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三章(1 / 1)
“筱满,那是谁?”陈子靳久久遥望其背影。
身旁少女摇头,同样认不得,回道:“好似从没在雁城里瞧见过这人……听他方才那样说话,应当真的只是认错人了吧。”
陈子靳微微点头,心下却不甚认同,不知为何会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只是那眉眼唇鼻,的确不是故交——更何况如今的他在这个世界里怎么可能会有故交。
“算了,我们走。”陈子靳又摇了摇头。
筱满跟上他的脚步,好奇问着:“少堡主,我们究竟是要去哪里?”
陈子靳弯唇笑起来,玩笑神情里夹带着半分认真探她口风,道:“不如去武林盟瞧瞧?”
眼前这姑娘果真倏然睁圆了眼睛,露出惊讶又害怕的样子,连声否决。
“不成不成!堡主若是知晓了,得气成什么样子!”
“那如果我非要去呢?”
筱满快要急哭出来,好似他立刻就要逃跑似的,急忙拦到他前方,张开手臂又阻挡道:“少堡主万不可如此!您就算天不怕地不怕,想要任性妄为,也请您多少为奴婢考虑一二……堡主断然不会将您如何,却一定会惩罚奴婢的……”
陈子靳无奈叹气。
他同这姑娘解释不清楚,自己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什么牵挂,可能这么说有点儿对不起原身主人,但不论出于什么缘由,他已经得到了这个身体,成为了“新”的陈子靳,那么这个人就只是他,从前的过往都和他再没有半分关系。
一个了无负累之人,眼下心中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宋豫,因此他实在是不愿意困在山上的落梅堡中。
“筱满,你不知道,我也说不明白,我必须去一趟武林盟,去确认一件事情……如果回来后我还能是你们落梅堡的少堡主,我一定好好留下来,带你们做一世好人……不,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
“您在说什么啊……”筱满满面焦急。
陈子靳摸摸她的脑袋,像曾经对待局子里青涩惹怜的小师妹一样,安慰道:“你不必跟着我,老实说,虽然还不够熟悉,但目前你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算得上亲近信任的人了,我对这里不熟,前路未卜,你就别再跟着我了,好好回去过日子,以后找个好人嫁了……尽量不要跟着他们做坏事。”
筱满见他又开始胡言乱语,再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当街便抱住他的胳膊,想着不知是否挽留得住,索性黏得更紧些,嘴里急切地哀求道:“少堡主您又胡说了,您这是怎么了,这些日子瞧着不是好了挺多吗?行行行,您要走,带着奴婢一道走吧,大不了让堡主罚我好了,奴婢不能丢下您一个人。”
陈子靳莫可奈何:“我都保证过了,会回来的,都跟你说了,我们警察记路特别厉害。”
“奴婢不想听您说这样的话,”筱满的眼泪忽然滚下来,抬眼望着他,眸底里尽是悲伤神色,哽咽道,“当年夫人……说了这样的话,就再没回来过……”
陈子靳霎时无言,沉默片刻,顺着她的话语发出疑音:“夫人?”
筱满点头。
“当年的落梅堡还不是这样的落梅堡,”她狠下心来,难过讲述道,“堡主是不许奴婢提及此事的,同样不准许您离开雁城境域半步,可眼下您执意要走,有些话奴婢便实在是忍不住了……落梅堡的兵器生意从来都正大光明,未有半分见不得光之处,而那江湖之中却总有小人眼红觊觎,时时想着加害于我们……十五年前,东南西北四大家族中的西门家与落梅堡往来,定了数十箱的重兵,堡主领着一众弟兄不分日夜地冶炼兵刃,尔后带着夫人亲自押送……”
筱满话到此处似乎要提到伤心人,不由哽了哽声。陈子靳已不觉听得入神,仿佛她话中之事当真与自己有着莫大渊源,下意识低声追问道:“然后呢?”
筱满缓了缓气便又讲道:“那时候少堡主才三岁,和奴婢年岁无差,奴婢的娘亲是夫人的心腹侍女,夫人离开前将少堡主您托付给我娘,说……她很快就会回来了……奴婢至今记得夫人说话时的情景,和今日很像,也是落雪将晴之时……后来……西门家的人拿到兵器之后立即翻脸赖账,甚至早已设下陷阱想要一举杀了堡主与夫人灭口……夫人替堡主挡了剑,再也没有回来……”
陈子靳毕竟不曾拥有与此相关的一丁点儿记忆,因而很难感同身受,但他虽没有悲痛万分之情,却也难免听得沉重,理一理脑中思绪分析道:“西门家的人痛下杀手,恐怕不只是为了赖账,以我对武侠小说的理解,这样的大家族向来顾忌名声,敢做这样的事情恐怕是胜券在握,并且有更大的野心,比如想要独占这一批神兵,灭了落梅堡,让这江湖里再也没有更为珍贵的武器……可如今落梅堡好好的,堡主也活着,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数?”
“少堡主……”筱满诧异张嘴,惊讶于他逻辑明晰的言语,尚未敛住的一行泪水呆呆地滑落下来。
陈子靳回神,察觉到了她的疑虑,不知从何解释,有些烦躁地蹙眉,动作却很耐心,抬袖拭去她面上泪水,道:“你先说完,我再好好跟你讲讲我的事情。”
筱满愣愣颔首,此时此刻倒没什么心思深想,又往下讲道:“西门家的确是好好算计了一番,并且暗中联合了其他三大家族的力量,原本堡主差点也丧命于陷阱中,可是神驭中人忽然现身,并且出手相助,救下了堡主和一众弟兄……落梅堡是自那以后才与神驭站到一线的,借着他们的力量血洗西门家报得大仇,也从此落成世人眼中的黑道……”
“‘神驭’又是什么?”陈子靳不解。
“一个神秘又厉害的教派,用正道的话说,就是邪教。”筱满向他解释,唇边浮出些笑容,显得甚是嘲讽道,“托神驭的福,落梅堡如今很平安,剩余的三大家族也不敢轻易向我们出手……少堡主,您总说这不好那不好,可您对于这些事情什么也不知晓,堡主护着您,也不肯让您知晓,可您……可曾有半分体谅过他,可曾怀念过早已印象浅薄的夫人?”
一向恭顺于少堡主的忠诚少女,也难免露出了责备怨怪之色。
“抱歉筱满,我的确一无所知。”陈子靳把她神色看得分明,难掩愧疚,尽管这些事情跟他并无关系,更进一步说道,“更准确地说,我不仅一无所知,甚至根本不知道什么夫人、堡主。”
“您……此话是何意?”筱满隐约察觉到了几分怪异。
她知道少堡主神智有缺,从小就不似常儿那般清醒,但今日的陈子靳实在是又与往常不同。况且她不是傻子,她能分得清,眼前的少堡主更像是一个聪慧敏锐之人,虽张口便说些奇怪的话,但其中原因绝不简单。
还想再问些什么,陈子靳却向她开口道:“筱满,我在这世界里没什么负担,有些话我不怕说,如果说了会有危险,大不了再死一次而已。但在死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想要做,所以就眼下而言,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完全信任你,说给你听。”
筱满听得半知半解,却毫不犹豫地用力点头。
“我娘曾说,人活一辈子贵在忠义,她已随夫人去了,而我这条命就是少堡主您的,这世上少堡主纵然不信别人,也一定可以信奴婢。”
“好,我相信你,”陈子靳弯唇浅笑,拍拍她看似羸弱的薄削肩膀,路上往来行人众多,方才这姑娘激动哭一场已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眼看着所谈之事一言难尽,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细聊好了,说道,“你带我找一家合适的酒楼之类的地方,坐下来慢慢说。”
筱满颔首,抬起手背抹去眼角余泪,露出盈盈笑容。
两人就近寻了一间酒馆,在二楼临窗处坐下,要了一盏香茶。
一路下山而来,未饮一口水,确切说,陈子靳自在此醒来后便没有喝过水,先前还不察觉,这会儿嗅着茶香才发现口渴难忍,痛痛快快喝上几杯才回应筱满期待的目光。
他摆正面色,像是曾经质问嫌犯一样严肃,妄图以此增强接下来会说出口的荒谬言辞的可信度,正经说道:“筱满,首先请你相信我,不管多么难以置信,我接下来所讲的事情都绝对不是在骗你。”
筱满点点头。
陈子靳又道:“其次我要向你道歉,尽管这不是我有意而为的事情,也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事实就是如此……筱满,其实我不是你的少堡主。”
筱满愣住,分明已答应他会全然相信,但闻听此话依旧满目震惊,喃喃道:“您在说什么胡话,您就是少堡主……”
“你知道我不是,”陈子靳摇头,“你看起来是个聪明姑娘,应该能发现我和这个世界里的人有些不一样,我说的话你会难以听懂,我也相信,我和你认知里的少堡主绝对有很大不同。”
筱满知道这是实话,竭力平静下来,缓缓点头。
“我是穿越过来的人,你可能不懂,所以接下来这句话,请你尽可能去努力理解其中的意思。”陈子靳认真说道,“我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的人,在我自己的世界里,我也叫‘陈子靳’,和你的少堡主长得一模一样,在一次意外中死去,醒来时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这里,变成了你的少堡主,至于其他的事情……对不起,我解释不清楚,因为我也不知道。”
筱满似懂非懂,脑袋“嗡嗡”地放空了好半晌,再也没了冷静。
她相信不了,也不愿意相信,懵懵地问道:“那我的少堡主呢……”
陈子靳摇头,只能按着自己曾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可能性来解答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许和我一样穿越到别的世界去了,又也许恰好寿终正寝,留下这具躯体给我……”
“不……”筱满彻底无措了,原已止住的泪水汩汩染湿浅色衣襟,不断摆首道,“我不相信,我不会相信您的……您的病还没有好……我看着您在亭中睡下,醒来之前都是我看着您的……您哪儿也不曾去过,没有人能取代您……您是少堡主,您就是少堡主!”
“筱满……”陈子靳心中歉疚。
少女崩溃垂首,将脸埋进了纤细手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