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同安(1 / 1)
小二哥抱着顶梁柱子才没真的跪下去。
看样子也不像在说谎,冲他发火纯粹是白费力气。姜陵自知语气重了些,敛了敛神,道:“若是瞧见他回来,千万将人拦住了,莫要让人再出去。”
小二哥连连称是:“一定一定,待会儿换人替小的当班,小的也会仔细叮嘱他的。”
“那便多谢了。”姜陵点点头,又问道,“除了正门,还有别处能出去么?”
“有有!”小二哥连连点头,指着后院道,“院子最里头有口井,井边上有扇小门可以通到里街,不过那门常年锁着,一般不会有人往那边去。”
“无妨,”姜陵道,“带我过去瞧瞧。”
金岭城醒得早,沿途铺子泰半都开了门,开得晚的,此时也忙进忙出地在卸门板子。街道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地好不热闹。
陆卓扬披散着头发,双目无神,像个喝多酒的醉汉,慢悠悠地在大街上晃荡。他走路东倒西歪,一不小心撞到了人,身形不稳,一屁股墩坐到地上。
被撞的是个壮汉,正在给街边卖果蔬的店家卸货,冷不防后背挨了一下。
他“嘶”了一声,将编筐重重往板车上一杵,转过身骂咧咧道,“这是找事呢?大清早的,没带眼睛出门啊?”
他吼了这一嗓子,周围立时围满了人,指指点点看起了热闹。
那果蔬店的店家是个胆小怕事的,担心惹出是非来,忙从铺子里头跑出,宽慰壮汉道:“不过是个醉汉,咱别和他一般计较。卸了一早上的货,也渴了吧?来来来,赶紧进来喝口茶水。”
“算你运气好。”壮汉与店家有些交情,都是自家主顾,也不好拂了面子,他啐了一口,抬起装得满当当的编筐,往铺子里头走,“掌柜的,你家茶罐子还是放在老地方吧?”
“诶,就在帘子后头。”店家喊了一嗓子,然后对围观众人挥挥手,“都散了散了,没什么好看的啊。”
众人嘘声一片,各自散开了。
陆卓扬坐在地上,脑子一会儿清明,一会儿糊涂,只朦朦胧胧看见一个人影,在他面前挥着手左右摇摆:“小哥,你没事吧?小哥,小哥?能站起来吗?”
锁骨间又疼又痒,酸酸麻麻的,陆卓扬挠了挠,推开眼前人伸来的手,挣扎着站起身:“我没事。”
他说着没事,人却依旧摇摇晃晃的,执拗地往前走。那店家瞧着不甚放心,但又不想惹祸上身,哀叹一声,转身回了铺子。
一路跌跌撞撞摔了不少回,陆卓扬也没觉得疼,心心念念要往前赶。
只是要往哪走,要去做什么,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条街是金岭城的主道,最北边靠近城门处设着布告栏,此时围满了人,陆卓扬从边上经过,一个跌趔便往人群里倒。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哎呦乞丐晕倒了!”众人一听,纷纷咋呼着往旁边散去,给他把地腾了出来。陆卓扬没有依仗,噗通一声,摔了个嘴啃泥。这一摔让他找回了一丝清明,他一把拽住旁人裤脚,问道:“这位大哥,这里是哪?”
“哎哟你干嘛呢。”那大哥抽了抽裤腿,一时没抽回来,只能道,“这里是金岭城。”
旁边人听了,立马又咋呼起来。那人忙又改口道:“哦,现在不叫金岭城了。”他指着布告栏上的告示,“金岭城刚换了城主,上来就把城名改了。‘同安城’,共同平安什么。这儿不叫金岭城,改叫同安城啦!问你也问完了,赶紧放开我哎哟。”说罢又着急忙慌地抖抖腿。
这回他轻易将人抖开了,忙避如瘟疫般往一旁跳了开去。
陆卓扬趴在地上,脑子里又开始范迷糊:“‘同安城’?这名字好耳熟……”
好像在哪听过,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喂,醒醒。别装睡,赶紧起来。”
吵死了。
耳边有蚊蝇嗡嗡之声扰人清梦,陆卓扬扬手挥了挥,翻个身继续睡。
“这样还能睡着?”一声轻轻冷哼,随后锁骨间传来一阵刺痛,将他拉回现实。
光线刺目,陆卓扬抬手挡在额前,这才勉强半睁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屋顶上破的一个大洞。阳光毫无遮挡从破口洒入,将屋子里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此时他正躺在一处破败的古旧祠堂里。
灵台上空空如也,积着厚厚的尘灰不论先前供奉的什么,现下都已经被搬走了。供桌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几支香烛,风一吹便连着蛛网来回滚动。破掉的窗户折成好几段,被扔得到处都是。地上铺着半干半潮的稻草杆子,看来还经常有人在此“借住”。
陆卓扬打量清楚周遭,费些力气往旁边挪了挪,靠坐在一根圆柱上,避开了直射的光线。
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便是驭灵山上与姜陵产生了分歧。二人争执不下,姜陵就斥之武力,硬生生将他扛下了山。
但对于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没有半分印象。
是姜陵把他丢在这的?不能够啊。
陆卓扬还想回忆回忆,不过稍微仔细点去想,脑子就疼得厉害,他只能作罢。
“诶,总算是醒了啊。还真担心你就这么睡死过去,那多没意思。”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陆卓扬一跳,循声往去,这才在房梁上瞥见一角黑色的衣料。
那人说着话,纵身下跳,轻巧落在了供桌上,动作轻盈地像只猫。他带着一张浓墨重彩的笑脸面具,将脸捂得严严实实。
难怪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你是谁?”陆卓扬开口问道。他喉咙发干,问完话就痒得咳了几声。
“我是谁不重要。”笑面人轻轻一笑,扬手向门口一指,“他是谁,才比较重要。”
顺着笑面人手指的方向,陆卓扬看到了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人:“罗秀?!”
来人面容枯槁不成人形,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但确确实实是罗秀没错。
五门六派联盟的人追寻了他很久,一直没有他的下落,没想到人会在这里,还成了这个鬼样子。也不知道这段时间里他都遇上了些什么。
此时罗秀双臂大张双手成爪,堵住了祠堂唯一的出口,一双眼睛灰灰白白,死死盯着陆卓扬,直教人不寒而栗。
“嗯——记性不错。”笑面人敷衍地鼓了鼓掌,“知道我们为什么请你来么?”
陆卓扬警惕地看着他,却是没有接话。
笑面人也没指望他能答上来,不过还是颇有些遗憾道:“还以为你够聪明呢。”他捻起二指探入怀中,小心捏出一个小小的半指长木匣子。
罗秀瞧见木匣子,喉咙里发出急切地赫赫声。
笑面人摇摇手指:“嗯——不可以哦。”
那罗秀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压制自己,手掌握紧又放开,最后又牢牢握紧。
笑面人轻笑一声,不去管他,又对陆卓扬道:“呐,其实是这样的。”他晃了晃手中木匣子,“这个东西呢,叫做‘生死不离’,本是一对。我手里这只叫做‘生’,而你们身体里的那只呢,叫做‘死’。”
似乎为了验证他话中真伪,笑面人以特定手势摆晃了一番木匣子。那手势收了尾,陆卓扬便觉双手双脚都麻痹了。
又听得噗通一声,却是罗秀也受了影响,跪倒在地。
“本来呢,‘生’虫和‘死’虫是一对一的。没得多,也没得少。可惜啊——诶,这都得怪我。”笑面人摇头叹息,“都是我的不是,手下劲道没大没小的,一不小心把这位大哥的‘生’虫给捏死了!”
他这般说着,作势又要捏碎手中木匣子。罗秀急切地赫赫乱叫。
“别那么紧张。”笑面人道,“开个玩笑而已。”
“你也看到了,”笑面人手掌一摊,让陆卓扬瞧清楚木匣子的样子,“‘死’虫离了‘生’虫便能使人生不如死。呐,就是这位大哥现在的样子。只有把‘生’虫吃进肚子,痛苦才解得了。“他顿了顿,“但是现在呢,麻烦事就来了。”
他将木匣子往罗秀方向递了递,罗秀便挣扎着要往这边蠕动,笑面人嗤笑一声,又把木匣子收回来:“‘生’虫只剩下一只了,该给你呢,还是给他呢?真难办啊——”
他长长叹息一声,好像真难决断一般,歪着脑袋状似认真地想了想。
“哎呀,要不这样吧。”笑面人仿佛灵光一闪,轻盈跳下供桌,径直走到陆卓扬身边蹲下,把木匣子往他手心里一塞,又替他按牢了,安抚性地拍了拍,“这本是属于你的。我把它给你,你想自己留着还是给这位大哥,都随你。你自己来决定,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