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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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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元仲的的外表是个薄情寡义的小白脸模样,神色中天生带着股阴郁劲儿,使他看起来就不太像个好人。

那双丹凤眼没有正眼瞅人的习惯,垂下眼帘之前斜着眼睛远远地用余光扫上你一眼,让人周身便感觉凉飕飕的像是被头凶兽盯上了似的,别提多不自在了。待他收回目光将手缩进袖中,低着头若有所思,不知在盘算什么的时候,便被人笃定地贴上了一个‘心术不正’的标签。

其实吧,他八成是在绞尽脑汁地琢磨,这个人姓啥来着……

没错,楚相大人是个脸盲。熟悉他的人都曾亲眼目睹过他各种傻傻分不清楚,然后张冠李戴的笑话。

不拿正眼看人是因为他眼神不好使,看近处的东西总是模糊。再加上认脸困难这一不利因素,他几乎就是半个睁眼瞎子。却偏生不愿叫人知道,只好漫不经心地装作一副另有打算的样子,好掩盖住自己压根不知道对方是谁的真相。

待李斯带着官差清了场,将那帮人抓去大牢收监之后,这才坐下来好好地喝了杯茶。

真是的,如果不是为了找那个人,他才懒得来这破地方听人在背后如何骂自己。

他面无表情地想。

其实被人怎样骂都无所谓,他本就是没有心的,活到今天更是不知脸皮为何物。

反正他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他坏,坏得人神共愤,可又有谁奈何的了他?

他随心所欲地由着自己的性子活着,又总觉得胸腔里很空,身子也轻飘飘的。这让他感到不安,好像没有根似的。于是他只好寻求一个牢靠一点的东西,狠狠地攥住了,死也不放手。

是的了,总要攥住点什么才好,权势、钱财,都是好东西;官是越做越大,钱也是越多越好的,有些东西一膨胀起来,就感觉没那么空虚,人也不再那么轻飘飘的。

“丁香……咳,肉蔻姑娘。你们老板去哪儿了?”

他腰间总揣着枚古币,实则是嵌着薄水晶的透镜,必要的时候方便故作无意地拿出来偷瞄上一眼,不至于像个睁眼瞎。但此刻他穿过铜钱方眼儿的水晶透镜,却恍惚间看到的却好像看到了一张重重叠叠的模糊影像,他眯起眼细细辨认也不知是猫还是狗的一张长毛畜生脸,还吐着舌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儿。

“肉蔻姐姐不在,婢子是茴香。”那紫衣的跑堂姑娘神色如常地奉上一壶清茶,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在她眼里都不存在似的。空荡荡的厅中其他几个姑娘也手利落地将桌椅摆好,收拾着桌上的茶水和散落的瓜子点心,丝毫没有任何慌乱不自然的反应。这茴香姑娘说起话来面色不改,语气亦不卑不亢,“罗师傅有事出门去了,客官您有什么事需要转达么?”

楚元仲哈了口气,擦了擦那镜片。待把上面几个黑点儿抠下去之后,再举起来仔细一看。分明是个十七八岁,明眸皓齿鹅蛋脸的漂亮姑娘么!

杯弓蛇影虚惊一场的闹剧,叫他有些忧心忡忡。觉得自己的不光眼睛没救,脑子也大概是有点问题了。

说来也怪,也不知罗笙是从什么地方找来了这样多标致的姑娘在百味楼做事。小的看起来有十五六,年长些的大概有二十出头。她们的脸蛋儿像是西街手最巧的泥人张捏出来的,五官则由东街最好的玉匠亲手雕刻。湖蓝鹅黄烟紫绯红,各色的锦缎穿在身上,漂亮得像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这些姑娘个个都会功夫,论拳脚堪得上一等一的好手。因而这些年来百味楼想占些便宜的登徒子,大抵都没什么好下场,被料理的惨不忍睹。楚元仲就亲眼见过那么一回,那是几年前他还未拜相但势头已盛的时候,朝中便有不少人上赶着巴结他。

那次也记不太清是谁求他办事儿,那人提前两个月费了好大劲才订上了百味楼晚宴的座儿。正巧楚元仲那日心情好,便给对方了个面子去赴宴了。结果饭还没吃上,便先观了场闹剧——那厅对面有一桌,也不知是那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肚子里灌了二两黄汤便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也不管此时身在何处,见了端着瓜果甜羹的姑娘便犯起了混,捏着姑娘的手便死活不放了。

那名叫白芷的姑娘是个新来的,穿着身月牙白的小衫。性子文静温顺,唯一的毛病是胆子实在太小。她红着脸愣在原地,隐隐觉得自己像是被欺负了,又不敢声张。

那纨绔周围的狐朋狗友们知道百味楼的姑娘是万万碰不得的,本想出言提醒。可见那姑娘一脸无措的怯懦样子,也都觉得稀奇有趣,不由得带着恶意地嗤笑了起来。

那纨绔气焰更甚,肆意嚣张了起来,竟得寸进尺地伸手摸上了她的脸蛋,狠狠地揩了一把油。

楚元仲看近处的东西不行,看远处则视野十分清晰,此时这一幕落完完整整地进他的眼中。不过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带着事不关己的漠然态度用那双丹凤眼不动声色地观赏着。

不知是不是他眼花了,他好像看到那个叫白芷的姑娘头上长出了一对长长的兔子耳朵,有气无力地在两边耷拉着,眼珠子也红红的。倒也很是可爱,楚元仲不走心地嚼着杏脯想着,那小姑娘性格也的确像只小白兔,既生得温顺乖巧又胆小怕事。如果养一只在身边,倒也很有趣。

只可惜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当那纨绔的手摸向姑娘的胸前时,终于忍无可忍的白芷攥住了纨绔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竟生生掰断了一只腕子。那纨绔一阵吃痛,怒向胆边生,抬起另一只手便是重重一记耳光,猝不及防的姑娘面颊上顿时多了深红的五道指印。

“他娘的,臭女表/子!还敢跟爷动手——反了你……啊!!”白芷一记窝心脚踹了上去,那纨绔嘴上的叫骂声戛然而止,化作一声惨叫。

接下来的场面乱成一团,陈皮、花椒两位姑娘随即上前和那纨绔的几个家奴交了手。那几个家奴也都是纨绔家中重金聘来的练家子,功夫都是数一数二,不然那纨绔惹起祸来怎会那般嚣张底气十足。一时间厅中一片鸡飞狗跳墙,掀翻的桌椅四处乱飞。

瓷器的脆裂声,直震得楚元仲脑袋疼。心中隐隐有点稀罕,这些个武艺高超的姑娘都是打哪儿来的?可想而知这百味楼的主人,恐怕也非等闲之辈。

那一瞬间不由自主的贪念作祟,楚元仲像饥饿的狼将猎物扒开毛皮计量其中的肉重似的,开始估算这座百味楼的价值。

那次的动静闹得着实有些大了,扰得那位百味楼神龙不见首尾的老板现了身。

很多人在看到罗笙的真容的时候,都不免有些失望的。

那是个二十八/九岁的青年,模样很普通,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惊为尤人。你看到他的时候或许会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许是邻家挑水的大哥,许是当铺识物鉴货的朝奉,许是药堂把脉的郎中,又许是私塾里年轻的教书先生……亦或者是某天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那张脸平凡得像个路人,不美不丑平淡无奇。芸芸众生之中,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什么嘛,不过是个厨子罢了。

楚元仲带着不以为然的神色想,目光却迟迟无法收回。

罗笙一出场便将一身被柴米油盐酱醋茶浸染出的人间烟火气儿带了过来。与其说这是一个人,更不如说是一个符号;有他在的地方,便是逃不掉的凡尘俗世红男绿女,离不开的锅碗瓢盆茶米油盐。

他用墨青色的发带将长发束成一个低马尾,松松垮垮地垂至腰际。为了方便做活习惯性地挽着袖子,露出前臂。瞧起来并不是个多么精明的人,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商人的市侩和狡猾劲儿,自然流露出一种很纯粹的朴素,很难叫人想象这偌大百味楼是他一手经营着的。

“知道我爹是谁么?”纨绔酒气上了头满是不屑地嚷嚷着,一脸倨傲的张狂,“今天得罪小爷,明天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位客官本就肝气郁结,心绪不平着实对身体没有好处。”罗笙像是见惯了这类人似的,早已习以为常。说着身后的良姜姑娘送上冰盘,上面呈着半个翡翠绿的西瓜,鲜红的沙瓤混合着冰块和羊奶提子,煞是清凉,“烦请稍安勿躁,这里有些冰酪……”

“呸!”那纨绔冲着罗笙啐了一口,一脚踹翻了冰盘,“谁稀罕你这贱民——”

那西瓜被甩至半空,在地上滚了一圈摔了个四分五裂,红的白的汁液淌了一地在楚元仲看来活像被打碎的脑浆子。然而下一刻,他又看到它完好无损地呆在了罗笙的手上,分毫未变。

干干净净的地面,连一个瓜子儿都不见,就好像是他一个人的错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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