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六七 炼狱(1 / 1)
周语本就是在墙角,又被稻草挡着,她根本无法看清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通过断断续续的喊叫声与脚步声推测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她想到了雪兰。
人们对弱者的霸凌似乎永远都只有那么几个方式。
周语站起来,将掌心贴于墙上,她想要突破限制冲出去,看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墙看似透明似有铜墙铁壁横着,叫她怎么也出不去。
她焦心地蹲下来,贴着墙角稻草的空隙看过去,瞧见唐遥被人一把拎了出来,摔到地上。
她是怀了近七个月的孕妇,倒在地上的第一反应就是捂住自己的肚子,一脸惊恐地看向对面那群人。
她只有一人,而他们是一群。
下场,可想而知。
唐遥焦急地往门口望了望,又往周语这边瞧了一眼。但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把目光移开----她怕牵连到周语。
周语本就在墙角看不见太多,又被杂草遮了部分视线。她瞧不见唐遥的表情,只能隐约瞧见她隆起的腹部。
然后,她眼睁睁地瞧着,一双脚慢慢地踩到了唐遥的腹部上,缓慢地用力地踏了上去。
是踏,那双脚的助人,完完全全地站在了唐遥的肚子上。
她怀孕快七个月了,胎动都十分明显。
却被人一脚踏了上去。
护了七月,毁于一晚。
唐遥当下就嘶声力竭地惨叫了一声,捂着肚子缩成一团。
她双腿间开始流出暗红的血来,那些血还夹带着血块。
唐遥挣扎着要往外院爬去,却又被人拉着脚拖回来。
她的手死死地扒着地面,指甲又翻了几只。但这一切都是无用功,她还是被人拖了回来,留下一条鲜红的血迹。
这一次,周语看不见她的腹部了。
她看见了唐遥的脸。
痛苦,绝望,遍布死气。
外面哭嚎声喊叫声斥骂声混成一团,而周语却觉得万物寂静,天地间仿佛只有她与她面前的唐遥。
她看着她被人折磨得口中吐出一口又一口的血来……无能为力。
她看着有人把一团已经有了肢体面容的血团放在她的脸庞,又狠狠踏碎,让血溅了她苍白的脸……无能为力。
她看着她的脸被人一刀刀刮花,看到她从激烈挣扎到奄奄一息又到毫无声息……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无能为力!
她无能为力!!!
这一次即便她参与其中,她还是无能为力!
“平日里瞧他们贺家财大气粗的,今日咱哥几个进来一看也不过如此嘛。”
十年大旱,民不聊生,□□掳掠,无所不现。
朝廷赈粮长久未至,饥民人数日复一日增加,而后渐成大势蔓延全国,各地乱成一团。
“一个个都跟软脚虾似的,来,饿了这么久的兄弟们,今儿我们吃肉!新鲜的两脚羊!”
时有悍匪,掳人而食,日杀数千,人骨为柴。
商贾贺家,好善施粥,只一户之力,难以救四方。饥民心生歹念,夜闯贺家大院,灭其门,屠其人,满门上下一百五十一口,连带少夫人未出世的孩子,无一幸存。
“那,那是什么?!别过来!别过来!啊!!!!”
伏尸遍野,厉鬼出世,生者见死,死魂见消。
贺家灭门之后,传闻夜夜有狐鸣鬼叫,闻者丧胆,曾有高人曰:
此地生人死人皆不得进。
周语面前的稻草堆很突兀地被一阵阴风扇开。
她对面站了一个红衣红眼的人。
不,该说是厉鬼才对。
原本书生的温润如玉,此刻都化作了他刻进骨子里的怨气与凶恶。他的黑发如碳一般黑,脸却又如纸那般白,猩红的两个眼珠嵌在惨白的脸上,仿佛被瞪一眼都会丢命。
他的衣衫透血,看上去红红黑黑一片,加上他刚刚才捏断了几人的脖子,这新鲜的血浇在他的脸上衣服上,又多了一层鲜红。
他一出现,草木俱寂,像是怕了他似的,从他脚边开始迅速枯萎。黑色的怨气蔓延开去,让这一片天地的生灵都萎靡起来。
除了在墙内的周语。
怨气进不去她的墙,也伤不得她。
只是,纵然怨气靠近不了她,她也一直在受着焚魂之苦。
墙内墙外,与她而言都是炼狱。
“贺栗。”
周语唤道。
“……这是第三次了。”
贺栗没有听见似的,手下又捏碎了一个人的头骨。他背对着周语站着,将手里的头骨随意地抛到一旁,不曾回一下头。
“贺栗!”
周语又喊了一声。
而随着她这一声出口,周语眼前的场景却开始天翻地覆,完全不同,却又完全相同。
没了强盗劫匪,没了早就化作尸骨长存地下的唐遥,没了那个贺栗尚未出世的孩子……
但同样惨烈。
如今,这只是看似一个荒废的院子,枯枝烂叶掩盖住了曾经的遍地尸骨,长出了荒草连绵,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只是一个被废弃的院子。
而当无知的游人踏入这个废弃的院子,杀虐则开始了。
这是贺栗单方面的杀虐。
生者见他而死,死魂遇他而消。
他的戾气大到纵然是周语,都会被他的障眼法遮蔽,随着他年复一年地轮回。
他的一个轮回是三年,而周语却知道,他的三年,外界不过一年罢了。
能把时间都轮回进去,改变时间线……他强大到纵然是执行者们都不得不小心。
第一年,她察觉了,只不过熟视无睹罢了。
第二年,她心有不忍,颤了颤睫毛,却依旧袖手旁观。
第三年,她终于应了一声,但……还是无能为力。
她过了三年,又或者说在他的世界里活了九年。
这些年里,她只能看着他,一遍又一遍地活在这段记忆里,从少年得意的公子哥化身戾气难消的索命厉鬼,一次又一次被虐杀又去虐杀别人。
待到他杀尽生人,捏碎死魂。这地下似有无数双白骨森森的手伸出来,把地面上新鲜死的尸体拖入地下去,杂草继续被迫生长出来,覆盖住一地血腥。
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异常。这杂草遍地的院子,竟无一声鸟鸣,也无一声虫叫。园中的杂草与其说是自己生长,倒不如说是被人摆上去的,死气沉沉,风吹不动。
而随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被拖入地下,贺栗眼中红芒更甚,身上红衣似吸了血那般鲜艳。
明明只是好好地过着日子,从没有干过什么坏事。
却要落得一夜满门被灭,妻子尸骨无存……
还有他的孩子,那个才七个月的孩子……
为什么,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人心本恶。
错的不是他们,错的都是那群丑陋的人!
他要长长久久地存于世上,他要在这里等妞妞回来。妞妞只是离开了一会儿罢了,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到时候,她又会一脸安详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唤他一声:
“相公,你瞧,我们的孩儿又在调皮了。”
带着母亲的温柔,带着小女儿的娇美。
妞妞,妞妞,我的妞妞……
贺栗脸上的鬼气慢慢地消退,他身上的红色也渐渐淡去。
但这并不代表他放弃了执念,了却了心意。
破败的楼屋被重塑,枯萎的杂草被重置,羊肠小道从院口通往周语看不见的院尾竹林。
风吹过,却没有一片草在动。
有人束着玉冠,穿着学子袍,步履匆匆地从她面前而过,而后又折返了回来,站到了周语的面前。
第四十三年,周语又看见了那双素净的手,以及那个清朗温润的声音,对自己说:
“姑娘,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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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血溅到秦丰的脸上。
他拿指腹擦过脸庞,伸舌舔了舔那带着体温的血。
腥臭极了。
秦丰现在只要下刀三分,挑断他面前跪着的那人的经脉,让他在随便哪个角落静静死去就好,他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但秦丰却偏偏不要他那么轻轻松松地死。
这些年来,周语不在他的身边,他的人性似乎也在一点点被磨灭。
金钱权势?
不……那些都没有这群蠢货的惨叫声来得叫人欢喜。
割一条经脉,就是一声惨叫。
全身上下这么多条经脉,他早就割得熟练得很,绝对不会一不小心捏死他。
还有骨头,左右都是要死的,这具骨架子留着也是占位子,倒不如让他捏碎了它。
对,在秦丰眼中,如此面前这个还在喘息着的人,已经是它了。
只是一副骨架子。
人有两百零六块骨头。
他还有的玩。
而当秦丰正要下手慢慢折磨时,他的还愿录却浮现在了他的面前。
书页翻得飞快,最终定格在一个名字上。
两个字,却被特地用红色标记,表示这个任务难度非常。
贺栗。
秦丰冷哼了一声,松开手中那人断了一半的手臂,又转为扣上那人的下颚。
利落至极地捏断。
那死去的人甚至来不及惊呼一声。
秦丰站起身,取了一块帕子把葱白手指擦干净,不留一丝血。
他低着头擦着手,抬起手闻了闻,仿佛觉得仍旧留有那人的腥臭味似的,又拿水洗了好几次。
等他手上身上完全没有一丝气味了,他才扯了还愿录入袖,神色莫测地答:
“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