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如风(1 / 1)
早上,我在阿凉的身边醒来,看着睡梦里完全放松的她,秀美的脸庞,均匀的呼吸,觉得甜蜜却又苦涩,还没来得缱绻深情,一股离别的哀伤就突然涌到心坎儿:今晚我就要走了,阿凉还要在青岛再待三天,也要回家去了。还能再见吗?这样短暂的情缘,就像绽放的烟花,爱情把我们点燃,又让我们转瞬即逝。
我不愿继续往下想,只把阿凉搭在我腰上的手肘轻轻放进被子里,再蹑手蹑脚地从她怀里翻下床。一走进大厅,看见露露一个人坐着画画,长头发披散在后背,清早的初阳为她一一梳理。
“一大早就画画?”我端着一杯热气腾腾地水,走到她身边打招呼。
“你不也起这么早吗!”露露抬起头看着我笑,“你一个人?你那几个朋友呢?”
是呀,我已经一整天没有见到兔子和阿丽了,也不知道她们玩得怎么样。“可能还在睡觉吧。你在画什么啊?”我弯下腰,看见桌上一张明信片,上面用铅笔勾勒了几笔,看形状像一只鸟。
“花鸟。蓬蓬一直想要嘛,今天她不在,晚上才回来。等她回来的时候,就给她一个惊喜!”露露又得意地在纸上看似随意地描画,一只灵动的画眉就渐渐成型。
我站在她身后专心看着,突然脑子里蹦出个念头:我也要送阿凉一张明信片!可我并不会画画,于是赶紧讨好似的,冲着眼前这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儿说,“露露,你画得这么好,你也帮我画一张吧!”
她有些吃惊地看我,见我满脸真诚和恳求,又立刻爽快地答应了,“好啊,你想画什么?”
“兰花。”
等我带着早饭回来的时候,阿凉已经坐在大厅里发呆了。其余的人一个也没有,画画的露露不见了,老板不知去了哪儿。早晨的风吹乱了她的刘海,她微微皱起眉头,焦急的眼神望着窗外,连一旁的银狐也引不起她的兴趣,听到我进门的声音,才忽然回头。
“你去哪儿了?”看见我就问,我远远望着她,觉得我的阿凉怎么比前两天瘦了一些。
“我醒来不见你,手机也不带在身上,我还以为我昨晚只是做了一个梦呢!”她撅起嘴闹小脾气的样子,真是全天下最可爱了。
我忍不住上前抱了抱她,把买来的早餐一字排开,有银耳、面包、八宝粥、豆浆、包子。
“这么多!我怎么吃得了!”阿凉来回看着,惊讶地叫出来。
“慢慢吃,我每一样都买得不多,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吃不完就算了。”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歪着肩膀仰着头,一字一顿地说,“你以后,再不许,不!吃!早!饭!”
谁知她噗嗤一声,一边笑还一边刮了刮我的鼻梁,“你也是,不许再吃这么少,要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
我们面对着面,你一口我一口,把早餐吃成了烛光晚餐,798里的旅客渐渐都起来了,身旁的人来来去去,我也不管,她也不管,原来甜蜜就是一顿抛弃世界的早餐!
“阿凉,你会下五子棋吗?”我又看见了堆放在桌子一角的棋牌,想起了第一次和她见面时我心里的小算盘。
“不会”她摇一摇头,回答得很干脆。
“我教你吧!”
我们把折叠起来的牌面摆开,我执黑棋,她执白棋。
“哪一方先把五颗棋子连成一排,横、竖、斜都可以,那就算赢。”我把这三种赢面摆给她看。
“还是不太懂。”阿凉半跪在凳子上,扶着手肘,耸了耸肩。
看着她懵懵的样子我就想笑,“边下我边教你,下一局你就懂了!”
我在棋盘中间摆了第一颗黑棋,她跟在我左边放了一颗白棋。我竖着连摆了第二颗、第三颗,她挠挠头,一会儿看棋面,一会儿看我,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儿!
我被逗乐了,“你看,我都已经摆了三颗黑棋了,你再不堵,我就摆第四颗了,到时候,你是堵哪边呢?”我把赢面指给她看,
“哦~”阿凉恍然大悟,右手捏着棋子不住地点头。
我一边讲解、一边给她演示,阿凉学得很快。第二局你来我往好几十回合,棋子越来越多、棋面也越来越复杂。
“我赢了!哈哈!”阿凉一高兴,就从长条凳上蹦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脑袋左摇右摆,可爱得像一只小狗。
“看来你挺聪明的嘛!”我有点掉以轻心,又带点故意的意思,看她高兴,我也跟着乐。
第三回阿凉冥思苦想,我也打起精神来,每走一步都是深思熟虑。她攻我守,左右前后占势,她明我暗,盘面险象环生。最后一步,我用两指夹起一颗棋子,冲着她嫣然一笑,“收棋吧!”
落子。
“啊!”阿凉这才发现在她没注意的地方,我已经连成一片黑海,只差最后一步,收网。
“我只顾着眼前这一片,怎么就忘了看你那边呢?”她目瞪口呆又接着跺一跺脚,一副懊恼不已的样子。
我忍不住大笑,“哈哈!走咯!”
我站起身慢慢晃出大厅,听见乒乒乓乓是阿凉草草收着棋,我还没走下几步楼梯,她就追上来抱我的腰,从背后亲吻我的脖子根,我仰着头软在她身上。
阿凉一路抱着我进了房间,一关上门就脱我的衣服,我迫不及待想要她,捧起她的脸止不住地亲。我们在房间里拥抱着打转,我嫌不够,又咬她的脖子。她大叫一声把我扔在床上,又重重压上来让我动不了。我胸口很闷,就大口大口喘息,大声发笑,她使劲咬我的嘴,堵住不让我出声。我慢慢安静、不动,她就伸出小舌头,撬了撬我的牙,我打开门让她进来,一点一点地舔。
这一次似乎轻车熟路,阿凉最爱抚摸我的小肚子,徘徊在那里好久。我跟着她的手,一会儿像在天上飞,一会儿像在水里游,所有的感官交融着放大到无限,欢快的、恐惧的、沉沦的、亢奋的,我已经抛弃了理智,哪怕她领着我站到了悬崖口,我也会跟着她跳下去!
我以前和男人做这事的时候,就像走上刑场的囚犯。那滋味仿佛内脏被搅碎,自己像是案板上一块被撕裂的肉,那么疼,那么屈辱。我总是大喊大叫,或者大哭。我会用指甲挠床、挠他的后背,把嘴唇咬破,撞自己的头!我一直逃避,一直推开,没用!至始至终,都是撕心裂肺地疼。
但我终于,在阿凉的身下,快活了!
一场不留余力的□□过后,我渐渐合上了眼,梦境是一片金色沙滩,阳光很暖,我牵着爱人的手,她在前面慢慢地跑,我在后面紧跟她的步子,我听见自己咯咯的笑声,像孩子一般纯真的笑,夹杂着铃铛的摇晃声,又清脆又悦耳。她时不时回过头来看我,阳光刺眼,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我知道,那是阿凉。
等我醒来的时候,阿凉还沉沉地睡着:紧闭的双眼,浓密纤长的睫毛,小巧的鼻翼正均匀的呼吸,我多想伸手摸一摸她瘦瘦的脸颊,可又怕把她的美梦叫醒。我带着笑意看了好久,这是我爱的人,她也爱着我。我多么幸福,可这幸福又即将失去。用一段旅行的结束,来告别一场狭路相逢的爱情,时间,可真是残忍的东西,只给我三天,却花光我一生的热恋。我在心里默默下起了雨。
阿凉突然抿抿嘴角,翻了个身,我连忙屏息凝神把思绪收回。等她又睡沉了,我就摸索着下了床,去大厅找露露。果然,她和蓬蓬就坐在那里。
“你的画,画好了。”她正好也看见了我,就从旁边一叠明信片中抽出一张,再仔细瞧了一眼,满意地递给我。
“谢谢你,露露。”我由衷感激地接过来:那是一朵青黄色的含苞的兰,立在清瘦的翠绿叶子中央,似乎有微风拂过,引得花枝轻摇。我不懂绘画,但每一笔都细致精巧,颜色也搭配得好美。
我再次道谢,风风火火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兔子和阿丽都不在,东西也都收拾走了,我拿出手机才看到阿丽发来的信息:机场等你,八点,别迟了!
我把手机扔在一边儿,把窗户和帘子都打开,把门后的椅子拉过来放在书桌前,从包里翻出一支黑色笔,端端正正坐着,再把明信片平平展展放在桌面上,想了一会儿,提起笔:
在海边,我遇到一朵兰
她像二月的春风夹一丝甜
像幽深的玄月藏一个迷
我想我爱她
我想把她带回家
种在我最心爱的花盆里
可我知道她不属于我
她属于自由
离开后,我把她种在心里
她便是我的
也是自由的。
我一笔写完,长长舒了口气,又仔细地把每个字的墨迹吹干,翻过来,用指尖抚过着那朵青涩又倔强的兰,仿佛她不是画出来的,而是刻上去的。我把她放在唇边一吻,不能在身边,就放在心里吧。
我偷偷回到阿凉的房间,发现她已经醒了,坐在窗户边望着外面空空的院坝。
“你又去哪儿了?”听见开门声,她急迫地回过头,目光紧紧盯着我,声音里透出了不满,“为什么每次醒来,你都不在啊!”无精打采的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我的心就化成了一湖池水。
我走到床边,坐在她的身旁,揉一揉她的头发,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说着把明信片递给了她。
“是什么?上面还有字?”她马上又来了精神,正要看个究竟。
“现在不许看!”我连忙捂住她的眼睛,“等我走了,你一个人的时候再看。”说出这句话,我觉得有些艰难,可还是说了出来,声音里也带着微微的颤抖。
“好,我不看。”她的眼睛低垂着不看我,只把明信片放进包里。又拿出另一张,“我也送你一张明信片,不过你现在也不许看。回家再看吧。”
“好!”我接过来双手捂着,像捧着圣杯,又像是握住了一个永不遗忘的誓言。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还没呢。”
在昏暗狭窄的房间里,我们都不开灯,阿凉蹲在地上弯着腰,我坐在一旁的床边,一动不动看着她,她在帮我收拾行李。把每一件衣服都折好,干净的用一个袋子装着,没洗的用一个袋子装着,每一样东西都分门别类,我原以为箱子不够装,谁知她这么一放,还有空余的。
“书、鞋子这类硬的东西放在最下面,瓶子啊这些易碎品放在中间,衣服毛巾软软的放在最上面,其余的小东西就往空地方放。”阿凉一边有条不紊地收拾,一边把每一件物品的摆放都向我清楚地交代,
“你的护肤品给你放这个袋子里的啊。”
“你带的药给你放这一层啊。”
“你的......”
阿凉停了下来,她手上拿着的是一件灰色的吊带,那是我们第一天晚上见面时我穿的。
她从地上站起来,直起身子,又颓然坐在我左边的床沿,手里紧握着那件衣服,放在唇边,吻着嗅着。
“这是我第一次见你,你穿的,真好看......上面还有你的味道。”
我几乎控制不住,俯下身来一把圈住她的腰,
“我把它留给你吧。”
我俯在她的膝盖上,只想大哭一场,却再不敢发生任何声音。
午后,阿凉拉着我在798周围走走停停,两个人都知道即将到来的别离,心里都砌着一大堆的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也许是关于分开的忧伤,也许是关于无望的挽留,或者是爱的起点和终点,又或者最后想要以怎么的方式放手。都说不出口,害怕彼此都难过。我们沉默并排走着,在有树荫的地方坐一坐,在没有人的地方牵手。
“你毕业了以后,是回桂林去吗?”我心口一阵疼痛,忍不了了。
“不知道呢。也许要在外面流浪咯。”宽阔的马路少有车辆,街边也是空空无人,树叶投下的光影照在她的侧脸,美得像一幅画。
“去哪里呢?”我像是在问一阵风,明知来去无踪,明知不可捉摸,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伸手一触。
“浪迹天涯吧。”
果然是这个回答。
我好想再问一问,你会想我吗?你还爱我吗?你会不会梦到我?会不会记得我?心里仿佛涌上一股苦涩的黑墨汁,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说不出。
“你呢?你会一直待在重庆吗?”阿凉牵我的手轻轻捏了捏,眼里盛着柔光。我埋着头一直点,不敢让她看见眼泪。
阿凉笑了,“说不定我什么时候走到重庆,我就来看你。”
是承诺吗?还是诀别?这一句多么温柔、多么令人向往。真的能重逢吗?如果再见,还能相爱吗?
无解,最难莫过于无解。未来的每一步,身边的每一人,也许一别,就是永别。
能不能别走!
阿凉!
我爱你!
我们坐上汽车,汽车开往机场。一路云霞万里,海天相接,我躺在阿凉的怀里,再也说不出话了。我只想再听一听她的心跳。
晚霞的颜色美极了,像是一层一层蛋糕,远处是淡淡的浅粉,越靠近夕阳,越变成深一层的红,起伏的形状又像大海波浪,这彩色的浪花把人卷入梦幻的童话。后来天色渐远,红云被晕染开,翻滚的云脚变成裙摆上的花边,粉的再淡一些,就像一席长不到头的婚纱,如果我穿上,那个在另一头等我的人,会不会是阿凉?
我感觉到眼角的湿润,便抬头看一看她,阿凉正注视着我,眼里的柔情是我此生不忘。
“阿凉”我唤一唤她
“铃铛”她咬了一口我的耳朵,又亲了亲我的脸颊。
离别就像沙漏,一粒粒落下的沙子一点点埋在心上。西边的落日每一分每一秒的西沉,还好,还好,有大海的相望和守候,那远远推送的浪潮就是一曲依依不舍的离歌。
而我的身边,守着阿凉,我们沉默不语,却早已诉尽终生。
再多待一会儿吧
再多看一眼吧
再牵一牵手吧
哪怕此刻即是分别,此刻也是永远。
在机场,兔子、阿丽还有穆南早在那里等着了,看见我们,倒是依旧嬉笑打闹着过来了。
“还怕你不走了呢!”阿丽走上来撞了撞我肩膀,朝着我眨了眨眼,可我实在笑不出来,她看出我没有一点儿开玩笑的心情,就叹了叹气,轻轻拍了拍我的背。
“东西都带齐了吗?”兔子也走到我身边,我点点头。
气氛突然就变得沉闷。
“下次来重庆玩儿吧!”可能是觉得太尴尬,阿凉神情严肃,我也是垂头丧气,兔子和阿丽都有点局促不安,穆南就没话找话对着阿凉说,“来了咱们又聚,请你吃火锅!喝重庆啤酒!”
“好”
我们一行人默默走着,我跟在身后望着阿凉,她左手帮我拖着行李箱,右手空甩着,一前一后,一前一后。我傻愣愣地看着,竟然入了迷,觉得眼前已经不是一只手,而是一根绳子。我是那个掉进海里快要淹死的人,在大海深处,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我挣扎着,海水不停从我的嘴巴、鼻子灌进我的体内,无处可逃,我快要窒息,快要死亡!突然一根绳子垂下来,摇晃着、搅动着,在我快要闭上眼的瞬间,带着头顶上空的一丝光亮垂到了我的面前。我忽的睁开眼,那是一线生机!那是最后的救赎!
我摇了摇头,把眼前那片黑海赶走,我什么也不想,就突然上前牵起了这只手,在空旷敞亮的机场大厅,在人来人往的走廊,我只想这么牵着。阿凉回过头朝着我笑,紧紧握了一握,我们十指相交,恍若不会再分开。
在拥挤的入关口,我排在队伍的最后头,阿凉站在红色警戒线以外,我们彼此痴痴地望着,每来一个人排在我后面,我就让开来请他站在前面,直到阿丽和兔子都远远入了关,使劲儿叫我,我也不理会。
阿凉皱了皱眉,我的心就开始疼。她朝我挥挥手,我就不管不顾冲去她身边!她一把抱住我,终于接吻。
我们的爱在青岛,在798,在栈桥和教堂,在机场,在凌晨,在午后,在傍晚的云霞和子夜的星梦,在所有空间的印记和时间的流里,在我们两个人,忘情的一吻。从此,不再分离。
“去吧”她放开手,却移不开眼,含着泪水看我。
我不愿她流下泪来,只能笑着点头,慢慢放开她,慢慢转过身。
当我最后一次回头,看见那个人还站在关口,那张冲着我傻笑的脸,今生可能是再也触碰不到了,而我,也无法,再爱上别人。
拖着沉重的行李,在人声鼎沸的机场,如幽灵一般的穿行,人潮涌动,我却觉得万籁寂静,犹如无人之境。离别已经开始,可是却永远不会结束。
阿凉,此后一生没有你,却不能忘记。
即使离开你,我还是我
可是爱过你,我已不再是我
阿凉!
如果今夜梦里相见,请用尽一生去爱,不要放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