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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修这天晚上，诡异的失眠了。
因为周泽楷。
刚躺上床，叶修记忆就不由自主的就涌向了七八年前，那时候他还叫叶秋来着。
下午写报告的时候，叶修就很烦躁，胡乱地写上了客观判断的有幻听症状以及病情减弱后，分析栏叶修愣是没填。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了，只是，他老是想起小周的眼睛，初次见面时的，少年时的，青年时的……今天的。
那里面，有太多他看不透的东西，被那层层的水雾迷住了。
“前辈……”
那种湿漉漉的眼神。
嘁，睡不着啊，叶修想着。他一个翻身，够到了床头的烟盒子。
他抽烟算起来也有些年头了，没被关进研究所的那会儿他叶修是何等的我行我素啊，虽然叶家老爷子是军政要员家教甚严，脾气挺爆，奈何他叶修整个一小混蛋，十五岁就翘课抽烟离家出走给人看相算命坑蒙拐骗挣点儿零花打打网游简直生活好不悠哉，到最后他记得应该是老爷子黑着脸打了个电话，打着游戏的他被人捉住，一番奇怪的“检测”过后，他就被扔这来学习了。
这里只不过看起来很善良很自由很放松就是了。
至少他认为是这样。至少他明白是这样的。
在政治眼里，科学不过是机器而已。
叶修拿起打火机，点着了一根，劣质烟草的味道在这个被关紧了窗户的房间里，弥散着他十五岁那年的味道。
幸好他有着足够的天赋，幸好他对于这个新兴的精神量子学科有着莫名的喜爱。
幸好……
可这么多幸好之中，这么多暗自的庆幸之中，叶修突然有点想哭。
他一直认为他从来不后悔的，其实现在也依旧这样认为，可是，想到那人，想到他在隔离区，想到他今天有些迫切地，甚至是焦急地问自己“我忘了什么？”的样子，叶修第一次觉得，当年，或许真的不应该吧。
错了吗？
可再来一次，恐怕我也依旧会……
叶修深深地吸了一口手中的烟，烟头上的火光明晃晃的，在这间有点暗淡的屋子里突兀的缀起一团红色。
尼古丁的气息麻痹着他的神经，叶修只觉得有点累，一支中华燃烧殆尽过后便按灭了烟头，倒在床上，不知何了。
与此同时。
S区。
0A05的房间里，从门缝之中依稀的能看见些漏出来的微光。
周泽楷还没有睡。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张白色的床上，看着那本泛黄的书。
周泽楷觉得自己的记忆或许能找回来。
他一直很清楚他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忘记了，可他这几年无论怎样做都隐隐感觉到那些记忆像是被一块巨大的幕布遮盖了，他的心里有猜测，却不想去证实。
因为每次他去想的时候，总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回荡。
“小周，别。”
“小周，我不会害你的。”
他这几年间甚至想起了这个声音的主人似乎名字里有个秋字，模糊感觉这人笑容却像是三月春水似的暖，温柔又可敬。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声音让他很烦，心里竟然生出许多莫名的恨意，由内而外，不受控制。
周泽楷在S区的这两年间一直在猜测，当年的他怎么说也是两院的讲师，精神科的主治医师，甚至在实验区也有一定的地位，更何况每年的“测评”他的精神光量子也非常稳定……
究竟是怎样的事件才会让自己的记忆因为“保护”自己而分离性失忆呢？而且还出现了常年的幻听。
直到江波涛调走，叶修接手。
当他看见那个叶医师时，虽然医师说他叫叶修，可是脑海里的声音却与他重叠了。
特别是，那声谈不上太清晰的“小周。”
当时，他本能地转过头，喊“前辈”的时候，那种熟悉感几乎快将他吞没。但还不等他仔细去想。
那股恨意，就不受控地暴走了。
当那剂安定打在周泽楷小臂上的时候，冷静下来的他忽然就想到了自己曾经在实验区学习过的一些东西。
——量子覆盖，诱导失忆。
怎么想，好像都只有这个三年前似乎还未开始试验的技术才能将自己的记忆不留痕迹地消除，并且就是由于它的不确定性，才有可能会弄出这种分离性障碍和躁狂的症状。
周泽楷隐约觉得覆盖在自己记忆上的那块巨大幕布似乎有一角已经被他掀开。
但这毕竟只是猜测，而且还是一个有些让人晕厥的猜测。
他周泽楷没患病，而是被人害了？
周泽楷突然觉得这个答案有点难以接受，研究所就像是个伊甸园，隔离着外界的一切污垢，特别是从学院区出来的孩子，会有点心计的，有；可是，会害人的……
周泽楷不敢想了。
单是这答案，恐怕就真的得让他十几年的三观重塑一遍了。
没准真会弄疯他。
更何况其实他对这个叶医师倒是很有好感，总觉得很亲切，从言谈里也可以一窥这位医师极高的职业素养。
可他的声音，与周泽楷的幻听是一致的，哪怕有些差别，却也能分辨出这是一人的声音。
这很难让人不起疑。
甚至……几乎可以断定是这个人，消除了他的部分记忆。
——可是，为什么？
逻辑上是通的，但情感上根本不通啊……
是的，不通。周泽楷笃定地这么认为。
根本没有必要啊，自己和这个名叫叶修的人，有过任何的关联吗？
周泽楷细细的搜寻着自己剩下的记忆里的场景。
似乎……没有吧。而且据江波涛的描述，自己只是在H区进修的记忆不在了，却剩下了理论知识这一点更加说不通了，这人为什么要删掉这么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呢？常理来说，如果只是为了害自己，把这些一并清了多好？
——没有这些知识理论，自己什么也不是啊。哪怕有再高的天赋，再多的经验，没有这些最基本的东西的自己，还算什么呢？
这样想着的周泽楷更加迷惑了。
而且……尽管跟这个人毫无关联，他却觉得亲切。
似乎他们已经一起生活了数年，甚至更久。
……
所以叶修第二次来例行检查的时候，他让他叫自己“小周”。所以他本能的觉察到他似乎知道自己失去的那部分到底是什么，所以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了他。
因为那股亲切的熟悉感。他太想要知道这代表什么了。
有了些倦意，周泽楷拿起那本泛黄的书，准备再看看就睡觉。
金成义前所长所著的，
《精神场光量子的详解与可能性》。
扉页被撕掉了，这件事情困扰了周泽楷很久——毕竟他是个很爱惜东西的人——他不知道是不是丧失的那段记忆里自己撕的，不过这本书应该是那时候自己通过什么特殊途径得到的，周泽楷细细地理着脑海中的逻辑片段——这几乎是他的本能了——研究所学院区的资料有记载，在距现在的十多年前，纸质书基本就从研究所销声匿迹了，全息投影，电子液晶面板等电子资料彻底做到了更新换代。
所以，到底是哪里来的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两年多——他被带进S区差不多也快三年了。
三年前发病。
不知道来源的旧书。
被撕掉的扉页。
对这个医师的熟悉感和发自内心的信任感。
还有那句没有前因后果的“前辈。”
……
不想了。
周泽楷觉得有点头疼，一看表，接近凌晨三点，于是他放下书，躺上床。
只是他心中已有了答案。
——这个人，将他自己的存在抹去了，说不定还有其他一些东西……
可是，为什么？
当年，他和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
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周泽楷进入了睡梦之中。
叶修在试探周泽楷。这个人，又何尝不是在试探叶修呢。
第二天。中心总部。
张新杰冷冷地看着叶修。
“你疯了？”
三年前他这样说过，今天是第二次。
只不过面前这人一脸无所谓，叼着根中华，也不说话，摆着一副哥就是比你叼哥乐意的臭屁态度。
张新杰知道这人开始心理战了，索性不去理会，直接问道。
“叶修，你这是想变成第二个张佳乐？”
“至少乐乐最后有孙哲平那个家伙啊……”叶修拿住烟，略作沧桑的感慨道。
“后悔了？”
“你别说，是有点，诶，你不是最近在R区接手韩文清吗？怎么样？”
“问题不大，你这是在岔开话题？叶修，当年我于心不忍不代表现在也是。”
“我只不过是想弥补三年前的错误而已。”叶修将烟头摁灭，伸出手来，做出一副讨要的模样。
“K区精神实验部使用权。”
“……”张新杰转身，从高高的储物格上拿出了一叠证明和一块通行证。
“呵，已经准备好了？”
“三年前就准备好了。”张新杰扔下一叠材料，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去，“我当时在给你做最后测评时看过你的精神量子曲线图，觉得百分之九十八你会反悔，我回R区那边了。”
“谢了啊……”虽然面前这人以刻板教条闻名于研究院，不过，也不是真的不通人情啊，叶修想到。
结果那人就站在门边又补了一句。
“张佳乐比你天真多了。”
“呵呵。”
所谓因果报应，孽缘亦是。今日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昨日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