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天勤(1 / 1)
玫瑰色的黄昏,人们陆陆续续下班,嘈杂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张崇光的办公室里,一杯冲淡了颜色的茶水静静冒着热气。在一段长久的沉默过后,坐在椅子上的人发出一声杯盖敲击桌面的声音,他的语气不急不缓,“颜战,你在害怕吗?”
迎上对面那道目光,颜战冷淡的问,“我怕什么?”
听到这句话,张崇光随意的点点头,拿着手边的公文包起身,“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颜战坐着没动,“那根本不关他的事。”
“哦!”对方说,“那你更没必要怕了!”
“我不怕!”颜战反驳道,“也不会按你的意思去办!我觉得你所谓的调查根本毫无意义,所以我不会接手这项任务。”
张崇光悲伤的看了眼天色,他就知道自己没那么轻易下班。重新放下东西,重新坐回椅子上,他端起茶杯放在手心摩挲,试图让下属开开窍,“有没有意思,要查过再说。”
“查过之后呢?如果事实证明这件案子真的与吴坤容无关?”
“会是那样吗?”张崇光直直的瞅着他。
颜战脑海浮现吴坤容那双聪敏的眼睛,他可以忽略了一闪而过的某种念头,坚持道,“他不会那样做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了解他。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过去之后,我和他又该如何相处?”
“知道。明白。你们是好兄弟。”张崇光抿了口寡淡无味茶水,话音拐弯道,“可是颜战,在这之前,你首先是一名警察。在使命和个人感情之间,比大小你不会吗?”见他不吭声,他继续说道,“再说了,不就是调查一下嘛,既然是你的好兄弟,肯定会理解的!”
“不、就、是?”颜战把他的杯盖啪的扣上, “单凭你的怀疑和揣测,就要我背地里调查他,人家日子过的好好的,我因为你一句话就跑去搅混水,容子该怎么想我,这叫不就是?你以为猫捉耗子呢,哪那么简单!我不去。爱谁去谁去。”
“别说的他已经被我冤枉了似的,我能空口无凭瞎冤枉人吗?”张崇光撇嘴,“我看你就是怕了,你存心想包庇。”
颜战说,随便你怎么想。
“我想打你!还随我怎么想!没大没小,我是你领导,接受命令是你的本分,你把我这个官儿放眼里了么?”张崇光笔尖一转直指颜战,“你别缩,把脑子转起来想想。薛亮结婚那天,他去参加婚礼,坐的位置能是一般关系么。薛亮要不是通过吴坤容怎么会这么快和吉喆扯上关系?你再想一想,祁放是什么人?区区一个贸易公司小老板就使唤的动吗?我怀疑他,是因为他已经走进了警方的视线。你仔细看看吧!”
这是一份有关天勤计划的项目资料,颜战不吭声,把嘴抿成一条线,翻了几页说,“你别忘了,薛亮的岳父是苗市长,主抓教育的。他办事儿完全可能刷他岳父的脸。”
“这正是我忧心的地方。”张崇光声音尽显忧心,“白露死的不明不白,疑点重重,我们的调查一再受阻,这是不是说明,整件事的背后隐藏着某些人和势力在阻挠呢?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呢,其中很可能藏有更大的阴谋。就现在掌握的情况看,官方有人参与在内是极有可能的,职位甚至可能高过我。”张崇光冷哼一声,“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你来调查,也就只有你,目中无人!你瞅瞅你这张臭脸,我都没法看了!也就是这样,我你都不放在眼里!即便更大的官儿,估计也讨不到你什么好。我发愁啊,人家动辄就是一套房子和数不清的现金,说给就给!只要脑子没病的人就难不起贪念!他们手段多的很,谁能保证我派去的人不会变成下个吉喆?”
“你不是信任我,你是在考验我。”
张崇光双臂抱在胸前,“随便你怎么想。”
“……”颜战说,“我手里还有别的案子,根本忙不过来。再说了,我跟吴坤容关系好,容易被感情左右,还是避嫌吧。你找别人去查。”
张崇光咬牙切齿想打人,最后还是忍下来了,谁让他有求于人呢。他说,“颜战,你还没看到这件事的厉害性吗?你想象一下,这么和谐美丽的一座城市,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只毒蜘蛛,它织造出的大网把这些当官的有名儿的人全部拢到自己那儿去,它的毒汁不断吸收着人民的骨血……这只臭虫越来越膨大,那么这哥城市会变成什么样儿?那么你到时候又会是什么样?”
颜战懂了,张崇光的意思是,这件事他责无旁贷,否则迟早有一天殃及自身,要么被沾到网子上成为奴隶,要么就是被吸干骨血……
院子里的人都走光了,屋内变的安静。颜战抬头面向张崇光,说,“这都是你的想象罢了。”
“那你为什么就不能亲自向我证明!”张崇光拍桌子,“是我老张想错了!是我在这儿危言耸听!白露和阴谋扯不上关系!这件事从头到尾和你好兄弟没半毛钱关系!你去查,我等着你拿报告打我的脸!”
张崇光嗓门越来越高,颜战烦躁的敲敲桌子,“行了,那么大声做什么!你又怎么肯定,我不会被收买。”
他看着他的眼睛问,“你会么?”张崇光问他,“如果这件事吴坤容真的牵扯在内,你还会不会秉公执法?”
木椅摩擦地面发出刺啦的一声,粗糙又刺耳,颜战站起来,什么也没说,面色冷峻的走出了办公室。
会吗?颜战在心里问自己。他的脑子猎猎作响,脑子里无数支楞八叉的干树枝子划刮着他的思绪。吴坤容很聪明,心肠也非常的软。他凭借自己的才智和努力把事业做到这般地步,颜战为他骄傲的同时也深深的佩服,他看的见这一路以来吴坤容的艰辛不易。那么一大摊生意,应对那么多的人,颜战知道猫腻肯定是有的,可是如果说到杀人违法,他坚信他不是那样的人。颜岩从小闯了那么多祸,吴坤容都舍不得瞪一下眼睛。那个家伙看似和谁都好说话,却是最坚持原则的,也最分得清是非。可是张崇光的话像鬼魅似的在颜战耳畔徘徊来去,那份烫手的材料就放在他身边,害怕吗?由他来调查吴坤容。并没有。可是,莫名的忧虑还是在他心里弥散开来。
颜战的车子停在家门前,他在黑暗中静静的坐了许久。
月亮升上了半空,院子里的灯亮了起来。
奶奶回家了,在医生的允准下,今天中午出了院。颜战很忙,按理说吴坤容当老板的比他更忙。或许是上位者在时间上支配权稍稍可观,吴坤容大概是暂时推掉了某项工作,代替颜战去医院把奶奶接了回来。
颜战打开家门,屋子里飘来排骨的香气,许是回家的缘故,又或者是灯光的功劳,他奶奶虚弱的靠坐在轮椅上,脸色却没寻常那么苍白。老人看上去很开心,随即颜岩的笑声也从客厅传来。他换了鞋,就见某人端坐在沙发上,板着下巴颏学他说话。
“这颗头花了多少钱?多少?”
“有用吗?我看你干脆买把镰刀,脑子里的草多的长不下了吧。”
“有时间花这么多钱剪头发,不如给脑子锄锄草。”
“你除了笑就没点别的本事吗?啊不对,你脑袋里还会长草,可真有本事。”
颜岩被他训斥着倒在老太太怀里,脸笑的有点酸。
“我说话你当耳旁风是不是,草包就能脸也不要了吗?站直了,软趴趴的像什么话!”
颜岩愣了一下,啪的一下弹起来,收敛了表情杆儿似的站着,神情特严肃。
吴坤容显然还没发现背后有人,颜岩配合的如此默契,他演技爆发还来了劲。他说你那刘海儿是怎么回事儿,还没狗啃得整齐,赶紧梳上去,别耷拉在脑门上碍眼。“女孩儿要有女孩儿的样。”吴坤容说完,就感觉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啊了一声,那手捏的他骨头生疼!
吴坤容转头,看到颜战的刹那立刻现了原型。“哎哎!颜队长!又回来晚了!”
颜战问,“聊什么呢?”
吴坤容说,“没什么,颜岩新剪了个发型。快点儿吃饭吧,都等你半天了。”
颜战看着那双明亮的笑眼,透着孩子气的天真,他摇摆不定的心在这一刻趋于平静。不会的,他怎么能和白露车上关系呢……想通这一点儿,他的心里轻松了许多,眼瞅着颜岩往饭桌上蹭,随手拍了她一把,“去盛饭。”
颜岩帮着阿姨端菜摆饭,最后坐到吴坤容身边。老少四个坐在一起享用了他们一生中最后一顿温馨的团圆饭。
随即的几天,颜战开始处于一种诡异的摇摆状态。他这一刻相信了吴坤容,又在面对张崇光的时候变得不那么坚定。从他开始怀疑的一刻起,他就卷进了煎熬之中,他知道张崇光这次又赢了,这一微小的念头让他不得不主动去解决,寻找真相。
在一天早上,吴坤容被一串门铃声吵醒,颜战身上带着深秋露水的寒气站在他家门口。对面的人穿着一件黑色的软绸睡衣,头发散乱,睡眼惺忪。颜战的火气突兀的卡在了嗓子眼儿里,“……,你怎么还在睡?”向来轻伤不下火线的吴总,这副状态十分异常。
“宿醉,感冒,过敏。”吴坤容对他的来势凶凶视若无睹,侧身让开门,“进来吧,有事?”
颜战没说话,看见他那副病怏怏的样子,进厨房端了点吃的和水过来,“吃药了吗?”
吴坤容摆摆手,然后慢条斯理的吃起来。颜战抱着手臂,心思百转千回,直到对方一餐早饭吃完,他才开口,说来就是有事儿问你。
吴坤容随意的点点头,让他问。
昔日连头发丝都精明强悍的吴总,一副憔悴的模样,颜战开口的话又吞了回去,“你身体真没毛病?要不去医院看看。”吴坤容告诉他,医生已经来过了,于是颜战安下心来,终于问了按捺不下的疑问,“天勤计划究竟是做什么的?”
“天勤?”他的表情茫然了一瞬,然后抽出一根烟点燃提神。颜战表示他不抽,吴坤容才又说,“我们跟省里合力推展的一个助学项目,帮那些想念书又没有条件的学生实现学业,大致就是这样。不过这个项目具体又分很多项……你问这个做什么?”
颜战说,“前海关情报处处长祁放的儿子,也在你们的这个项目里?”
吴坤容短暂的思索了一下,“有点儿印象,叫祁昭是吧。文件是我签的,那是个条件非常优秀的大学生,各方面素质都很棒,说是栋梁之才不为过。”吴坤容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颜战说,“前段时间,离我们家不远的府新公寓,有一个叫白露的女人坠楼身亡。你认不认识白露?”
吴坤容摇摇头,无奈的笑了,说你究竟想问什么?
“白露也是天勤计划的受益人之一。”见他没有表态,颜战继续说,“她因为家境贫困险些辍学,后来当然顺利毕业了,还去了薛亮的公司实习。”
“这样啊。”吴坤容说,“我们帮助的学生太多了,包括长星贸易,很多公司和机构都有人才合作。这些事有专门的人在负责,我就负责,”吴坤容动动手指,“掏钱签字而已。”
颜战看着他,眼睛不肯错漏任何一个细节,“白露、祁放和他的儿子、还有薛亮,整件事都牵扯进这里面,容子,你讲实话,你在这当中充当什么角色?”他喑哑了声音,“白露死亡背后,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你们是不是利用这个所谓的计划招揽、引诱甚至逼迫一部分大学生从事□□活动?”
吴坤容被他的话说的瞪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呢!”那表情无害又无辜,颜战险些就放弃往下问了。
“你回答我,有还是没有。”
吴坤容镇定的与他对视,目光依然明朗又干净,“没有。的确很凑巧,这些人全部和大东扯上了关系,可是阿战,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那个死去的女孩儿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没有当老鸨子,搞什么性/交易.”
“是么。”颜战低沉的声音并不平静,“苗市长专管教育口,薛亮利用岳父的关系,在天勤网罗女学生,操纵她们为客户提供不良服务,以达到他们的利益。那些当官儿的,爱财的,爱色的,收了好处一路给他开着绿灯。祁放就是因为白露的关系,成为薛亮的走狗,他们借助海关数次走私,白露死后薛亮担心事情暴露,把祁放推出来做替罪羊,并保证送他儿子出国深造,且在事件平息以后给他一笔钱出国寻儿子。这些事你都不知情是吗?好,我再问你,吉喆从电子本里调出了他的公司和海关的走私记录,有趣的是,这笔账款的一部分流向。”颜战把几张单据推到他面前,“吴总,你能解释一下吗?”
那笔款弯弯绕绕汇入大东一个子公司的户头。
吴坤容向来温和的声音变得冷凝,“阿战,你怀疑我?”
“事情摆在这里。”
吴坤容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来“那你把我铐走好了。”
颜战压抑着声音,咬牙切齿的说,“你还没有回答我,这些事情究竟和你有多大关系?”
“我不知道!你让我怎么回答?一起长大的兄弟,现在拿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找上门来!”
颜战恨不得揪他的衣领,“那还是我冤枉你了?这么多证据面前!”
“证据?什么证据,我杀死白露的证据,我走私的证据,还是我开淫窝的证据?有哪一样证据能直指我,说我犯了哪一条!”
“你还狡辩!”颜战站起身来,面孔离他极近,痛极恨极的说,“这几年也有声音流进我的耳朵,可我始终信任你。现在我真是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眼看错人。我认了那么多年的兄弟,何止不复原本的正是善良,还是个无恶不作的魔鬼!”
吴坤容反而笑了起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阿战,想不到就连你也这样想我。”
颜战目光一闪,指着桌子上的纸说道,“这些总不是假的。”
吴坤容不说话了,烟抽的很凶。
俩人目光对峙,最终颜战松开了手,“好,我听你说。”
吴坤容平复了心情,平静的说,“阿战,拜托你,给我一点时间,你手上的这些暂时不要让外界知道。大东养活着千口的人,这个一旦爆出,总是大麻烦。你容我洗把脸,这就回去调查。我有罪,大东养了些杂种,我难辞其咎。”
颜战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可是他一面又希望吴坤容给出合理的解释,“容子,天网恢恢,谁做了什么就要承担什么。你说你不知情,我给你时间,但是你尽快。除非,你有办法堵住我的嘴。”这句话说的威胁十足又意味十足,堵住口,怎么堵,杀人灭口,还是证实清白?颜战没有给他多想的时间,就像离开张崇光办公室那样干脆的,摔门走出了吴坤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