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辞别(1 / 1)
略作休息之后,萧玹再次背负朱玉英沿溪水而上,一路上有甘甜溪水入喉解去疲乏倒也不觉有多劳累,只是被血浸透复又风干的衣衫贴在身上难受得紧。
天色再次入了黑,月牙柔和银光照亮沟壑,溪水已走到尽头目光所及之处隐约能看见火把光亮,遥远的声音自夜空中传来:“永安郡主。”
坐上郡主鸾车,身后是数千铠甲鲜明的将士手执火把相随所过之处亮如白昼,博山炉燃起的烟雾袅袅檀香味充斥车厢,兰浅跪在地上替萧玹左手伤口上药重新包裹,腐肉细细割开伤口重新上药。
淡淡药香萦绕,手臂处传来的疼痛让萧玹黑眸中有着隐忍,落在朱玉英眼中心尖莫名紧张,兰浅娴熟处理好萧玹手臂伤口施礼之后退出车厢,竹幽捧着朱玉英华贵的郡主衣饰入内,欲要替朱玉英更衣。
萧玹适时起身告辞:“郡主既已无恙,萧玹也当告辞。”说不上是因对萧玹此刻的怜惜亦或是五日之约未过,朱玉英让竹幽退下,面对萧玹道:“如今天色已晚,玹儿有伤在身无人照料,不若今日随我回府中,明日再行计议。”萧玹的确已是疲惫不堪重新落座:“那便叼扰郡主。”
进入北平城走在平稳街道上透过车帘可见人烟袅袅,燕王府中灯火通明,安成郡主朱玉萱不安的神情见到将士簇拥的马车而至时悬着的心方缓缓落下。
鸾车停稳之时袁容殷勤迎上,挑开车帘一眼见到的是坐在外侧的萧玹,袁容杏仁般的黑眸闪过阴鸷,毫不犹豫出言呵斥道:“姜姑娘何等身份!竟敢坐于郡主鸾车!”
萧玹衣裳染血模样的确有些狼狈,按在七星龙渊剑柄上的右手骤然握紧,柳叶般锋利的眉轻蹙,如玉般剔透温暖的气质骤变,剑意散发如同出鞘宝剑,大有一言不合便揍袁容之意。
就连侍卫统领都不是萧玹对手,那日落水于袁容心中始终有着阴影当即也不敢多言转而看向朱玉英拱手施礼道:“见到郡主无恙,我的心终是能够安稳。”
明里暗里都昭示出对朱玉英的情意绵绵,袁容之父是徐州承宣布政使袁洪,节制一州兵马权利极大,燕王有意笼络袁洪对袁容倾心朱玉英之事有着推波助澜之意。
萧玹虽有救命之恩,权衡利弊之下为了置气之语开罪袁容非明智之举,朱玉英踩着锦凳下了鸾车眼眸中的不悦已尽数压下淡淡道:“有劳袁公子挂念,幸得偶遇萧大人,方才能够安然无恙。”
朱玉英避重就轻将方才袁容辱及萧玹之事一带而过,落在萧玹眼中眸光渐冷,救朱玉英本就未图回报,也未曾想过借此高攀永安郡主,明知如此心中不知为何有着淡淡失落。
萧玹以女子身份立于朝堂如平地起了惊雷,官场之中无人不知,袁容眼眸越过朱玉英带着挑衅:“久闻萧大人聪颖不凡深得皇上倚重,如今有幸得见萧大人,我倒是觉得也不外如是!”
几句话终是挑得朱玉英压抑的不悦淡淡散发:“萧大人与袁公子同为燕王府贵客,初见时的误会,还请袁公子多多包涵。”朱玉英之言袁容自当无有不从急忙道:“郡主说得极是。”
两人无意中的一唱一和让萧玹黑了脸,右手紧攥剑柄声音清冽道:“萧玹自是不敢当燕王府贵客,庆寿寺一事萧玹随手而为之郡主莫要放在心上,就此告辞!”
纵身一跃坐在汗血宝马右手执了缰绳,在朱玉英出言挽留之前已消失在夜幕中,身后传来袁容呵斥:“安平侯去世得早,没有父母相教的姑娘就是如此无礼!”
一道寒光划过锁定袁容,森冷剑意打破黑暗的平静,不过一瞬间萧玹已凌空而至,袁容身旁的侍卫统领急忙抽出手中兵刃迎上。
萧玹身上本就有伤加之疲惫不堪数招之中两人战了平手,朱玉英熠熠生辉的黑眸扫过袁容,袁容只觉得如冬雪般冷寒鸡皮疙瘩倒竖。
数招之中未占上风,萧玹咬了咬牙内力催动到极致脸色有些苍白,手中剑却是越来越快,看着萧玹此刻苍白的面容朱玉英心尖泛起微不可察的疼痛,声音柔和如水带着不容置疑:“住手!”
统领闻言倒是想住手,萧玹脚尖点地手中剑锋一转直接朝着袁容而去,踏雪无痕使出速度极快身后统领完全来不及阻止,袁容决不能在燕王府前受伤,朱玉英毫不犹豫站在袁容身前,寒锋自鼻尖停住席卷而至的剑气扬起了朱玉英满头青丝。
收了手中寒光闪闪的剑,萧玹唇角讽刺的笑意刺痛了朱玉英的心尖,声音冷漠疏离不复两人相处时的温暖:“萧玹无意冒犯郡主,还请郡主海涵!”
汗血宝马载着萧玹消失在夜色中,受到惊吓的袁容哪里还敢出言不逊,朱玉英转身莫名其妙的恼怒在心头横冲直撞,看向袁容道:“袁公子若无要事,明日玉英会派兵护送袁公子回徐州。”话语绝决不留一丝余地,朱玉英执了朱玉萱的手踏入府中一路上沉默不语。
以汗血宝马的脚力萧玹暂住的福来客栈转眼及至,见到灯火通明的福来客栈,萧玹柳叶般锋利眉轻蹙,听见门外马蹄声戛然而止,门被人自内推开锦衣卫千户施昊身着袖口隐有飞鱼的青绿锦衣卫常服,见到狼狈的萧玹先是一愣而后拱手施礼道:“属下见过萧大人。”
萧玹下马立时便有人殷勤牵走,两人并肩进了客栈,数十锦衣卫高手面对萧玹齐齐拱手施礼道:“属下见过萧大人!”
客栈中的小二吓得战战兢兢,施昊令人打发走了小二,大堂中唯有锦衣卫高手们聚集,萧玹与施昊坐于一张桌上,施昊往南方赶去,眼见一刀斩即将落网,却被横空而出似是出自阎王阁的高手掠走,马不停蹄立刻赶往北平以助萧玹一臂之力,萧玹略去救朱玉英一事将北平中寻到的线索细细道来,当下便令诸高手暗藏于各寺庙,混迹于市井中找寻曹昇下落。
此番安排沐浴更衣之后漆黑的夜空已渐渐明亮,连日来的疲惫涌上心尖,事情都交由锦衣卫们去执行,寻出曹昇于萧玹看来如今只是时间问题,和衣而睡一觉醒来竟已是黄昏。
换了簇新襦裙,及腰长发用青丝挽于脑后,收拾干净的萧玹又复仙姿玉貌,气质清新脱俗举手投足间有着淡淡风流,将随身七星龙渊系在腰间推门而出,施昊迎上拱手施礼道:“属下见过萧大人。”
动辄施礼让萧玹有些不适应当即展颜:“本是出门在外施大哥不必多礼,也无需时时刻刻唤我萧大人。”浅笑间若隐若现的酒窝醉在施昊心尖,晃了神,笑着道:“今日尚未天明,兄弟们便按萧姑娘吩咐藏于各寺庙中,若有曹昇踪迹定然能查获。”
最后一缕霞光洒下映得天际通红,寻晚膳而出的萧玹与施昊并肩而行,萧玹容颜极美而施昊衣着华贵轮廓硬朗风度翩翩富贵公子模样,一路行来引得行人瞩目。
前方道路一侧围住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嘈杂纷纷,空气中弥漫油的味道,萧玹不由心头一动与施昊分开人群而入,脚底粘稠湿滑,施昊蹲下身子手指沾染上油渍在鼻尖轻闻道:“是食油。”
坍塌的墙壁将地底窖藏食油井口封住,墙壁粉末随处可见,眼观四周脚下无处着力,若非要掀开墙壁必须脚踏井口悬立,尘埃落入食油中也无法食用了。
表面上的食油已被主人捞起,剩下的食油如何能取出却犯了难,萧玹已有了法子,声音中隐有笑意与一道轻柔如水的声音同时而言:“将水注入井中。”
萧玹抬头清澈黑眸跌入朱玉英眼中熠熠生辉如漫天星光凝聚,萧玹瞬间惊醒急忙拱手施礼道:“拜见永安郡主!”
朱玉英坐在软轿中,四周看热闹的百姓跪倒一地:“拜见永安郡主。”弯腰拱手施礼的萧玹与施昊并肩,看似极为突兀,朱玉英淡淡道:“都起身吧。”
萧玹态度恭敬客气犹如初见一般,简单严明油注水之后浮出水面便可取之,出了人群面对朱玉英拱手道:“未曾料想在此地偶遇郡主,天色已是不早,萧玹告辞!”
朱玉英声音淡淡闻不出喜怒:“非是凑巧我特寻你而来,今日坠崖之地已清理完毕,我想请萧大人出手相助,府中已置下晚膳,不若去府中听我细细道来。”
燕王府碧瓦朱檐,朱门之后观赏池是用青铜所凿的一只栩栩如生蟒龙,蟒龙张开大口衔着流水不停落下,朱玉英坐在软轿中在前引路,萧玹落后半步与施昊并肩同行。
蜡烛将木板铺地的正厅映亮,圆桌上整整齐齐放置三套碗筷,待朱玉英坐了主位,萧玹与施昊施礼之后才落座。
萧玹举止有礼有节让人挑不出丝毫破绽,见到萧玹如此客气,朱玉英心头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贴身婢女竹幽,菊萱端起金质酒壶替三人满了杯,府中婢女鱼贯而入玉碟之中是芳香四溢的食物。
杯中酒满,朱玉英举杯以表主人好客之意杯中酒一饮而尽,朱玉英柔和如水般的声音压抑着罕见愤怒:“崖下骸骨已清理出来,俱是姑娘,整整一十八人,以腐烂程度而言仵作初步结论,应当是分三次死亡,每次六人。”
细听朱玉英的话语,萧玹手指轻敲桌面思索后方道:“能否看出是何因致死?”朱玉英摇头:“仵作正在勘验尚未有结果。”
施昊听到此处站起身来面对朱玉英拱手施礼之后,方与萧玹道:“萧大人,叶百户精于勘验尸首之道,不若让叶百户与仵作一同查勘?”
见萧玹与永安郡主同意了此事施昊起身告辞寻那叶百户一同查勘尸首,朱玉英屏退左右,偌大正厅中只有萧玹与朱玉英两人。
两人在崖下之时的亲密被无形隔阂分离,朱玉英轻轻一叹道:“玹儿,在恼我昨晚偏于袁容之事?”
萧玹笑容坦荡:“未曾。”虽对朱玉英有好感也不过是初识,如此相待也是应当,只是不知为何心里却透出了酸楚之意,与朱玉英对视间心中如小鹿般乱蹿,犹豫片刻后萧玹方道:“郡主身上的伤是否好了些?”
闪耀的烛光映亮了萧玹仙姿玉貌便如当日在崖下般令人心安,言语中的关切之意让心微暖声音越发柔和:“玹儿处理得及时,腿上的伤并无大碍,最多半月便可痊愈。”
宛如弹指一挥间,食过晚膳天色已是不早,萧玹起身拱手施礼道:“若是叶百户有了消息,我即刻来知会郡主,告辞!”
崖下发现的十八具女尸案一出北平城中震动,叶百户查勘尸首一夜已有了结论,站在燕王府正厅前朱玉英居于主位,萧玹坐于右首。
叶百户面对朱玉英拱手施礼之后道:“十八名姑娘均是碧玉年华,分别死于三年前,两年前与一月内,属下仔细查看过六具尸首死因虐杀。”
萧玹轻挑了眉:“是何凶器虐杀的她们?”萧玹此言本意是问譬如凌迟,车裂等酷刑,哪知此言让叶百户摇头道:“永安郡主与萧大人俱是未出阁的姑娘,属下不知该如何言。”
朱玉英让叶百户退下看向眉头轻蹙似在思索却又不解其意的萧玹,唇角扬起了笑意:“玹儿莫要多想是何凶器至死了,以你所见,此事当是如何?”
萧玹手指在椅臂轻敲缓缓道:“凶手不是北平城中人,处于离庆寿寺方圆的小村落中,比如说对天的祭祀,每年献上六名姑娘,郡主应当立即使人查探是否有我所言的祭祀,顺藤摸瓜便能破获此案。”
不亏是陛下亲赞的才思敏捷,朱玉英莞尔一笑道:“那我便即刻令人如你所说的方向调查。”唤来梅悦,朱玉英将萧玹之意转达并令梅悦即刻去办。
眼眸转向窗外日头正盛的天际,五日之期便是今日完结,或许最多两日萧玹便当离去了,不舍间夹带慌乱是从未有过的情绪。
抚了抚胸前压住骤然加速的心跳,看出朱玉英的不适,萧玹急忙起身道:“郡主,可是身子不适?”
几步间行至朱玉英身前单膝及地,清澈眼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切,朱玉英身上幽香入了鼻心思飘忽无法凝聚,无意执了朱玉英微凉皓腕,萧玹这才察觉失态,急忙起身道:“无心之失,望郡主见谅。”
朱玉英恍惚一笑淡淡道:“我腿伤尚未痊愈,今日玹儿在府中陪我,可好?”已布置了锦衣卫暗伏,左右也是无事,萧玹点头笑着道:“好。”
欲要起身右手被萧玹紧紧搀扶,萧玹散发的冷香如晨曦露水般清澈令人极其想要亲近,朱玉英放手握紧了萧玹道:“入冬后便是皇爷爷生辰,三个月前采出一块通透材质玉石,父王征召数十名能工巧匠雕刻成观音娘娘手持净瓶杨柳像,初略成形,玹儿可与我同观?”
正要唤软轿来,却见萧玹蹲下了身,背影袅袅婷婷袒露在朱玉英眼前,言语止在唇角化作了笑意,便如崖底那般皓腕越过萧玹玉颈,身子一轻已是被萧玹背起,轻柔靠在萧玹肩头,心却突然雀跃。
本是温润玉石加之材质通透长约三尺粗坯便已价值连城,燕王放置在守卫森严的燕王府中召集能工巧匠于府中雕刻,阳光之下白玉观音像可见慈眉善目,玉净瓶中杨柳栩栩如生。
萧玹站在观音像前惊叹,轻抚玉石入手生温,转身看向朱玉英道:“此物价值连城,押赴京城途中郡主可要好生看管。”本是无心之语,观音像身后的一个匠人手中颤抖微不可察,看向萧玹之时目光有着一闪而没的杀意。
天际中太阳缓缓露出霞光,唤醒了沉睡一夜的北平城,城门缓缓打开,早已等候在城外的青田村村长走入城中,脚步匆忙直往府衙而去。
萧玹方才起身门口便传来敲门声,开了门是难掩兴奋神色的施昊,施昊唇角有着笑意双手捧上那串有着藏宝之谜的佛珠:“萧大人,曹昇尸首跪在青田村父母墓前,怀中之物便是消失许久的佛珠,佛珠一案破了,即刻便可回京复命!”
看似错综复杂的佛珠一案竟以如此这般简单方式轻易结束,萧玹心中并未破案之后的愉悦反而犹如坠入了这迷雾。
燕王府前萧玹求见永安郡主,通传之后引至书房,朱玉英侧卧在软榻,心中却不知为何烦恼心思无论如何都无法安定手中书卷半个时辰过去都未曾翻动一页。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萧玹出现在书房中,面对朱玉英拱手施礼道:“萧玹拜见郡主!”朱玉英心中突然安稳,突然而至的想法令人惊骇手中书卷滑落,熠熠生辉如漫天星光凝聚的黑眸晦暗难明。
萧玹急忙上前捡了书卷随手搁在案几上,声音清冽扬起关切:“郡主无事吧?”揉了揉眉却是心中有了事,一丝笑容不达眼底:“恭喜玹儿破获佛珠一案。”
萧玹浅笑间酒窝若隐若现:“能于北平城中结识郡主,甚是幸会,佛珠一案能破侥幸而已,我即刻送佛珠回京,这些时日多蒙郡主照应,郡主倘若他日到了京城,我定会倒履相迎,就此告辞!”
看着萧玹熟悉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朱玉英唇角笑意凝结,甜蜜酸涩自心中排山倒海,手握住心口喃喃道:“玹儿,我怎会,爱上了你?”
北平城高大城墙之下,数十名身着飞鱼服腰配绣春刀的锦衣卫们坐于高头大马之上,萧玹被簇拥于最前方,转身看向北平城似有重要之物遗落,左思右想思虑再三却未曾落下任何物品,纵马而行,消失在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