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二)(1 / 1)
当知道桂出国的时候,足足有一刻钟时间,高杉什么话都没说。
他以前想过,如果有一天桂知道了真相,不管用什么方法,他都要把桂留在身边,为此就算桂会恨自己也没关系。可真正到了这一步,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不是他不够狠,而是自己舍不得,舍不得再让那个笨蛋伤心了。
可是,真的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真是不甘啊……
一些久远的记忆在脑海中断断续续地浮现,拼凑成一张斑驳的壁画――有些部分色彩已然剥落,徒留一块黯淡的空白;有些部分却仍然画面明晰,鲜活依旧。
只是他却突然没有了回望的勇气。
而再一次站在孤儿院的门口时,高杉有一阵久久的恍惚。
十一年了,他没再回来过这个地方。这个地方会变成什么样?或许会有一栋栋高楼重新拔地而起,代替大火后的断壁残垣,又或许这里只是一片荒石废草,仍旧絮絮诉说着过往的悲凉?可无论哪一种情况,他都没想到,有一天这里会重新矗立起一座孤儿院――和记忆中的一切都分毫不差的孤儿院。
恍惚间,他以为时光倒转,流年暗换。
“先生,先生?”有人在叫他。
高杉回过神来,看到了穿着白衣服的年轻护工。
“先生您是要来领|养|孩子吗?”护工礼貌问道。
高杉愣了愣,“我只是来看看。”他低声说。
说话间,护工拿过一张表格,“先生,进这里请需要先登记。”
高杉默然,在表格上填了名字。
“那么高杉先生,需要我为您带路吗?”护工很热情。
“不用了,”高杉摇头,“这家孤儿院什么时候建的?”他问。
“好像是十年前,”护工想了想补充道:“这我也是听前辈说的。”
十年前,正好就是孤儿院出事的第二年。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高杉问道:“我可以见见你们院长吗?”
护工有些为难,“先生,如果有事,我们主任很乐意和您相谈。”
高杉淡然拒绝,“我要见你们院长。”
护工正要再说什么,却在对上高杉森冷的幽碧眸子时,心头一凛,她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位访客并不好说话。
“先生,您稍等,我去向院长通报一声。”
十分钟后,护工把高杉领到了和室门口,她在轻轻拉开障子纸门后就退了下去。
这是一个传统的和式房间,淡色的墙壁上绘着素雅的写意画,映衬着几案上的一株幽兰,更显得房间清朴而静谧。阳光透过窗格落入房间,室内一片明净。
高杉看见窗前站着一个男人,男人一身挺拔的黑色西装,倒与这和室内清雅淡泊的氛围有几分相违。
“坐吧。”男人的声音低沉稳重,平和之余却又不失威严。
高杉看了眼座敷団,却并未理睬,而是转向男人道:“你就是这里的院长?”
“年轻人总是太浮躁,”男人目视远方悠悠说道。片刻停顿后,他的声音带上了些微的淡淡笑意,“不过这样也好,趁着年轻总要做些不守规矩的事情。”
听到男人训诫般的话,高杉脸色阴沉了几分,可看着男人的背影,他却又觉得竟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在这种略显诡异的气氛下,一时间高杉只好沉默。
许是看够了窗外风景,男人终于转过了身。在与男人目光相接的刹那,高杉感觉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一些久远的记忆就如同迅疾的潮水一般猛地涌了进来,席卷一切过后,他脸上的表情只剩惊愕。
那是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虽然岁月已经磨平了他的棱角,可从那刀刻般的深邃五官中的依旧可以窥见年轻时的锋芒;而即使已是不惑之年,男人的眉宇仍英挺如昔,久居上位者的威严从容从男人身上散发出来,使那张依旧英俊的脸让人不敢逼视。
男人对着高杉从容一笑,可那双被时间沉淀的深邃眸子仍旧波澜不惊,如果看久了,你会觉得那眸子幽深得让人畏惧。
高杉却并不为男人的气场所动,片刻惊愕过后,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他直直对上男人的眼睛,沉声问道:“你和松阳老师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想,其实他是知道答案的,可是他想确定,他想让这个男人亲口说出来。
“你认识我?”男人依旧沉着,他微微眯起眼,补充道:“松阳的学生,高杉晋助。”
在听到后半句时,高杉眼底浮上一阵阴霾。
“你来孤儿院找过松阳老师。”沉默片刻后,他冷冷回道。
男人仿佛轻轻叹了一口气一样,他的声音带着些许伤感的低沉,他说:“我是松阳的恋人。”
虽然知道是这样,可高杉还是感觉自己的心猛地颤了一下,那个午后他站在窗外看到的那一幕又毫无防备地浮现在了眼前。
松阳老师的……恋人……
“如果你想听,我可以给你讲讲我和松阳的事情。”
男人又望向了窗外,他看着那片悠悠飘着的云,目光仿佛穿过漫漫时光,又回溯到了往昔岁月。他说:
“我和松阳是大学同学,说不清到底是谁先喜欢上的谁,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在一起了。大学那四年真的很快乐,那或许也是我们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因为那时候我们可以毫无顾忌地相爱。”
回想起那些遥远的快乐,男人嘴角牵起微微的弧度,一时间,仿佛连他望着远方的目光也跟着温暖起来。
“可家里却反对我们在一起,他们认为这是给家族蒙羞,我不想放弃松阳,可我们在这个城市已经无路可走了。”
男人嘴角的笑容渐渐凝滞下来,可他依旧表现得那么平静,他接着说:“于是我们就私奔了,我们逃到了北方的一座城市。那个城很小,也很冷,可是我们却开心,我们以为那样就能躲过他们了。”
“我们租了一间小小的公寓,松阳在一所学校当老师,我进了一家小公司。那时候我们的工资都不高,付完房租就剩不了多少钱了,想想过得真是狼狈啊。内心有委屈有不甘,有时候我们也会吵架,可每次吵完架,我们就紧紧抱着彼此,仿佛生怕对方会突然抛下自己离开一样。总会好起来的,我们这样安慰自己。松阳喜欢孩子,很多时候我去学校接他,他都还会在加班,我不忍心看他这么累,当时我对他说,等我有能力了,我们就开一家孤儿院。”
男人回头看了眼高杉,似是感叹,“所以直到后来,松阳后来还是坚持办了孤儿院,而我却食言了,现在把他的孤儿院重建起来,不知道可不可以算是实现那个承诺。”
“那这承诺可真是廉价得可笑。”高杉冷声讽刺。
“是啊,很可笑。”男人的声音依旧平静,可神情却有些哀伤,“我以为抛弃了家族,我们就能过上想要的生活,可那时候的我们还是太天真。他们还是找了上来,终于我们在那个小城也呆不下去了,我也终于知道自己再怎么逃都是徒劳。”
男人沉默了片刻,微微叹息,“我放弃了,然后我娶了他们安排给我的妻子,接手了家族的事业,我活成了家族期许给我的样子,可我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窗外这时吹起了一阵风,吹得男人的声音有些许寂寞,他说:“我不甘心,一直以来我都在找松阳。人是贪婪的,在终于没人可以左右我的时候,我又想和松阳复合。”他顿了顿,轻轻摇头,“可松阳拒绝了我。他说没有人可以重新来过,我们已经没有未来了,是我们自己封死了前路。直到后来,孤儿院出事了,松阳去得那么突然,我才明白,我终于彻底失去了他。”
“你说,”他对着高杉,却更像是自言自语地问道:“我和松阳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怪我的家族吗?还是该怪我们自己?我想这个问题很久了,可我找不到答案。如果有机会,我和松阳能不能有其他结局?可我们又该怎么做,才能达到这个好的结局呢?”
高杉沉默着,久久没有说话。
这是一个无解之结。
空气一下子又沉寂下来,沉寂得仿佛能听见阳光消逝的声声叹息。
“你为什么要回来?”沉默了一会儿后,男人突然如是问高杉。
高杉默然。
是啊,他为什么要回来?明明最近春雨的事情已经够让他焦头烂额的了,他为什么还非要在这时候回到这个十年前的地方呢?这里明明已经什么都不存在了啊……
“不为什么。”
在高杉转身欲走的时候,男人突然叫住了他。
我可以帮你,他说。
高杉回头冷冷和他对视,“帮我?”
“我可以给你介绍更多政客。”男人直直看着高杉,他身上那股沉稳的威严跟高杉的冷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高杉微愣,森冷的目光中透着微微煞气。
“里世界不安宁,我知道你需要更多‘白手套’。”男人神色坦然如旧,“而我旗下的媒体可以帮你制造舆论。”
高杉不做声,这个男人,远比他想的要可怕。春雨确实又猖狂了不少,甚至竟敢公然去他的赌场闹事,而支持他赌场生意的一位议员最近也遭到了暗杀。他知道春雨敢有如此明显的挑衅,都是神威在背后操纵的。春雨虽然在这里根基浅,可神威却并不是这样,在过去的几年里,神威收买过一些政客,已经打通了不少门路,况且现在西乡也已经和神威合作。如今神威做出这样的手笔,无疑是要逼他同意划出生意了。可神威却又偏偏挑了这个时候,挑了自己和桂关系变僵的时候,用神威的话说,他现在的情况无疑是后院失火。
高杉眸子沉了沉,“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应该也知道的,是我害死了松阳老师。”
“我确实知道,”男人坦言,“我调查过孤儿院爆炸案的事情,发现了你这条线。可就算这样,我还是会帮你。”
“为什么?”
男人又看向了窗外,刚才那片云此时已经飘到视野尽头了。他的声音也跟着带了几分悠远:“因为你是松阳一手带大的学生。”
“……”
沉默片刻后,高杉冷冷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叫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