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因为我乐意（司创）（1 / 1）
被海水沾湿的排球高高地跳到空中，创真抬起头，注意力跟随着球的踪迹划出一个上行的弧线。在某一个瞬间，视线里的排球与太阳重合了，排球边沿出现朦胧的乳白色光晕。
厚实阴暗的层积云从东边的天空徐缓地滑动过来，小口地咽下并不温暖的秋日阳光，直到将整个太阳吞没。对面的男生气势满满地大喊一声，排球朝创真直线飞过来。创真迅速回神，身体微倾，重心下压，右脚朝右前方迈出一步，做出了接球的姿势，但这个时候，浸在冷水中的小腿肚开始抽筋。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创真错过了排球，黑发男生高兴地吹了一声口哨，亚纪懊恼地用手掀起水花往男生的方向泼，男生当仁不让地回击，一场水仗就这么打响了。
他们两人并没有发现创真的异常，但透过飞溅的水花，创真看到了真由美担心的表情。创真迅速低头，弯下腰双手按住抽痛的腿肚，眼角的余光却发现，水面上的排球漂离了身边。
生怕排球漂远，创真咬着牙，艰难地迈开步子走过去，没想到，一双洁白的手挡住了排球。创真抬起头，正对上司瑛士淡漠的目光。
看到创真的双眼微微睁大，司嘴角上扬，形成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他双手捧起排球，伸直手臂，一言不发地将排球递给创真。哗啦哗啦的水花声成为了这一幕的唯一背景乐，四周陌生人的谈话嬉笑声沉在了水面之下，微暗的天光与秋季的冷风同时降落，将平整如镜的水面切成细碎的闪光的小块。
虽然司一句话也没说，但创真的心头一瞬间冒出了「得救了」的想法，他想对司挥手微笑，想跟他说，学长，你怎么在这儿，好巧啊。但现实的情况却是，他嘴角抽动，狼狈地注视着对方，一只手按住腿肚，说出的第一句话是：「司学长，我小腿抽筋。」
创真说话的声音并不响，事实上他是故意放低音量的，但亚纪还是听到了，她朝司瑛士看去：「创真，你的熟人？」
「是的，是从前的学长。」创真一边说着，一边把排球还给了亚纪。
「你好。」司瑛士对亚纪点点头，走到创真身边扶住他，「他好像不太舒服，我搀他上岸休息一会儿，顺便有点话要跟他说。」
「哦……哦。」亚纪好像有点摸不着头脑，「那就拜托你了。」
黑发男生是亚纪拉过来凑双数的，他巴不得创真不在，然后自己就可以跟真由美、亚纪两个女生单独相处：「嗯，那幸平你上岸休息一会儿吧……亚纪！你如果求我的话，我可以考虑手下留情！」
「啊？谁要求你啊！」亚纪一手拿球一手叉腰，没好气地瞪他。
创真看这局面就知道自己可以离开了：「那你们先玩着，我就在这附近。」
亚纪和黑发男生随意地答应了两声。真由美的声音则幽幽地飘来：「创真，不要紧吗？」
「嗯，不要紧的。」说完，创真轻轻拽了拽司瑛士的手臂。
司瑛士瞥他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真拿你没办法。创真一愣，他差点以为司什么都知道了，知道他想上岸，知道他就算腿没有抽筋，也一定会找个别的理由离开。
司瑛士朝真由美点头示意，然后就揽住创真的肩膀，带着他往岸上走。没走几步，抽痛感便蔓延到了脚掌，脚趾仿佛都绞在了一起，创真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司瑛士侧目，有些担心，淡淡地开口问：「需要我背你吗？」
「不，不用了。」创真毫不掩饰脸上的疲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肩膀放松，「太好了，得救了。」
「跟你的同学发生了什么事吗？」说完这句话后，司察觉到，原本已经放松地倚靠着他的创真，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这让他的心里有了底。他刚才是觉得创真有心事，所以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真的问到了点子上。他不动声色地转头，果不其然，看到了一脸纠结的创真，看样子是在犹豫要如何开口。「对不起，我的问题好像让你感到困扰了。」司面带歉意地说。
「啊？你说这话，还真是让我不好意思……要是你晚一步到，我就要倒在浅水区了。」创真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对了，司学长怎么会在这里？跟同事一起来玩吗？」
司意识到创真在转移话题，不想为难他，就顺着他的问题往下说：「不是的，是陪亲戚还有亲戚家的小孩子一起来玩。他们现在在睡午觉，我来海边散步，过会儿再回去。」
「这样啊……嗯？」创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我该不会耽误你的事吧？」
「不会的。不要多想。」
然后两人就陷入了一段并不算短的沉默之中。不过创真并不觉得尴尬，司瑛士与他相处时一向话不多，此外，创真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必要非得找话题跟对方聊，在他心里，像这样安安静静地一起走一会儿路也挺令人愉快的，当然，如果腿没有抽筋的话就更好了。
「司学长，我突然发现，每次你出现，都是在我遇到麻烦的时候。」创真想起来，司瑛士毕业前，他们也曾像现在这样在远月的校园里一起走过几段路。
「为什么这么说？」
「你忘了吗？两年前，我为定向越野头疼得要死的时候，你竟然放下手中那么多任务陪我在学校里逛，帮助我熟悉路线，多亏你，我跟小惠的队伍才拿了季军。」
司的眼中浮现起若隐若现的笑意：「只不过是季军而已。」
「还有，我的电瓶车被偷走的那次，也是你像天使下凡一样，借给我一辆二手电瓶车救急。」
「天使下凡……」创真的形容让司觉得既好笑又无语，「多久的事情了，真亏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还有别的事情，都记得。」创真顿了一下，「包括输给司学长的那次，到现在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样啊……」司意义不明地感叹了一声，眯起眼远眺天空。
司扶着一瘸一拐的创真走到了遮阳伞下，创真立即躺下，伸直双腿，等待抽筋的疼痛离去，过了一会儿，他像触电一样身体不自然地蜷缩，一只手用力地捏住腿肚，一只手扒着地上的沙子。
看他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司叹了一口气，然后跪在他的脚边，捏住他的脚腕，帮他把腿伸直。因为刚刚从海水里出来不久，创真的脚腕还是凉的，这使得司手掌心的热度分外明显，创真稍微有些失神。他回过神的时候，司已经松开了他的脚腕，用询问的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他：「幸平，你稍微好点了吗？」
「好多了。」创真愣了一下。
「那就好。」司送了一口气，「不过还是再休息一下吧，不然过一会儿还会抽筋的。」
「好的，听你的。」
司双腿曲起，抱着膝盖坐在平躺的创真身边：「嗯，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一个穿着粉色泳衣的少女手臂上挂着一只花花绿绿的救生圈，欢呼着飞奔过遮阳伞前。太阳与层积云对峙了半天，终于放弃了抵抗，像是被裁员的中年人一样疲惫不堪地敛起了锋芒，洒在海面上的潾潾光点是它最后的馈赠，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巨大的喧闹声，就好像是大海本身在开口挽留太阳。这样多云的秋日午后，本就是令人惆怅的，尤其是有心事的人，置身于这个环境中，思绪会忍不住飘向过去。
「幸平，我觉得，学习比工作开心。」司看着前方，「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在学校里的时间，跟朋友们多多出去旅游。」
创真用手肘支撑地面，然后坐了起来，紧挨着司坐，勾住他的肩膀，像人生导师一样开口问：「跟你的同事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话……听着有点耳熟。」司转头，幽幽地看着他。
创真忍不住大笑出声，笑了一会儿，笑容僵在了脸上，像是被冰封了一样。
从始至终都在关注创真的司自然不会错过他这一变化，他眼帘低垂：「你是在为那个短发女生烦恼吗？」
「什、什么？」
「刚才那个打排球的小个子短发女生，她喜欢你对吧？」司用手指在沙子上画着无意义的线条。
「为什么这么说？」创真的声音不太自然。
司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摇摇头。他本想说，刚才扶创真上岸的时候，那个女生是用一种被夺走心头所爱的幽怨眼神看着他的，但转念一想，若是创真追问他，他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他又该怎么接下去？难道要告诉他，自己也对他有种说不清楚的好感与难以言表的依恋？
他在创真的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曾经拥有的、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曾经向往的，那么，他所无法割舍的，是否是过去的那段无拘无束无所畏惧的时光？可是，又仅仅只是如此吗？连他自己都没有考虑清楚的问题，他又该如何向别人诠释？所以，不如什么都不说。
创真叹了口气，用手抓了抓头发：「其实……来的路上，她向我告白了，而我拒绝了她，后来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打排球也打得心不在焉。」
「正好这个时候腿抽筋了？」司忍不住想逗他。
创真微窘，用手掌挡住嘴，闷闷的声音从掌后传出：「真要这么说的话，也不是不对，不过我可没有跟老天祈祷让我腿抽筋。」
司没有注意他说的话，他分神了。
他居然在沙子上，不小心用手指写了创真的名字。
可创真没有看到，创真目不转睛地看着司的脸，看他苍白得像白纸一样的脸、精致得像人偶一样的脸，还有他有时锐利有时迷茫的双眼。司觉得，创真的潜意识里渴望着他的答案，他希望自己说些什么，希望他像从前的很多次一样，天使下凡。可是，感情的事怎么可能靠教，谁也没有教过他，他也无法教谁。
司伸直双腿，将写有「创真」的地面盖住：「幸平。」
「嗯？」创真果然眼睛一亮。
司的手按在创真的头顶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他毛茸茸的脑袋：「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刚才说，如果我晚一步到的话，你就会倒在浅水区对吧？」
「啊？呃……好像是说过。」
司眯起了眼，指尖掠过了创真的耳后根：「如果真的遇到了这样的情况，我一定会当场抱走你的。」
「为什么？」创真一脸疑惑。
因为是我的心这么告诉我的。司默默地想，我的心告诉我，创真就在那里打排球，我要过去打个招呼，让他看到我；创真在向我求助，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希望离开那里，所以我要带他离开。
不需要太多的思考，我的情感会指引我在第一时间做出选择，这种选择或许是对的，或许是错的，但无论哪一种，我都愿意遵循它，因为它是我真实的一面，否定它、违抗它，就相当于在否定我、违抗我。所以我愿意带你逛校园，一次又一次地逛，就算一句话不说也没关系。
创真看到司缓缓地扭过头，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因为我乐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