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50进20(三)(1 / 1)
从教室走回房间,林旭东一路神采奕奕,因为他写的《相思笔》挤进了前10,排在第7位,这是相当不错的成绩,况且又是由读者一票一票投出来的,所以格外令人振奋和激动。
邵奇峰的《锁龙鞭》则排名18,勉强晋级,算是有惊无险。他表面上一副淡然的样子,内心的挫败感却已十强烈。所有参赛选手中,年龄超过35的只有他一个,可每次的成绩都差强人意,实在是沮丧至极。
林旭东没有看出邵奇峰的心神恍惚,兴冲冲地跟着他进了房间,径直走到书桌旁打开电脑:“让我来看看其他人是怎么写的。”
“回你房间去看吧,我想睡一会儿。”邵奇峰直接下了逐客令。
林旭东却老实不客气地说:“你睡你的,不用管我,我可不想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怪冷清的。”
邵奇峰无奈,只好躺在床上假寐,林旭东边看着屏幕边自言自语:“唉,这个唐筱雯,两次排名垫底,够倒霉的。”
邵奇峰装做没听见。
“但好歹算进了前20,所以应该还是欢喜大过失落吧。”林旭东絮絮叨叨,“写得也不错啊,心里肯定多少是有些委屈的。”
邵奇峰听他说得起劲,不禁睁开眼睛问道:“她写了什么武器?”
“《鸳鸯锦》。”
“名字倒是蛮别致。”邵奇峰来了兴趣,起身凑到电脑前去看具体内容。
唐筱雯的200多字是这样写的——
花烛之下,凤冠霞帔,女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出嫁。
娇羞的新娘左手紧紧握住这条10尺长、2尺宽的3色锦缎,右手温柔地抚摸着绣在中央那一对栩栩如生的五彩鸳鸯,她以为就此握住了一段地老天荒的姻缘、一颗相濡以沫的真心,怎奈多情偏遇薄幸郞,纵使泪干也枉然。
长锦如丝,牵累羁绊,昨日喜庆的送嫁礼,变成今朝闻风丧胆的夺命咒。鸳既已负,鸯何须顾,谁曾料想,炫目的斑斓不仅可以许你一世繁华,更能用来斩断纠缠不清的爱恨情仇。
如今江湖中人人知晓,见到这条鸳鸯锦,非但入不了洞房,反而要被送去见阎王。
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蓦然回首才发现,原来双眼唯一能看清楚的,不过是自己的泪花。
“太悲了。”邵奇峰看完后直摇头,“我看她也就20来岁的样子,怎么总是老气横秋的口吻。”
“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吧。”林旭东耸耸肩,指着屏幕上的一个名字说,“这篇文章的作者莫毅辉,不就是上次和白建彰差点大打出手的那个小伙子嘛,他写的《摄魂琴》排在第3位呢,真是人不可貌相。”
邵奇峰对林旭东说:“点进去看看。”
莫毅辉的短文借鉴了《离别钩》手法,全文采用对话的形式:
“琴乃君子之器,缘何用它来杀人?”
“因为我想知道当令人欢愉的乐器变成了夺人性命的武器,残酷的究竟是真相还是人心?”
“聆听琴曲时,须正襟危坐,此刻发起攻击,岂不有失公允?”
“琴声悠扬、琴声凄凉,谁又分得清这荡骨销魂的乐章,是在诉说衷情,还是在弹奏丧曲?”
“弹琴、弈棋、写字、绘画全为雅致之事,你执意血溅当场,难道从未担心过天亦不容?”
“琴以何弹?情何以堪?真正害人的从不是这拙器俗物,而是那抵死不认的痴心妄想。”
“善哉善哉,今日且让老夫来会一会这绝世无双的摄魂琴。”
“凡事皆有因果,何故以身试琴?”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曲终而命丧,这样的结局不可谓不圆满。”
“如此甚好!”
果然才华横溢,邵奇峰暗中叹服,看了莫毅辉的《摄魂琴》后,觉得自己排名18一点也不冤枉。一个全职的网络小说写手,年龄大绝对是短板,出道早更加不值一提,自古英雄出少年,他实实在在是技不如人。
“这个莫毅辉,文笔和想象俱佳,改天找个机会问问他写网文用的是什么笔名,说不定我还看过他的小说呢。”林旭东把20强的作品都浏览了一遍,转身问邵奇峰,“邵大哥,你说后面会怎么比?如果还保持类似的形式不变,我自认为优势不大,肯定走不了多远的。”
邵奇峰垂头丧气,自嘲道:“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比下去,我的这张老脸恐怕都无处可放了。”
两人同时重重地叹了口气,比赛虽然已经进行了两轮,可对于他们来说仿佛才刚刚开始,更糟糕的是,最初的踌躇满志被现在的自我怀疑和否定取代,越发没了信心。
情绪失控的当然不止他们,面对即将到来的分别,很多人在这个晚上的聚餐中喝得酩酊大醉,抱住穆老师痛哭流涕。穆鹏飞来者不拒,频频与选手们举酒干杯,握手拥抱。
接下来的比赛,方式和场地全变了,他的使命也告一段落,将不再参与后面的环节。穆鹏飞做为一名中学老师,基本上每过两三年就要送走一批学生,照理应该对这种离别的场面司空见惯,可是这一次,他却反常地感到不舍。虽然和这些选手只相处了短短两个星期,可是他知道写作的路有多么艰难和孤独,翻手繁华、覆手凄凉,成为大神的希望十分渺茫,写手这座独木桥注定会让绝大多数的人失望,所以他的心底不禁对这群人产生了更为特殊和复杂的感情。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顿晚餐也接近了尾声,有人在高歌,有人在饮泣,但最终都化为一声叹息,在叹息声中一切渐渐归于平静,曲终人散,明天又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邵奇峰小心地迈过满地的狼藉,走到穆鹏飞面前:“穆教师,谢谢您在这段时间地倾囊相授,让我们受益匪浅。”
穆鹏飞已有七八分醉意,他抬起朦胧的醉眼将邵奇峰打量了一番,拍拍他的肩膀:“小刀锋利,别为了取悦读者而去写一些你不擅长的题材。”
邵奇峰愣了几秒,随即老老实实地说:“热题材收益会高一些,而且,不太需要动脑筋,写起来很快。”
穆鹏飞笑着问他:“你写作的初衷仅仅是为了赚钱吗?你在网络上写小说,究竟是为了迎合市场的需求还是为了追寻自己的理想?”
初衷?邵奇峰想起22岁那年第一次将文章放到网上时的激动和紧张,每天按时更新,然后又换上马甲去点击收藏。可随之而来的赞赏、鼓励、批评、谩骂让他陷入迷茫,他不敢看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更不敢看文下的评论,只有弃文而逃,留下一个深坑。他藏起梦想,伪装成一个普通人,升职、加薪,娶妻、生子,一切按部就班,成功骗过每一个人,也几乎忘记了曾经的那份执念。只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个情节、一段段对话就会奔涌而出,不受控制,仿佛要撕裂他的胸膛,跃然纸上。写作是他的宿命,注定无法摆脱。
如果为了赚钱,原来那份职业或者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如果贪图享受,他不会同意净身出户的离婚条件,只留下一间仅容栖身的陋室。但他终究还是向残酷的现实妥协,写出来的文字越来越浮夸、肤浅,他为着生活而忙碌,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改变了风格的小刀锋利还是不是当初那个为了想写而写的邵奇峰。
穆鹏飞真的醉了,说话含糊不清,关切之心却溢于言表:“其实你更该考虑的,是这条路适不适合你走,而不是盲目地去跟风。与其变来变去,不如趁早做出决断,否则害人累己,悔恨终生。”
邵奇峰默默低下了头,他被穆鹏飞说中痛点,一时间百感交集。面对如此惨痛的现状,他是否真的具有改变的能力,倘若只能勉强维持,不如回头是岸,也许还有机会做回那个好爸爸和好丈夫。
“邵大哥,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林旭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而穆鹏飞不知何时已走开了,“快回房间收拾行李吧,主办方明天一早就会安排车辆送我们去火车站。”
“好的。”邵奇峰边说边走,“你都收拾好了吗?”
“我的东西少,两三下就弄完了。”林旭东跟在他的后面,“你刚才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在做自我反省。”邵奇峰苦笑,“这两场考核,我一次排36,一次排18,每次晋级都是磕磕碰碰的,可能我不太适合吃这碗饭。”
林旭东劝慰:“你别妄自菲薄,穆老师也说了,接下来的比赛会引进全新的赛制,说不定正好让你大展拳脚。”
邵奇峰不置可否,到了房间门口,他停下来问林旭东:“要不要进来坐一下?”
林旭东摇摇头:“太晚了,你早点休息吧。明早你从火车南站出发,我在北站上车,咱们就此别过,10天后再会。”
是的,白驹如隙,匆匆告别后又将匆匆相聚,时间不会为谁放慢脚步,邵奇峰心里有了决定,他将允许自己最后任性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