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清河再遇(1 / 1)
产房里一切都安置妥当了,孩子也喂过奶,已经熟睡。云飞扬走进房间,坐在小雨床前的圆凳上;小雨半卧着,温柔爱抚着自己的孩儿。
云飞扬看了一眼孩子,微笑道:“你看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好?”
小雨道:“鹤走时,留下书信,说,如果是男孩儿,就叫青延。他叫李青延。”说毕抬头看着云飞扬,温柔微笑。
原来李鹤已经取好了名字,云飞扬只得把方才想要说的话咽下去;又道:“青延,青延,青山连绵,松鹤延年;甚好,甚好。我虽已找回生身父母,但因要遵师父遗命,恐怕不宜认回本籍;还好李鹤有后,父亲在天之灵也能安心。”
小雨不答一言,只是专心看着青延。
“如今朝政新立,百废待兴;我还要协助立恒重订法令,复修边防;又要轻徭薄赋,劝课农桑,安抚民心;这一应事务俱毕,怎么也要大半年了!刚好你才生产,幼子尚弱,也不便远行。算来,大概明年初秋,我们可以动身前往河北,便可重建连云门,传承师父遗志。”
“鹤什么时候回来呢?”小雨担忧的看着云飞扬。这些事她都不关心,她只关心李鹤。
而李鹤生死未卜。
“按现今的情况,鹤随暂且销声匿迹为佳。你放心,这一切我们来安排。”云飞扬道。小雨便沉默了,不再答言。
冬去春来,夏秋相接。云飞扬和方洛池已经成婚,小雨一直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人人都知晓雨夫人与云大侠曾有过一段往事,雨夫人大概是从李鹤的妾,变成云飞扬的妾了;而那个孩子究竟是李鹤的遗腹子,还是云飞扬的亲子,外界的猜测也是扑朔迷离;但总之云大侠说留着,那就留着吧,况且雨夫人确实性善至德,有不少人是多亏了她才活到今天。
李鹤一生颇具传奇,不少文人墨客已酝酿着大肆挥毫一番;但刘氏王朝的百姓中间,是不能接受一个比皇帝还高大的人存在的。飞扬与立恒不得不下令禁言改史,李鹤的生平,不可出现在大街小巷、客栈茶楼,也不可载入史册。如此天长日久,人们必渐渐将他淡忘。这一举措,无形中亦保护了苏小雨。
秋季,云飞扬结束了一切善后事宜,与刘立恒及京城百官辞行,携洛池和小雨,启程归返河北连云门。
一路颠簸,来到了清河。此处是京城去往沧州连云门的必经之路。李鹤如果活着,一定会在此等候。
如果此处都不见他,必是凶多吉少了!
云飞扬不忍,他和李鹤才相认,就别离。
小雨怀中李鹤的那封书信,她一天要看上八百遍,并时时读给青延听。这已经成了她生命的信念。如果李鹤回不来了,她怎能承受得住那打击。
他们在清河这个小城逗留了半个月;半个月间,云飞扬已经暗中查过了每一户人家,每一间房屋;设想过李鹤存在的任何可能。
但一无所获。
小雨每天或是写诗、作文、绘画,内容都是她和李鹤的过往,然后将这些笔墨贴满了全城。李鹤并没有如期出现在她那铺满月光和梦的窗前。
青延已经能够站立,并开始咿呀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
清河这个通往各地的必经驿城,每天都是归客和行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后来到了一个细雨迷蒙的上午。云飞扬已经放弃了,只是不知该如何劝说小雨。
“还是没有他的消息吗?”小雨焦急询问。
客栈大堂里吵吵嚷嚷,店小二拎着水壶表演高空洒水的绝技。
“没有。”云飞扬看着她,目光平静,内心却已翻江倒海的疼痛。
小雨突然端着自己的早餐,——几个馒头,走出客栈大门。
“小雨你去哪里?”云飞扬叫住她。
“我给对面的乞丐送点吃的!”小雨边走边道。
对门是一家胭脂铺。店老板不知哪里的门道,竟拿到从前威名宫配香的秘方。别的也就罢了,楼铺常熏不灭的,竟是苏园内,朝国夫人专用香片,以为金字招牌。整栋镂花裹纱的红楼,萦绕弥漫着小雨十分熟稔的馨香气息。
有一个乞丐,精神异常,被这异香吸引,怎么殴打都不肯离去;那店老板是个善人,便认定这乞丐与这店有些缘分,竟索性叫店员在巷子里搭了个草屋,给那乞丐居住,并每日命店员施舍些粥面小食。
那店员今日大概是忘了。
小雨见到,便将自己的早餐端了过去。
“小心危险!”云飞扬紧张的尾随而出。方洛池抿嘴不发一言,随后也提剑跟随而出。
他们俩才走出门口,小雨已经穿过街道,来到那满沾泥水和腥臭的草屋前,俯身把碗放下,不经意间抬眼看了一眼那乞丐。
眼泪瞬间从眼眶滴落。
“——小雨,我的记忆渐渐褪去,最后我会连我自己是谁也忘记;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我,一定不会忘记你。”李鹤的话,言犹在耳。
小雨的身体僵直的俯在半空。
客栈门口的飞扬和洛池,望见此景,恍然大惊!
细雨无声。天地都笼罩在静谧中。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云飞扬泪眼迷蒙,屏气不敢呼吸。他全城寻找李鹤的踪迹,无数次从那名乞丐身旁经过;何曾想过,何曾想过,李鹤竟不在天边,正在眼前!——他如何认得出他来!
乞丐正抱着手,蜷缩成一团沉睡着,双前臂挡住了一半的脸,乌糟糟的头发覆盖了额头,浑身一阵一阵散发出恶臭,遍身布满油污,邋遢恶心。
“李鹤……”小雨泪眼怔怔,从喉咙中挤出这两个字。
他听见这呼唤,缓缓睁开眼,那黑色的瞳孔,璀璨如星。
此时的河北已经入冬了,他穿得衣不蔽体,在凄风冷雨中轻轻颤抖。
“鹤……”小雨痛得肝肠已寸断!
李鹤一脸茫然,眼神迷惘,怔怔看着眼前这名妇人;仿佛在搜寻内心深处久远的记忆。——好半晌,他才轻轻微笑,道:“小雨。”然后张开双手。
鹤。小雨紧紧抱他在怀里,双手抚摸过他油腻的、结成一团一团的头发,他身上发出的恶臭一阵一阵往上直熏,浑身冷得冰凉刺骨;小雨拼命的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成串的滴落,在李鹤那乌糟糟的、长满虱子的头发里晶莹的滑动。
“小雨,……我是谁?”李鹤温柔询问。
街道上的归人过客,行色匆匆。雨突然下大了,一大颗一大颗拍打下来,冰冷的雨水中,小雨紧紧抱着李鹤,冻得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