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十二年心路历程(1 / 1)
悠悠十二年来事,尽在明堂一醉间。读过陈端生《再生缘》原著的人都知道,因为生活的变故,前十六卷和第十七卷的写作时间,整整相距了十二年。而第十七卷之后,端生在有生之年再也没能将《再生缘》写完……
而拙作《再生缘之孟丽君传奇》,从2004年在网上系统地连载开始算起,到如今2016年也已有十二个年头。若从上大学时断断续续的动笔开始算起,时间还要更加久远。从2010年最后一次更新,到2016年恢复写作之后半年内完稿,中间相隔了五、六年之久。为什么会辍笔如此长久?一句话:非不能也,实不愿尔。第四部的最后几章,其实内容我早已想好,大纲也早就列出来了,但就是没有办法动笔、把脑中的想法变成文字写出来。原因大抵和端生当年类似,跟我这些年生活的变故有关。
前三部写得很顺,2006年底即已完结了第三部。一直跟文的朋友们都知道,那年我25岁,刚刚拿到博士学位。我到美国的第二年、21岁时就结婚了,对方是大学同学、彼此的初恋,生活上幸福甜蜜,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我们早在结婚之前便已约定好,婚姻生活中地位平等,婚后生两个孩子,第一个若是男孩就随他姓、要是女孩就跟我姓,第二个则无论男女都随另一个姓。我的观点很简单:其实对于孩子跟谁姓这件事情本身,我并没有任何执拗,只是认为这是婚姻生活中男女平等的最有力体现。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他肯做这样的约定,是真正懂我的人。
第三部完结后,曾有磨铁的编辑联系我谈出版的事,合同发来只等签字,我考虑之后婉拒了。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我始终认为书的重头,也是我想要表达的重点,在于第四部。第四部没有写完,也就没有出版的必要。可是第四部从一开篇,就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有很多读者并不能理解我的想法,提出了各种质疑……面对质疑,我虽然坚持下来,写作进度却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其间也曾一度短暂停笔,每一次停笔,重新找回写作的感觉都要耗费一番周折。加之我对自己的文字又十分在意,如果达不到自己的要求首先就通不过自己这一关,根本不会贴出来,就这样一直断断续续地在写。
中间2009年时,我们一起回国了,我回到了自己的母校任教职。2010年我惊喜地发现自己怀孕了,那时距离我们结婚已经是第八个年头,所以十分期盼这个生命的到来。由于精力实在有限,文章就此暂停。几乎从一发现怀孕时起我就想好了,这个孩子不论男女,都起名君玉。孕期所有见过我肚子形状的人,都异口同声认为一定是个男孩,我虽然不信,但听得多了,也不禁暗自郁闷。期间某人曾用玩笑的口吻提过,他父母不会同意我们的约定,我却没有放在心上。我以为凭我们两个经济独立的留美博士,对自己的孩子当然拥有绝对的发言权。然而事实证明,我低估了环境对人的影响,更高估了某人坚持自我的能力。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家人在孩子出生前并没有表示激烈反对的原因,竟然是因为村里的算命先生算出这一胎一定是男孩!这个匪夷所思的答案是我无论如何也意想不到的。
2011年小君玉出生,竟然是个女孩,让我喜出望外。依照先前的约定,我坚持让她随了我的姓。可是自此以后的两年时间里,让孩子改姓的事情被一次又一次提出,导致了我和某人的关系急剧恶化,几乎达到了崩溃的边缘。我成宿成宿地失眠,记忆力急剧下降,精神状态非常差。然而我还以为,这些都只是出自他家人方面的压力。直到孩子两岁左右的某一天,他亲口对我承认:他骨子里还是重男轻女的。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都凉透了!
早在我们大学里谈朋友之初,我就曾明确地告诉他:我生平最厌恶重男轻女的人。他信誓旦旦说他不是。结婚之前和婚姻之中,我多次提及姓氏方面的约定,他都答应得好好地。在美国的那些年里,我也确实没有看出他有重男轻女的任何苗头。孩子生下后,也是他主动在孩子的出生证明上填上了随我的姓氏……然而直到结婚的第十一个年头、直到孩子都两岁了,他却告诉我:他骨子里还是重男轻女的?
那时我就曾认真考虑过离婚。对我这样一个理想主义者来说,宁可离婚也绝不妥协,这是原则性的大事,三观不合的婚姻是走不下去的,更何况那两年里关系恶化,原本的感情也消耗得差不多了。那时去打听了一下,像我们这种情况属于涉外婚姻,离婚必须走法院程序,手续非常繁杂。思之再三,终究还是顾念孩子,想着为了孩子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就委屈自己再给这场婚姻一次机会吧。于是我让步了,同意将孩子改为随他姓。但同时我也提出了条件:99.99%的可能性我不会再生第二个孩子了,但如果生了,他必须和他的家人协商好,第二个孩子无论男女都随我姓。我自己其实很清楚:这只是一个让我心底能稍稍过意得去、自我安慰的说辞,我绝不会和他再生第二个孩子、再伤害自己也伤害孩子一次!
他同意了,然后君玉改为随他姓又过了两年多。这两年多里,我宛如行尸走肉,浑浑噩噩地活着。我刻意逃避昔日的一切,完全不敢面对自己曾经的文字……期间有一位知道我联系方式的读者打电话到我办公室,质问道:“你还记得孟丽君吗?”我默然无语。然而我与某人的关系却并没有因我让步而出现任何改善,鸿沟一旦出现就已无法修复。
到了2015年夏天,发生了导致我下决心离婚的两件事情。第一件,在没有闹任何别扭的前提下,我让某人帮忙拿放在另一个房间的一个空箱子,准备要装孩子的衣物。他的原话是:“你有手有脚,不会自己去拿吗?”换到从前,我甚至不用他说这话就自己拿了,因为平等啊,自己能做的事不必假手他人;然而现在,在他享受不平等带来权利的同时,却怎么还理直气壮逃避不平等的义务?这是不折不扣的双标!第二件,他父亲来我们住的城市看病,提起孩子姓氏的事,他父亲的原话是:“不管你们生几个,都要跟我们家姓。”这更是□□裸的欺骗!对照文中的皇甫一家人,我简直觉得讽刺!
一旦下定决心离婚,繁杂的法院程序竟然走得出乎意料地顺利。很快手续办完,孩子也改回了随我姓。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小君玉,让她这么小就面对两度改姓的风波。我恨自己两年前没能继续坚持,明知道三观不合的婚姻是走不下去的,那时就离婚对孩子的伤害反而会更小些。
离婚之前的几年里,我刻意麻醉自己,不敢面对曾经的文字,故人不入我梦已久。离婚之后,我也并没有刻意想过写文的事。直到离婚半年左右的某一天,午夜梦回,故人重入我梦。我披衣而起,泪流满面……
翻出从前的大纲,我开始重新写文,终于在半年之内完结了全文。“知音爱我休催促,在下闲时定续成。”这是端生的承诺,也是我的承诺。虽然经历了十二年的坎坷,我到底做到了!
“男女平等、唯才是用”是全书的主旨。我所主张的,从来都是“平权”而非“女权”。若是用女尊男卑来取代男尊女卑,那不过是用一种不平等来代替另一种不平等而已,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在生活中,我也坚持信奉“平权”,也就是人格上的人人平等。面对领导,我从不谄媚;面对学生,我平等以待。作为老师,我尽量引导他们、以身作则感召他们,却从不强迫他们一定要接受我的观点,总是尽量让他们自己来做自己人生的决定,因此学生们都很喜欢我。去年我教授的课程在学生评估中得到了全校最高分,我也获得了年度教学优秀奖。今年选我课的学生中,更有两个国际奥赛金牌和十多个全国奥赛金牌。明年我的第一个博士生即将毕业,业已获得了国家奖学金。每当想到这些,我都是欣慰的。
今天,是离婚手续办完一周年之日,而我选择在今天上传这篇《十二年心路历程》,也正是为了和过去做一个彻底的告别。虽然这段由初恋而成、长达十三年的婚姻伤我至深,我却并未因此对爱情、对婚姻绝望。如果有幸遇上真正知我、懂我的人,我也不会拒绝下一段婚姻。若是遇不上,就这样做一个经济独立的单亲妈妈也挺好。
从端生当年的“婿不归,此书无完全之日”,到我的“若还持续在失败的婚姻中,此书无完全之日”,我想,这就是新时代女性的进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