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生死(1 / 1)
护士站在他身后说道:“她早上躺在被子里,一直没什么动静,我们也没在意。我们来测体温,才发现她割腕了。等再抢救已经来不及了。”
裘道问:“她有说什么吗?”
护士说:“她没来得及说话就去了。”
裘道说:“东西你们都处理了吧,她有本本子,那个留给我。”
“是,她放在床头。”护士用手指了指:“还是打开的,是写给您的。”
裘道走过去一把合上,握在手里,他说:“把窗户打开,窗帘也拉开吧,太黑了。”
光刺进来的时候,裘道眼睛一阵酸疼。整个房间还是白得太过冷清。
大概是之前住着半脸鬼,盆栽总是养不活,每星期都要换几株。现在养着的小番茄反而长得很茂盛。绕着插在旁边的竹条向上拉伸。
裘道也想说,昨天见过她,前天见过她,都还是好好的。树都没多掉几片叶子,她怎么就死了。
生死有命。从他找到裘安开始,他就一直做着这个准备,但不应该是现在。他找了千百种方法,就是为了避免这一天。然而事实真的有如风水流转,天命难违。
裘道又回到楼梯口,倚在墙上,透过窗户望着空荡荡的房间。
这几乎是一种习惯,他每天有空就会来看看,只是他不敢进去。
裘安大概以为,他是在责备她,他只是不愿意看见那样的亲人。他更不能原谅的应该是他自己。
他不乐意看见她自卑又自责的模样,他不乐意看见她在生死病痛上苦苦挣扎的模样,他不乐意看见她哀诉泣澪的模样。裘安就应该是任性霸道的,但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怎么会让她变成这样。
一道清亮的嗓音从他身后传来,身影有如飘荡的幽灵,缠绵而悲戚道: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裘道面无表情,恍若未闻,用手在大腿上捶了捶,决定不理会她。
“白首重来一梦中,青山不改旧时容!”
裘道闭上眼睛,猛得一个深呼吸。
“我自横刀向……”
裘道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喝道:“你给我闭嘴!”
“我只是想……”林昭然委屈道:“安慰一下你嘛。”
裘道呼出一口气,说:“我只是想安静的伤心一会儿。”
林昭然点头道:“诶。”
“嗯……”林昭然实在不知该如何说,憋屎一样的憋出一句话:“你节哀。”
裘道:……
两个人坐在楼梯上头。
裘道说:“昨天晚上,她让护士告诉我,说有话想对我说。她叫我去,但是我没去。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我只觉得那不会是我想听的。”
林昭然揪着耳朵点头。
裘道问:“你说,对她来说,活着跟死了,哪个更痛快?”
“嗯……”林昭然又便秘道:“其实我,也不是很了解她的。”
裘道两手抓着那本本子,他捏的很用力,手上的肌肉条理分明,粗壮的青筋也在拉紧的皮肤下崩突出来。
裘道说:“我找了她很多年了。我有十多年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一年前,我在医院看见她。”
他转头问道:“你觉得,活着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呢?”
林昭然不解道:“不都是吗?”
裘道低垂着头悲伤。
然后他站了起来,林昭然亦跟着站了起来。
他走进了电梯,林昭然亦跟着走进了电梯。
他按了负一层。
林昭然问:“去哪儿?”
裘道说:“太平间。”
林昭然大囧:“我……”
电梯门又打开了,裘道说:“你出去。我想和她单独说说话。”
林昭然在电梯门口站了会儿,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不如去门口蹲着等好了。不期然想道:……她的狗又不见了。
裘道没去太平间。到了一楼他就出来了。转了个方向去找窗口结费。
护士认识他,还是照着规矩和他对了一下信息,说道:“裘先生,医院已经通知好殡仪馆了。这是他们的号码。”
裘道接了过来,点点头。
“可以的话还是尽快准备后事吧,这也不是安生的地方。当然你们也可以自己联系。”护士把单子递给他,说道:“我们也没什么能说的。请节哀。”
裘道刷卡付清。
护士又说:“没有问题的话,尸体要进雪库了。你还要看看她吗?”
裘道说:“不了。”
“她的东西已经都整理出来了。”护送说:“放在病房门口。如果需要去领了一下。”
裘道说:“到时候跟她一起烧了吧。”
她又说了一些,然后将单据都教给他,深吸了口气,说道:“已经都好了。节哀,裘先生。”
裘道低下头,手按在桌上,说道:“谢谢。”
生来留下一打债,死后留下一拨灰。他都没好好跟她说过话,就这样走了。
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着。把本子放在膝盖上,翻到折着的那一页。
才开始看裘安留给他的遗书。
中间还有好几张被撕过的痕迹,她大概也理不清想说什么,犹豫了许久。
裘道用手摸了摸那齿锯的痕迹,
“哥:
对不起。
也许开头就是这三个字,会让你更加伤心。但我的确想不到别的了。
最近我总是做梦。也许真的,人之将死,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回忆过去。原本这对我来说,是最痛苦,也最不屑一顾的行为。
但我见到了阿阳,又见到了你。我觉得我的人生也不是一无是处。
我明白,愧疚不能赎罪,我应该好好活着。
我想好好的爱这个世界。我以前从不曾觉得它给予过我什么,现在才知道,最伟大的馈赠,是生命。我曾经这么幸运,但我不懂得珍惜。
我不是想死,我希望可以好好活着。假如我能健康的活着。
但最后,我只想保留一点,听起来大抵可笑的尊严。
对不起。”
裘安是他唯一的亲人。裘道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看见裘安,便会时刻想起当年的事情。母亲意外身亡,他当时的确是气过头了,才会对裘安说了重话。
他只是替他母亲不平。一个没有文化的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毅然决然地逃离了那个只有暴力和欺压的家庭。她那么伟大,那么努力的生活,却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
其实裘安心底并不比他好过,他却用三言两语彻底压垮了她。
他也无比的悔恨。
然后裘安就失踪了。
她那个时候才刚初中毕业,什么也不懂。
他怕她跟母亲一样,被人卖到山沟里,然后压抑,痛苦,一辈子都只能留在某个地方。
裘道很慌,不知道她会去哪儿,不知道她怎么生活,一面又安慰自己,她应该不久就回来了。
他不再去上学,背了个包就出门找妹妹。他流落街头,也饿过,苦过,被林家道场的人捡回去。
他忍了十几年,就想说一句话。
“哥哥错了。”裘道说:“你应该好好念书。念高中,念大学,找份好工作,然后找个好人家。哥哥能养你。”
裘道说:“不用留恋。安心的去吧。”
往事有如尘土随风而去,但弥留在过去的人,却永远学不会同过去的自己告别。
生离死别,永远比想象来的更让人难以接受。因为让人恐惧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
她曾经活生生的存在过,
未来却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
裘道将本子收近储物袋,又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等他走出来的时候,林茗和师弟某像看门狗一样,坐在门卫室投下的的阴凉处,各捧着一杯冰激凌。
林茗看见他,问道:“你家土狗呢?”
裘道说:“林昭然?”
林茗问:“她不是跟着你吗?”
裘道一惊:“她没出来?”
林茗:……
林茗喷了:“卧槽不会吧?这才过了几个小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