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深海×玫瑰（1 / 1）
伊尔迷出现在她家门口时，外面下着大雨。
雷声轰鸣，雨声却大到几乎快改过雷鸣。
他也不知怎么，在这么大的雨天里不打伞。黑色长发湿漉漉沾着雨水，苍白脸上一双冷冰冰的猫眼，被水淋湿后没那么冷硬了起来。
这太不正常了。
不管是伊尔迷出现在她家门口，还是他下雨天被淋湿的模样。
因为雨滴曾是伊尔迷的目标，她与伊尔迷也算有过节。但在西索离开后，她去做了追捕通缉犯的赏金猎人，目标与伊尔迷相撞过两次。她知道伊尔迷算是西索为数不多会常联系的人，怀着从他身上得到西索消息的心思开始与他来往。
但伊尔迷不像是会随意交朋友的人，她身上也没有可获得的利益。卡洛儿也从他身上获取不了多少信息，两人也只能算是相识。远没到谁可以去谁家里探望的程度。
卡洛儿眼皮跳了几下，勉强冲他笑了笑，先礼貌地让人进来避雨。
天色还很早，连管家还在休息，她也才刚洗漱完准备去练功房。大厅里只开了昏暗的几盏灯，她让伊尔迷稍等，招待周全的给他拿了毛巾和热茶。
伊尔迷能说话，但也还一句话未说，此刻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卡洛儿端着茶和毛巾走过来。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接过来热茶和毛巾。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继续坐在这里跟卡洛儿互相沉默。
卡洛儿很有耐心地等他喝完茶，才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惊雷在耳边炸起，卡洛儿下意识绷了一下身体。
“你看起来还不错。”伊尔迷说。
自从开门发现来者是伊尔迷的疑惑，在这一句话里忽然清晰了起来。
她知道绕过这句话的岛礁就能望到尽头的答案，可是前方雷鸣电闪，大雨瓢泼，她心绪的小船晃动不安，撞在了尖锐的石礁上。
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也就是西索了。
伊尔迷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一如继往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很平淡。
［你是为了西索来的。］也许是寻找和等待他用了太多力气，她连兜兜转的耐心都没有了。
伊尔迷倚在沙发背上看了她一会儿，随即起身。
他不是说话喜欢兜圈子的人，也不喜欢说无意义的话。只是一条信息，只是一个委托，又一个任务而已。很轻松的委托，完成它都用不了一秒钟。
他站起来，把一直放在口袋里，被体温捂热的东西拿了出来。
“他托我把东西给你。”
卡洛儿接过来。
雨声太大了，滴滴答答杂乱又恼人。
这位意外的来客，在凌晨的大雨中突然出现。留下了消息后，又要潇洒地离开。仿佛什么都与他再无相干了。
雨声在她脑海里连成了无数尖锐的杂音，在大脑里下了一场‘暴雨梨花针’。
她咬着牙，因为无法说话，一瞬间移到伊尔迷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她不能说话，所有的情绪都憋在眼睛里。那双浅蓝色的眼睛被泪水打湿，睫毛上的泪珠在眨动时滚落下来。
太丢人了。
哭泣对伊尔迷来说是软弱又丑陋的举动。他的家人不会做这种事情，只有任务目标才会。临近死亡时涕泪俱下的求饶和绝望。
她明明说不了话，胸膛却急剧起伏着，仿佛带着哭腔的质问就要脱口而出。
［他在哪？］
“海里。”
卡洛儿反手抓住门框，青筋在手背上突起。因为她觉得自己正在下坠，如果不抓住什么，就要被脚下的泥潭吞没了。
海里。
许多年前的那个梦境忽然从记忆深处跳出来。
她看着西索在下沉，红发在蔚蓝深海里晃动，金色眼睛被蓝色染上奇异的光芒。他笑着，眼睛看着她，不管她再难过，再想抓住他，都丝毫不为所动。
一直往下沉，直到坠入阳光也到达不了的深海里。
西索与库洛洛决斗的前几天晚上，他们坐在酒吧里聊天。
伊尔迷不常有时间，娱乐活动也很少。毕竟家族事业大，人手太少，奇犽又在外面不肯回家。他作为长子，虽然不是继承人，但也有许多事情要做。
但西索就不一样了，他无拘无束，随性而来。想去哪去哪，想做什么做什么。
所以西索来找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很意外。
他们边喝酒边闲聊，不过几瓶酒的时间里，西索腿上的女人就换了两个。伊尔迷看着柔若无骨似的女人，蛇一样攀爬在他身上，嘴唇上的口红弄花了他白色的衬衫衣领。
“后天是你跟库洛洛约定好的时间。”伊尔迷知道这件事，但还是提了起来。他总觉得这件事不提，心里就有什么放不下。
西索笑着，声音低低沉沉，引得怀里的女人沿着他的喉结亲吻，来到了他的唇角。西索一把掐住女人的下巴，警告性地捏了捏，后者于是重新窝进了他怀里。
“是啊，”他仰头灌下一杯酒，“提到这个，还要拜托小伊一件事呢。”
西索没用过拜托这个词。
杀手不需要能影响他的朋友，西索也拿捏的很好，所有让他做的事都是有金钱来往的，不掺杂他们之间的感情。
伊尔迷不禁绷直了身体，也没说答不答应，沉默地等他继续往下说。
“如果我败了，”西索往酒杯里扔了两块冰，看着气泡冉冉而上，“你帮我把这个给她。”
西索热爱战斗，但他不自大，也从不回避自己会失败这一事实。
伊尔迷看着西索递过来东西的手，没有接：“卡洛儿？”
西索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是。”
“你知道她一直在找你。”伊尔迷说。
西索笑了起来，拍了拍怀里的女人让她离开：“我知道，她总是口是心非。明明当初先拒绝了我。”
后半句他像在自言自语，伊尔迷于是没接话。
“如果这个委托成立了，大概就是我最后一次让你帮忙了吧。”西索接着说。
伊尔迷盯着桌上的东西看了一会儿，那是一张纸牌，简简单单一张红心，但与平常纸牌不同的是上面没有数字。
他伸手把纸牌收了起来：“好。”
“真无情呢?”
他的真感情只流露那么几秒，就又换上了那幅油盐不入的模样。
伊尔迷说不上来哪里有些不舒服，他喝了杯酒，说：“我给你收尸。”
西索总觉得伊尔迷情商低，听到这句话后，更被他逗乐了。
这么一句话愣是被他说的真挚又隆重。
“那就把我扔进海里吧，海洋比陆地大多了，说不定里面又一个更大的世界等我去征服呢?”
他毫不在意地为自己的尸体挑好了归宿，就仿佛选了一个晚上要住的酒店。
“要告诉她么？”伊尔迷问。
笑意在他脸上转瞬即逝。
伊尔迷也总觉得他变天比翻书还快，让人琢磨不透。是典型的变化系。
西索对他抛了个飞吻，身影消失在了舞池里晃动的人群中。
他看着西索离开，红发被舞池暗蓝色灯光折射出奇异的光彩。
他第一次希望自己的任务失败。
之后他的账户上多了很多钱，但他第一次觉得那些零多的刺眼。
“海里。”伊尔迷对卡洛儿说。
后者毫不觉得羞耻在外人面前流泪，抓着门框挡在他面前。
［他在哪？］卡洛儿又问。
一向被西索认为情商低的伊尔迷终于能扬眉吐气了一回，准确会意了卡洛儿这个问句中的“他”——库洛洛。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伊尔迷说话语调不常有起伏，此刻的一句疑问显得莫名尖锐。
她不禁毫不羞耻，而且也毫无自知之明。
就算找到了库洛洛她又能做什么？
卡洛儿撑着门板的手垂在身侧，给伊尔迷让出了一个离开的空间。
［谢谢你］她从痛苦中抽出来一些礼貌，好送这大雨天来送消息的意外之客周全离开。
伊尔迷没动，盯着卡洛儿看了几秒，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她也没动，沉默地看着地面等着。耳边惊雷大雨交奏，再一抬头，眼前已经没人了。只有桌上一杯还剩半盏的茶水冒着热气，在昏暗灯光下冉冉而上。
要早起打点事情的管家也起了床，在楼梯上一眼望见站在门口被斜飘进来的风雨打湿的卡洛儿。她倚着门框站着，保持着半侧的模样，像在给什么人让出去一个可以通过的空间。外面的大雨被风吹进来，雨滴从她额前垂落的发丝上滴下来，顺着下巴落在脚边的一片水渍里。
管家愣了一下，没有出声询问，只是尽职地给她拿了条毛巾。
卡洛儿接过来，对他笑了一下表达感谢。
她的笑脸倦怠又苍白，管家迫切地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后天就是老爷的生日了。”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卡洛儿听到这句话，笑着的嘴角垂了下来，水珠从睫毛上滴落。
他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总有种能预知事情走向的准确直觉，以及过人的洞察力。
“小姐，先进屋吧？”管家看着她半边被淋湿的身体，接着问道。
她动了动身体，不再像一个沉默的雕塑。
管家看着她迈进门，松了口气。
但他这口气一直不能真正的松下来，也不知如何跟尼乌里开口提起。
在尼乌里生日的第二天早上，梅斐照例进门为卡洛儿清理房间，后者不在房间，但她以为卡洛儿在练功房。因为如果卡洛儿有任务要做，总会提前通知他们。
早上的天气晴的十分明媚，她怀里抱着一大束玫瑰园里剪下来的红玫瑰，花瓣上还滴着水珠，香气扑鼻。她一边哼歌，一边往花瓶里插花时，瞥见了白色圆桌上的一张纸条，被整齐的压在一张纸牌下。
她从来都不会去看卡洛儿的任何隐私，但这一次，却心悸地难以把目光移开。
犹豫了许久，她还是弯腰仔细地看了一眼。
大束玫瑰掉在脚边，火红的花瓣铺在米色地毯上，有些刺眼。
阳台上的鸟儿听到动静，好奇地探头看进来，正好对上屋内看向窗外的人的目光。
它吓了一跳，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她还是要去追着西索的脚步。
梅斐擦了擦泪水，收拾好地上的花瓣，把房间仔仔细细整理了一遍，拿着卡洛儿留下来的信件出去了。
关门前她望了整个房间一眼，白色窗帘还在飘动，玫瑰花娇艳欲滴，一切都生机勃勃。
只是主人不会再回来了，这景象也会很快就衰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