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魔域公主(1 / 1)
百陌洪钟般的声音隔着深深水域传来:“传令下去,立即封锁海下水域,各处加强结界,增派人手,绝不能让忘川跑了!来人,下塘搜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忘川打了个寒战,那老头是完全不管她六界神尊的身份,非要把她弄死不可啊!这得多深的仇多深的怨啊?可是自己到底干过什么呢?她很想努力想想二十万年前的事,不过内力虚耗太多,刚一动脑子就头晕,恹恹地昏昏欲睡。
疲惫地闭了会眼,猛然想起身边的朝阳,忙睁眼看他,一张死灰脸色,紧闭的嘴唇毫无血气,眉心一片暗黑。
忘川心头一紧,连忙将手按在他胸口,天地寂静,好久,好久,终于感受到一下极轻微的跳动。
还好——还好。忘川长长地吐出口气,悬在喉头的心终于落下。再轻微的跳动也是跳动,气若游丝也终究还是有气的。
她希望他活着。
手掌抵住他背心,送了些真气给他。沉默了半晌,轻轻唤道:“朝阳……”
半晌,没有回应。又送了些真气,强撑着发抖的身子,再轻轻唤,又半晌,朝阳泛白的嘴唇微微张了张,极轻地说着什么,忘川连忙凑上耳朵,轻软的声音飘进耳朵:“小川,你好么?”
心头蓦然漫过一片温热,那温热有一个普通的名字,叫做感动。但那是忘川不习惯的东西。她坐直身子望着他,半晌,说:“好!我很好!”
冷汗自下颌滑落,滴到朝阳苍白的手背上,他的手指动了动,想要抬起却没有力气,忘川看到他手底染血的月白衣衫,心里有微微的伤心,伸手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真的没事,不用担心。”
但是朝阳显然感受到了她手掌的颤抖,微微摇了下头,半晌,努力地将眼睛睁开,往日星光闪烁笑意明媚的一双眸子,此刻暗沉沉的,毫无光彩,像将死的人。
忘川心里一惊,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沉默。
朝阳尽量将声音放大,却还是很微弱,问她:“伤得重么?”
忘川摇头:“不重。”
朝阳道:“对不起,没保护好你。”
忘川摇头。朝阳说:“灵囊里……有药。”
灵囊是修仙之人的行礼箱,用于放置各种行礼和宝贝,存在于虚拟空间,平常看不见,旁人也拿不到,其大小和安全程度取决于主人的法力高低。
忘川因此并不能拿出朝阳灵囊里的东西,只好抬起他的手,试着寻找灵囊所在。摸索了好一会儿,终于取出几个花色颜色各异的漂亮小瓷瓶子。
朝阳累得直喘气,忘川看着难受,便不看他低头盯着那堆瓶子问:“是哪一瓶?”
朝阳说:“白底牡丹花的。”
忘川赶紧拿起他说的那只瓶子,打开来,倒出了两粒赤色药丸,忙送到他嘴边。
朝阳却微微摇头:“你吃。”
忘川说:“你伤得比较重,你吃。”
朝阳说:“小川,别管我了,吃药……走。”
忘川摇头:“等你好了,我们一起走。”
朝阳说:“傻徒儿……”话没说完,毫无光彩的眸子陡然聚神,土灰脸上涨起血色,犹如回光返照不可思议地向忘川扑过来,疯了一般将她扳倒压在身下。
他这个动作太快又太出人意料,忘川毫无防备,又力不从心,竟就生生地被他扑倒下去,半天动弹不得。
“小心。”他晕过去前,在她耳边低语,那样急切,那样担心,那样拼尽全力。
侧头看到一队四个蓬莱仙人,执手兵刃,一路搜寻过去。忘川放下心来,笑道:“你才傻瓜,我织的是流水结界,他们看不见我们,也听不见我们说话,即便用最厉害的搜罗术也找不到我们,不过我们能看见他们,也能听见他们说话。这可是我的独门功夫,厉害吧?”
她希望朝阳能笑着回答厉害,可是朝阳沉沉地伏在她肩头,已经听不见她说什么了。
费劲从他身下爬起,扶他躺好,想要喂药给他,却愣在当场,朝阳那一扑,把所有药瓶都打倒了,药丸滚出来,居然全部同色同样。
望着散落一地的赤色药丸,忘川只觉得全没奈何,一股强大的无助之感袭上心头,侧头看朝阳,他眉心的黑气越来越重,连如若游丝的气息都没有了。
虽然神仙与凡人不同,只要一息尚存,便是截肢断头掏空心肺,也有救活的可能,但神仙一旦死亡,却不能像凡人一样转世轮回,而是彻底的烟消云散灰飞烟灭,六界宇宙再寻不得半点踪迹。
朝阳,他竟是拼着烟消云散灰飞烟灭在保护自己!
一个人打动另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永远是将性命交与。这是一个永恒而普遍的法则,人类世界如此,神仙世界也是如此。朝阳将性命交与了忘川,他可以为她而死。
所以情淡如忘川也终于被打动了。
忽然间眼眶酸痛,心里浮起柔软的温热,所有的防备、疑虑和怀疑,刹那间全部消散殆尽。那一刻,她想要的,只是朝阳活着。
这个念头一起,心中便有了力量。当下幻出灵犀向玄华和绿儿求救,但想着灵犀连接冲破蓬莱结界的灵力一定会被发现,只好换了地方再次结界。
一番折腾之后,已是疲累不堪,灵力也几乎消耗殆尽。但是玄华昏迷未醒,不知几时才能看见自己的求救信息,绿儿能力不足,等她找齐人手再来不知要到何时,朝阳的死亡之气却越来越重,浑身黑气笼罩,不知能否等得及。
药!她需要药。忘川看着结界外一队又一队的蓬莱门人,打算伺机抓一个进来,她是没有能力应付了,可是她好歹也是上古神尊,活了这么多年,法器宝贝还是一些的。
想到发起宝贝,突然想起以前太上老君送她的贺礼来。神仙永生,每十年或者百年才过一次寿诞,但忘川心性清冷,每每都推了,有时几千年才过一次,但是太上老君却坚持每一百年送她一份贺礼,还说他送的贺礼最是珍贵,旁人想求还求不来呢!
忘川每次都是笑笑,并未上心,此时想来,太上老君可是医仙,送的贺礼自然都是神丹妙药。心中高兴,连忙去灵囊里翻。
她不是个爱好整洁的神仙,也不是个热爱家务的神仙,灵囊里的东西又多又杂又乱……
鼓捣了好久,才翻出几个盒子来,都是金光锃亮的,什么还魂丹、养颜丹、九玉丸、仙露琼浆……果然都是些大补之物。
忘川不通药理,也不管什么医什么,胡乱喂朝阳吃了些,自己也吃了几粒。完了靠在结界光壁上休息,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结界突然大动,忘川被震醒,觉得身体好像渐渐暖和起来,脑子也逐渐清醒,忙暗暗运动内力,果然好了不少,心里大喜,连忙去看朝阳,他身上的黑气已大部分消散,脸色仍如土灰,唇上却染了一丝淡红,伸手到他鼻下,隐隐有微弱气息。
忘川喜不自禁,忙拉住他胳膊,摇着叫道:“朝阳!朝阳!”
半晌,朝阳的眉心蹙了蹙,缓缓睁开眼来,黑洞洞的眸子里仍然毫无光彩,但死亡之气已少了许多,他看到眼前又焦急又欣喜的忘川,唇角一抿,笑了笑,半晌,缓缓抬手为她轻理了一下鬓边一缕乱发,嗓音温润:“小川的脸色好些了。”
忘川本来激动地笑着,却蓦地眼眶一疼,半晌,说:“你吓坏我了。”
朝阳看着她:“对不起。”
忘川吸了吸鼻子,摇头说:“是我连累了你。”顿了顿,责怪道,“不过,你干嘛要拼了命救我?不知道会死么?不知道死了就会灰飞烟灭永远消失么?”
朝阳轻轻笑出声来,黑沉的眸子里没有星光闪烁,却一样温暖:“因为,我是你的师父啊。”
忘川攘了下他肩头,抱腿坐下:“嘁!你算我哪门子师父啊?就教我吹了几天笛子,我准你叫我一声徒弟,就真当自己是师父了?”
朝阳笑容微微一敛,语气有点儿清凉:“不做师父,又能做什么呢?”
做朋友?忘川是没什么朋友的,低头一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朝阳忽然说:“我的灵囊里有朝阳花种,咱们既来了一趟蓬莱仙岛,就留下点东西做纪念。”
忘川看着他:“啊?种花?”
朝阳笑开,伸手到灵囊里去,因为躺着,似乎很不方便,又似乎那东西放得很隐秘,好一会儿才摸出一只兰绣香囊,递给忘川:“这花水里也能生长。”
忘川接过香囊,伸手抓了一把花种出来,笑看着他:“扔到水里就行么?”
朝阳笑着点头。忘川却突然身不由己地扑倒到他身上。水底响起惊雷,登时翻江倒海。朝阳紧紧抱住忘川,尽力将她护在身下。
夜晚寂静的水域蓦地惊醒,四下闹成一片。一波猛过一波的光波将湖底打得四分五裂,无辜的水草游鱼死伤无数。
显然地面上正在激战。忘川道:“是玄华来了!”朝阳的声音却响在耳边:“公主幽!”
忘川知道他说的是谁,难道来的是魔域的人,救的是朝阳,而自己是他们千方百计要灭杀的对象。
熟悉的声音紧随而来:“朝阳!朝阳!朝阳你在哪里?我是幽幽!……朝阳!……”
轻罗红裙赤足的少女,漆黑发丝在水里晕成泼墨,像一条艳丽美人鱼,远远地游来,嗓音带着深深忧虑的哭腔,茫然而焦急地四处寻找着她的情郎。
水波翻涌。流水结界也起伏滚动,忘川望着结界外荡来飘去的美人鱼,很想抬头看看朝阳的表情,奈何被他抱得太紧,只得作罢,便干脆沉默,看他怎么办。
很快,朝阳严肃的语气响起:“她是魔域公主阿罗幽,我的朋友,让她进来吧,我保证她不会伤害你。”
忘川问:“你拿什么保证?”
朝阳问:“你想要什么?”
忘川问:“我要什么你都能给我么?”
朝阳说:“只要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忘川怔住。是啊,她想学吹笛子,朝阳教她了,连雪玉仙笛也送了她;她想去人间皇宫,朝阳带她去了;她想救幻夕颜,朝阳帯她来蓬莱仙岛;她说碧玉葫芦好看,朝阳便给了她;;他甚至毫不犹豫毫不吝惜地把生命也给了她。她还能向他要什么呢?
可是那些本已消散的疑虑,随着远处那个宛如美人鱼一般的艳丽少女的出现,蓦然再次浮上心头。如眼前迷雾,挥之不去。
她向来不是一个逃避的人,沉默了一会,说:“回答我一个问题。”
朝阳说:“好。”
忘川问:“蓬莱路上,阿罗幽要你帮她办的是什么事?”
朝阳道:“黑青恪身负重伤,命在旦夕,阿罗幽奉她父亲魔王之命,前来蓬莱仙道为黑青恪求药。她希望我助她一臂之力。”
忘川问:“你答应了?”
朝阳道:“是,我答应了。”
忘川道:“你帮玄华剿灭黑青恪,又帮阿罗幽救黑青恪,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朝阳回答:“我帮玄华殿下,是为人间除害,我帮阿罗幽,是为朋友情谊,还有我对她的承诺。这并不矛盾。”
不矛盾么?忘川想问“如果她要你帮她杀我呢”,话到嘴边,终究没有说出口。朝阳对她除了为何识得她以外,似乎毫无隐瞒,心思透明得像琉璃水晶,她却仿佛并不能看透他。
不过好在她并不需要看透他,只需要确定他不是敌人。忘川压下心底一丝莫名的情绪,说:“好,我让她来见你。”
默念密语,打开结界,朝阳放开她,向正被一波水浪甩得老远的美人鱼唤道:“公主!”
阿罗幽浑身一颤,急忙转过身来。一张艳丽脸庞在水纹星光之下,显得很不真实,只有眸子里极度的激动和欢喜,宛如六月最火辣的太阳,热烈得灼人。
赤色身影在眼前一慌,阿罗幽一头扎进了朝阳怀里,额头抵在他胸口,两条雪白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呜呜哭道:“朝阳!吓死我了!我终于找到你了!朝阳,你怎么样?你受伤了?”
朝阳怔了怔,瞥了一眼忘川,安慰道:“公主,我没事了。”推她出怀,问道,“上面发生什么事了?”
“上面?”阿罗幽边哭边擦眼泪,“来了个特别厉害的人和百陌打起来了。”
朝阳皱眉:“一个人?是谁?”
阿罗幽抽抽搭搭絮絮叨叨地说起来:“嗯!白天你丢下我一个人突然跑了,我怕你出事,就赶忙跟了来,可是蓬莱岛的人不让我进来,我跟他们打了好久,从白天一直打到天黑,累得骨头都散架了,还挨了几掌,幸好他们看我是魔界公主,不敢伤我太重,不过神鹰儿受了伤。我实在没法子了,就向爹爹求救,可是爹爹离这太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到,我心里特别着急,生怕你出了事,就……就急得哭了起来,哭着哭着……”
忘川听得不耐烦,打断她道:“那个人就来了?”
阿罗幽惊讶地抬起头,水雾朦胧的一双眸子盯着她,点了点头:“嗯!你怎么知道?”说完蓦地警觉起来,下意识地向朝阳身边靠了靠,问道,“你是谁?”
半路上截了我的人还好意思问我是谁,忘川不喜欢这个魔域公主,却没兴趣跟她打口水仗,一则太失六界神尊身份,二则事态紧急,便避而不答单刀直入:“那人是谁?”
阿罗幽皱眉不答,朝阳微微低头道:“公主?”
阿罗幽咬着嘴唇望了望朝阳,面上神色变幻,看向忘川时已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气呼呼道:“我不认识!”
忘川没心思理她的小儿女心情,问道:“那他长什么样子?”
阿罗幽摸着下巴想了起来,结界忽的被水波冲击滚了几个圈,等她想好的时候,三个人已抱成一团。
“嗯……是个男人,长得……很好看,不过没有朝阳好看!朝阳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嗯……穿一身粉色的衣服,头上束着两条粉色缎带,连用的剑也是粉色的,总之……就像……就像一朵花!对,一个像花一样的男人!”
“桃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