缩成一团的一魄,轻笑了一声,注了些许东西给魄,让她得以从虚无到勉强显形,然后才笑着道:
“不久前还见过你,虽然做人的时候就死得惨,但好歹三魂七魄都在,怎么现在落得这个下场了。”
魄没有记忆,浑浑噩噩地在那人的掌心缩着,听不了人说话,也不能对人做回答。
可怜的像是随时都会消散。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随时随地,一阵风都能让她消失。
那人瞧着,于是又笑了笑,道了句:
“秦丰瞧见了,该伤心了。”
听见秦丰两字,魄似乎有了反应,小小的脑袋抬了抬,但很快又低了回去,永远睡不饱似的半眯着眼睛睡觉。
那人慢慢地止了笑,静静地看了魄一会儿。
掌心小小的一团就那么蜷缩着,没有体温,没有呼吸,无法说话,也无法回应。
没有修为的支持,魄很快就会散去,散在在一片浓重的雾中,与那些厚重的乳白色融为一体。
混沌,混沌。
永远不会消散的浓雾中,包含了多少人的魂魄。
有些,是受不了被排除每个世界之外的寂寞而选择自我消灭,有些则是能力过大后预想背叛法则而被消灭。
这么多人之中,周语与秦丰,也是过的比较久比较精彩的一对。
但还是沦落为了这个下场,重新回到这里,消散在终无天日的地方。
周语,这个一直被看好的苗子,却终究还是走不出。
那人略带惋惜地看着周语的魄慢慢透明,目送着她上升散去,又融进雾气里去。
不是不愿意救,实在是没必要。
当事者迷,旁观者清。
周语那么聪明的人,又怎么会看不透唐遥小丫头的把戏?
贺栗唐遥,两个人都是奉承了周语秦丰的机缘才脱世,能力远远不足两人,要谋算他们,必须天时地利人和。
这准备的过程,漫长久远,耗时费力,岂会一点马脚都不露?
是周语她自己不愿意揭穿罢了。
她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精心准备。
周语无法自己杀死自己,秦丰尚在,她也不敢自我消灭。
但是长长久久的分别,明明爱着一个人却要委身许多人的纠结矛盾,日复一日地累积。
她很累了。
一直在自责,一直在痛苦,一直想要……死。
死是解脱。
死多么简单啊,痛苦之后,皆是释然。
可是她又无法对秦丰讲,对他说:我依然爱着你,但是我想死了,你能帮忙杀死我吗?
这对秦丰太残忍了。
抛下他一人本就很残忍,何况还要他亲手处理她。
于是唐遥的准备,她当做视而不见。
唐遥的陷阱,她几乎都进了。
一个个进去,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方便她来送自己一程。
最后慢慢消磨生命力的那一段时光的确很痛苦,但是过了便过了,比几千年几万年漫无止境无休无止的等待与纠葛,来得更为让人接受。
依然是对不起秦丰。
但她真的走不下去了。
内疚亏欠无趣厌倦……一切的一切叠加起来,已经超过了能见到他的喜悦。
秦丰不会不知道。
他也有猜测。
只不过装作不知罢了。
两个无比聪明的人,互相装着傻,用微弱的可以见面的希望把彼此连接在一起,明明已经很痛苦了,却也不愿意去承认。
非要有别的人插/手进来,一刀挥断。
唐遥就是那个人。
虽然唐遥的出现并不是周语精心准备的,但之后唐遥的所作所为,好些她都能躲过去避免。
而她却选择一个个都跳进去,跳的义无反顾。
她实在是太辛苦了,走的太累了。
不想再走了。
想要解脱了。
即便是要抛下秦丰。
终究还是负了他。
秦丰没有见到周语最后一面。
这让分别来得更为让人接受了一点,如果周语是在他眼前消失,那痛苦无疑是成倍叠加的。
好在周语没让他瞧见。
等他知道的时候,也是漫长的岁月过去了。
漫长到了连源都变了模样。
贺栗都能自称主人了。
秦丰才机缘巧合再次进入混沌,走了周语走过的最后一程。
他跑遍了世界去寻她,最终又回到了两人相遇的地方。
混沌一开始是排斥他,无尽的风暴,曝晒的太阳……接二连三来阻挡他的步伐。
混沌不想让他进去,便有的是法子来拦着他。
可是秦丰要进去的地方,纵然是他自己粉身碎骨,也是不会退缩。
他找遍了各处,只有混沌了。
他一路走过去,漫长得岁月都模糊了他记忆里她的模样。
受过的伤大大小小让他几次到了濒死地步。
在混沌见到那人的时候,秦丰已经受伤到奄奄一息。
那是一阵天雷刚过,他浑身是焦黑的肌肤,头顶还冒着青烟,眼神就像是一个死人般无神。
正中雷劫,还是混沌的雷劫,本该死的透透的。
但到底他之前犯下的因果,周语帮他担了,他本身又有着非同寻常的毅力,生生熬过了一劫。
死是没死,还因祸得福,日后他的身子不用惧怕任何人伤害,天雷锻炼过的身子,已是无敌。
但是,同样的,这又是一次新生。
他的记忆里再也不会有周语。
从肉体到灵魂,都被天雷塑造了一遍。
现在的秦丰,是一个全新的的秦丰,一个不记得周语的秦丰。
他伤好后,告别混沌里的前辈出去。
而临分别前,秦丰望着一望无垠的雾海,与那人道:
“这里让我感到很熟悉。”
听说混沌里头的雾气很冷,可他却总是觉着温暖熟悉。
仿佛相识相知过似的。
那人闻言顿了顿,笑着回他:
“你曾来过此处,和你的一个很重要的人一起。”
秦丰没有马上接话。
过了很久,他才道:
“既然如今都不记得了,况且现在那人也未曾在身边追随与我,想来也不是很重要。”
那人依旧笑着,却没说话了。
还是之后不久,秦丰再次开口,带了些许漫不经心的询问:
“可否告知名讳?”
那人带笑回:
“周语。”
而秦丰想了一会儿,则是回了句:
“不记得。”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故事里的两个主人公,一个选择了消散,一个记不起事。
只有一个全程旁观的人记着他们间所有的事情,从相遇到相离。
他们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情,旁人又何须操心?
那人似是倦了,开始委婉地赶人:
“不记得就算了吧,你走吧,顺着雾气出去就行。”
该走的那人,却依旧是停顿了一会儿,不知是何种心情地询问:
“我可还会再遇见周语?”
那人侧眸看了秦丰一眼,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瞧不出来他心思后,便又转回了眸子,款款地看着雾气深处:
“你想要见到时,自然就会见到了。你已不比往昔,能力不下于我,造物造人并非难事,皆在于你想,或是不想。”
秦丰未做答,只微微颔首,大步离去。
雾气追逐在他身后,仿佛是在送他。
时光又回到渺远的从前。
那一日,他们初见。
都是年少气盛的时候,都是豆蔻年华的时期。
她在台上,水袖飞扬间翩翩起舞,轻灵的舞步是所有舞者中最出众的一个,清脆的嗓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屏息聆听。
而他在台下,端着镶金嵌玉的杯子浅浅一抿,不经意的举动,早就吸引了台上戏子们的眼睛。
最是灯火璀璨的时候,她投向台下的目光,恰恰好落入他看来的眼中。
她条件反射地挂起一个笑来,灯火阑珊间,衬得她越发如花似玉。
而他不曾笑,眸中却映有昏黄灯火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