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十）（1 / 1）
在孤儿院生活了这么多年，对每天都能看到松阳老师的笑脸的高杉来说，他并没有想过在那微笑之下，松阳老师是否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伤悲，他也从未想过，是否到某个时候，松阳老师就会突然从他的世界消失。
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个连北风都在叹息的深秋，阳光淡淡地照着，凉薄得好像一不留神就会消散在枯老的枝头。
松阳老师正在给大家上课，突然间教室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教室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男人站在门口，逆着光，没有说话。
高杉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可从那人轮廓分明的剪影中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他下意识地看向了松阳老师。
却看到松阳老师一只手扶着桌子，身子有些摇晃，他微微低着头，长发遮住了脸。高杉看不见松阳老师此时的表情。
仿佛过了许久，松阳老师开口了，“对不起，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大家先在这里上自习……”声音里竟是从未有过的颤抖。
说完，松阳老师就匆匆走了出去，那人也紧追着松阳老师离开了。
莫名地，高杉觉得松阳老师是在逃离这里，他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松阳老师。直觉告诉他，那个人和松阳老师有很复杂的关系，可为什么这么多年，他却从没听松阳老师提起过呢？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跟上去看看。
“喂，高杉，你要去哪里？松阳老师不是让我们在这儿上自习吗？”看高杉起身要往出走，桂这才反应过来叫住了他。
“我有些不舒服，想去休息一下。”
“高杉你怎么了，严重不严重啊！”桂立马凑到高杉身边，一脸担心，“是哪里不舒服呢？”
看到桂这么关心自己，要在平时，高杉一定会趁机戏弄一下那个笨蛋，可是现在高杉急着去找松阳老师，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你就别管了。”说完，高杉就丢下桂，一个人匆匆跑了出去。
松阳老师，和那个人……
松阳老师，似乎在隐藏着什么……
高杉忐忑地来到了松阳老师的办公室，刚刚到门口，他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争执声。准确来说，是松阳老师因情绪失控而发颤的声音和男人低沉的说话声。他试着轻轻推了推门，果然，门反锁着。
高杉有些慌了阵脚，他听不清谈话的内容，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松阳老师会不会受伤。他定了定神，突然想到了窗户，从窗户应该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
可当看到里面发生的一切时，高杉愣在了那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快要把他吞噬。
松阳老师双手扶着桌子，肩膀因情绪过于激动而猛烈颤抖着，“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别再打扰我的生活了，好不好……”
“松阳……”男人皱着眉，锋利的眉宇因心疼而染上一层柔和。
“松阳……我一直在找你。”
“我们早就结束了，不是吗……胧。”回想起往事，松阳老师声音哽咽起来，“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很多事情，已经改变了。我都已经放下了，你为什么还不放手呢……”
“真的已经放下了吗，要是已经放下了，你现在又怎会是这副表情……”
胧叹了口气，望着松阳老师，目光幽深地仿佛横亘着万年的悲伤，
“你说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了，那你现在……还爱我吗……”
松阳老师试着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却被胧紧紧扶住了肩，他深深看了胧一眼，垂下了头。仿佛过了很久，他喃喃道：“你又何必再叩我的心呢，我的心已如死木……”声音渺茫地似在叹息。
“你在逃避这个问题。”胧叹了口气，无比疲累似的，把头轻轻埋在了松阳老师的颈窝，然后如从前无数次那样的，抱住了对方。
松阳老师一怔，随后猛烈反抗着，胧却抱得愈发地紧。很快，松阳老师就背靠在书架上无路可退了。
胧把头伏在松阳老师耳边，低沉的声音流淌着悲伤，“松阳，你知道吗……这些年来，我从未像爱你这样爱过其他人……”他紧紧抱着松阳老师，贪婪地感受着怀中人的气息，“我一直后悔自己当初放弃了你，我后悔当初那么懦弱……”说到心底最痛的地方，胧的声音开始低低颤抖，“我知道你恨我，可我终于又找到了你，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挠我们了，你跟我走好不好……”
渐渐地，松阳老师不再抗拒，他怔怔听着，把头埋在胧怀里无声哽咽起来。这是他曾经最熟悉的怀抱啊，也是他曾经最贪恋的温暖。可是在多少个冰冷的夜里，他伸出手，却只能握住回忆的灰烬，那么痛，那么冷。
“我……”话还未出口，胧的吻便重重覆在了松阳老师唇上，松阳老师靠在书架上，两个身影在高杉眼里逐渐模糊……
高杉愣在原地，他以前从不敢相信，两个男人之间也可以发展成恋人关系……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这个事实……
仿佛过了很久，他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因为他听见了落叶沙沙的响声，是有人朝这边过来了。他迅速向来人方向跑去，却碰到了桂。
“高杉，你还好吧？”桂见高杉有些发愣，不由有些担心。
“没什么，”高杉望向地面，避开了桂关切的目光，“你怎么出来了？”
“因为担心你啊！高杉你出去半天也不回来，我以为你很严重呢，就出来找你。”
桂蹲下身子细细端详着高杉有些苍白的脸，认真道：“高杉，你的脸色真的很差呢，是发烧了吗？”说着，他便伸出手去摸高杉的额头。
高杉紧张地往后退了退，躲开了桂的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在迅速发烫，“你好烦，我都说了没事，你就不要管了！”
桂的动作僵在了那里，他缓缓放下手，垂下了头，“高杉，我只是担心你罢了……”
高杉背对着桂站着，没有说话。
“高杉……我是不是又有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了……”
高杉还是没说话，冷冷的秋风在枝头吹啊吹，吹得人心里空荡荡的。
是啊……假发，你不对。
你不该这样扰乱我的心，你不该让我这么迷茫，不该让我这么矛盾……
“假发，我讨厌你。”
桂怔怔地看着高杉走开的背影，眼眶不由自主地有些酸涩。
原来，高杉你讨厌我啊……我却一直像个傻瓜一样不自知……
接下来的几天，桂和高杉一直没有说话。有时候即使是遇到，也会彼此岔开。就算最近精神状态一直不好的松阳老师，也发现了二人关系诡异的僵冷。
“高杉，能告诉我你和小太郎怎么了吗？”虽然松阳老师问话的时候，脸上努力保持着一贯的微笑，可高杉还是从他眼中看出了深沉的悲伤。
“松阳老师……没什么……”高杉低着头，尽量不去看松阳老师。
松阳老师摸了摸高杉的头，没有再问。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说道：“高杉，我明天出去一趟，你和小太郎照顾好大家。”
高杉感觉一个闷雷在自己脑内炸开，他突然间慌了，“老师你要去哪里？”
这回是松阳老师避开了高杉急切的目光，他的声音仿佛很累，“老师要去处理一些事情……”
“那松阳老师……你还会回来吗？”这句话脱口而出，高杉就有些后悔了――这句话对松阳老师来说，或许分量太重了。
松阳老师愣住了，他没想到高杉会突然这样问自己。他觉得高杉可能察觉到了什么，可他没办法向高杉解释任何事情。
“老师不会走。”松阳老师垂下眸子，表情苦涩。
没有人可以走回头路，所谓重新来过，只是苍白的自我安慰。
第二天松阳老师很早就出去了，高杉站在瑟瑟的秋风中，望着枯藤缠绕的大门，心中有说不出的虚无与恐惧。
他在害怕，他怕松阳老师就这么走了，他怕松阳老师就这么突然从他的世界里消失……这种恐惧无关他对松阳老师的信任问题，只是本能地，他觉得那个男人对松阳老师很重要，只是本能地，他感到深深的无力，感到不安……
桂察觉到了高杉的异样，不仅是因为高杉没有吃饭，还因为他看到一整个早上，高杉就一直呆呆地坐在院子里。
仿佛是思考了很久以后，桂端着一碗荞麦面放到了高杉面前。
“就算是讨厌我，也不能连我做的饭也不吃吧。”
“难道你以为我不吃饭是因为讨厌你吗？”
几松阿姨因为怀孕辞去了孤儿院的工作，所以现在大家的生活起居都要靠孩子们自己和松阳老师。今天早上便是桂为大家做的早餐，所以桂以为高杉不吃饭是出于对自己的讨厌。
“难道不是吗？”
“不是。”
桂的语气有些自嘲：“原来高杉你还没讨厌我到那个地步啊。”
“假发，我不是都说过讨厌你吗，你为什么还要来关心我？”高杉望着灰沉沉的天，问地风轻云淡。
“不是假发，是桂。”或许是由于天气阴暗的缘故，桂茶晶色的眸子有些黯然，“可高杉你不是说过我们是朋友吗？所以就算你讨厌我，我们还是朋友。”
高杉一时语塞，他突然有些懊恼自己竟是那么懦弱――喜欢就是喜欢，为什么不敢承认？喜欢就是喜欢，为什么偏要说成是讨厌？
“假发，你个笨蛋。”高杉端起还热着的面，默默吃了起来。
“不是假发，是桂！不是笨蛋，是桂！”
天，仿佛突然清朗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