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片叶寻阳(1 / 1)
第二天。
“忆儿,我听见昨晚你房里有人,是个男人。你难道开始接客了?”叶寻阳开玩笑道。他眉眼间尽是阳光开朗的神色,笑时却喜欢一边嘴角上翘,透着一点点邪劲。
在舞台上静静的唱歌,唱给很多很多人听,这是忆儿一直以来的梦想,从未改变。然而,在这里,这个世界,艺伎,即艺妓;这观念,根深蒂固。“卖艺不卖身”?不过是为自抬身价的把戏!就算真能洁身自好,然而,歌女,依旧是卑贱的身份!
古人一定的要把人分三六九等,分尊卑贵贱!
这是忆儿不可解的心头恨!
她跟小雨都一同落入了这个世界邪恶的圈套,她们还天真以为能像从前那样活!从前的世界,从前的规律!曾经年少,就那样傻傻的怀着无限期许,以为这世界能同样给她们机会大放光彩,直到时间和现实给了她们重重一击,才幡然醒悟,痛彻心扉!难道她自食其力就不是卑贱的歌女吗?难道小雨不绾发就不是李鹤的妾室吗?
女人的自作主张常常将自己推向更复杂的境地,以为事情会因此慢慢好转,再回首,却发现处境已越来越坏,以至醒悟时,早已被缚住双手双脚,不能自拔,越挣扎越沦陷。
忆儿拿眼睛狠狠的瞪着叶寻阳。
叶寻阳见状连连摆手,道:“我开玩笑,开玩笑的呢!”
“开始学琴了。”忆儿面无表情的道。这个叶寻阳,是她刚来到定西认识的第一个人。叶寻阳剑眉星目,英姿飒爽,忆儿同他接触这么久,觉得他正气在外,又带着一点点邪气,叫人捉摸不透。
据叶寻阳自述,他刚出生时,卜卦的先生说他八字与生父不和,会克死父亲,直到年十八岁后方可与生父相见,那时方可入族谱。老爷子笃信不疑,只得将他送到母亲的一个师姐处寄养,也就是他现在的师父。先生只说不能与老爷子相见,所以家中其余兄长姊妹倒不时结伴来山里看他,由是与家人亲戚也还算熟悉,只是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
直到十八岁,可以归家了。按着兄长们给的地图,沿着路线一步一踏的走着,想象着偌大的叶府里将会是怎样的迎接他呢?岂知,还没进城,就收到噩耗!城里一个百姓偷偷拦路与他报信,切切嘱咐不可进城。威名宫内乱,祸及池鱼,他叶府上下,从老爷子到家丁,已全部被杀得一个不剩!
老爷子笃信命理,一生修桥补路,周济穷人,在乡里善名远扬,知他家事的,没一个把他供出来。而这一个,曾颇受恩惠,由是冒死前来报信。
他连城门都没能进去。只在远远的山巅,俯视了一眼已然寥落的叶府。
“是谁啊?”叶寻阳试探着问。
“一个朋友。”
“一个朋友……”他知道那是李鹤,但是忆儿既然将李鹤称之为“朋友”吗?
“一个……朋友的朋友。”忆儿补充到。
“哦。”他放下心来,又道:“我知道你昨晚没睡好,我们点一些提神香吧!”说着便开了香炉。
“不用不用!”忆儿连连摆手,道:“提神香会让我更加昏昏欲睡!”
“嗯?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说着打了个呵欠,“哎呀,我不是让你别点嘛!熄了熄了!老师的话你都不听?!”江忆儿就有那么固执,自称“老师”,不称“先生”。叶寻阳在定西居住已久,忆儿来的第一天,弹唱的第一首曲子,他听得如痴如醉。——忆儿于曲艺上的造诣,确非常人所及。第二天就死活要拜忆儿为师,磨她教授琴艺。忆儿推脱不过,便应允了。
这定西城黄沙飞舞,偏僻荒凉;城内男女,要么是彪形大汉、肥圆悍妇,要么就是瘦骨伶仃、蓬头厉齿,尽都粗鄙;难得叶寻阳身长七尺、相貌堂堂,气质谈吐也不同凡俗,与此人结伴,在“大漠风尘日色昏”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寂寞了!
叶寻阳见忆儿哈欠连连,俨然瞌睡虫附身,忙熄灭了香火。但是心里已经起了疑。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不太记得了……好像是这次离开京城后就这样了……”忆儿回忆到。
叶寻阳听罢,低头若有所思。
叶寻阳的师父是一名神秘的药师,多年来独居深山。几年前误服了自己炼制的不知什么丹药,就开始变得疯疯癫癫。叶寻阳自幼跟随师父,对些个奇药玄花了如指掌。对提神香过敏导致瞌睡的,也许是……
“服用过忘心丹!”许药师难得有清醒的时候。
“如何确定呢?”叶寻阳追问。
“无法确定,你只拿这解药给她服下便是;有病治病,无病…强身健体……啊哈哈哈哈哈哈……”语毕,又开始疯疯癫癫。
“忘心丹解药?”忆儿捏着那粒小小的药丸,半信半疑的问道。
“嗯,既然师父这样说,就绝对不会错!”叶寻阳斩钉截铁。
“可是你师父已经疯疯癫癫……”
“师父虽然疯癫,但她一生仁义为怀,就算疯癫了,也绝不会说有害于人的话。”
“可是……”忆儿还是犹豫,“可是我为什么会服用忘心丹呢?”
“我不是分析过了吗?此事,必定与威名宫有关。你只要服下解药,想起来那些事情,不就知道答案了吗?你放心好了,这药的成分我都看过,是些当归、何首乌、灵芝等,俱是补药,不会对身体有影响的!”
叶寻阳句句劝进,一心要忆儿吃下解药,并未设身处地关心过她的身体,忆儿岂非不知?不过,她服用过忘心丹,这事多半不会假。究竟发生过什么?忆儿自己也很想知道……
“忆儿,怎么样?你想起来了吗?”
那些消失的记忆好像潮水一样慢慢涌现,重新浮现在脑海。
忆儿双手抱在胸前,在房内徘徊来去,低头思忖。
“你究竟想起来没有?忆儿?”叶寻阳急得快要跺脚。
“忆儿你站住!”叶寻阳拦住她。
“……我答应过小雨……”忆儿好不容易开口,又立刻咽下后半句。
但叶寻阳已经听见他想要的:与他分析的不错,果真跟小雨有关,跟威名宫有关。忘心丹一定来源于威名宫,必是因忆儿知晓了威名宫不为人知的□□;按李鹤的行事手段,便只有一个“杀”字;那么定是苏小雨拦在头里,才退而使忘心丹用之。
那么究竟是什么□□?他一定要知道!他接触江忆儿这么久,才终于有所收获!
“李鹤作恶多端,你知道的必定是他的软肋,对吗?”叶寻阳追问。
忆儿默不作声。
果真又让他猜中!
“你想,现在连苏小雨都离开李鹤了,可知李鹤恶贯满盈!你还有必要,坚守你和苏小雨之间的承诺吗?”
叶寻阳无法,只得从苏小雨处着手,逼劝忆儿,不给她思考的空间。
“你也知道,我全家都死于李鹤之手;我从没见过我父亲哪怕是一面!李鹤出手,动辄灭门;这样的恶人,你为何还要替他守住秘密?李鹤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将他的致命弱点供出,也好早日结束这场厮杀博弈,让天下重新太平!”
“告诉我忆儿!告诉我!我好手刃仇人,为我叶氏一门报仇!”叶寻阳握住忆儿的肩膀,用力摇晃着她;忆儿不由得抬头,一眼撞见了叶寻阳眼里喷出的熊熊怒火。
是啊,连小雨都已经离开了李鹤;小雨是有多绝望,才再次下了诀别之心呢?李鹤是罪恶昭彰,连小雨都已经难以忍受了!叶寻阳所说,句句在理。
“好,寻阳,我告诉你!”
“所以,我们现在知道关于李鹤的秘密:”忆儿捋了捋事件经过,道:“一,李鹤身中一种奇毒,名‘天蚕狼毒’;二,中此毒者身形会异变成半人半兽的莽苍狼;传闻中李鹤豢养在威名宫中的莽苍狼,其实就是李鹤自己!三,异变后会陷入晕厥,此时是李鹤最脆弱的时候;四,只有李鹤这些年一直在寻找的兄长李萧然能解此毒,解毒方式以右手温血将莽苍玉融化,并且这是分辨萧然的唯一证据。”
叶寻阳闭口不言。“天蚕狼毒”,闻所未闻!不过,师父那里古毒典藏应有尽有,运气好的话,也许可以找到。
“我要立刻进京,把这些信息告诉飞扬!不过,寻阳,我认为,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人多嘈杂,李鹤一有警觉,反而容易错过时机……寻阳?寻阳?”
“啊……对!”叶寻阳从沉思中醒过来,道:“嗯,你说得对,若是消息传开,反为不美。不过,我师父一直疯疯癫癫,我不太放心,要去看看她老人家。你先进京,我随后就跟上。”
“……嗯。”忆儿还是看不懂叶寻阳。他明朗的外表下,似乎总隐藏一丝阴郁。不过,按他的经历,这阴郁也不是凭空而来!
忆儿当即收拾细软,快马加鞭,连夜往京城赶去。
叶寻阳则来到许药师住处。
许药师不在屋里,也许是又发病,不知疯癫到哪里去了。叶寻阳径直来到地下藏书室。藏书室一直是他和师父深爱的地方,这里通风阴凉、干净整洁;虽然光线微暗,点上蜡烛和火把之后,也还亮亮堂堂。从上午一直寻到下午,手指划过一排排蓝线装订书籍,划过一页页泛黄的年代逾久的纸张,满沾书香。
终于,在傍晚时分,果真寻到天蚕狼毒典籍!
一个蓝布封皮的竹盒,上书“天苍狼毒”四个汉字,旁边另有一排同样大小的字,不知是何族语言。打开内里,藏着两本书,一本是汉语,另一本是则是那不明文字。
叶寻阳不禁双眼闪动亮光,连忙拿至等下细读。
叶寻阳是那等爱书之人,读得入迷时,便万事不知,也忘了这是与复仇有关。正在书间酣畅淋漓,许药师这时却进来了。
“寻阳。”她拿手轻轻搭在爱徒肩上。
“师父!”叶寻阳从书间抬起头来,这才回过神。许药师容貌端稳,这必是清醒了。
“徒儿给师父请安!”叶寻阳半跪行礼。
“你在看《天蚕狼毒》?”许药师道。
“嗯。徒儿有意接近江忆儿,为要套出有关威名宫讯息;终于功夫不负,师父可还记得忘心丹的事?”
“嗯,为师记得。”许药师微微点头。
“江忆儿服下解药,果真回忆起来了威名宫□□;我又步步引诱,终于套到了消息!”叶寻阳继续道:“原来李鹤一直身中天蚕狼毒,传言威名宫里他豢养的一匹莽苍狼,其实就是他自己!并且,这毒只有他一直寻找的亲哥哥可解,并且莽苍玉与李鹤性命息息相关;我只要假扮成萧然,接近李鹤,可趁他异变昏迷之后杀之!——不!这样就让他死了,太便宜他了!”叶寻阳握紧拳头,用力砸在桌子上。
“我倒要他,尝遍苦楚,将他欠天下人的,一并报了!”叶寻阳义愤填膺,仿佛眼睛随时能喷出火来。
许药师轻轻握住爱徒的手,希望他平息怒气。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徐徐道:“你要报仇,为师也不拦你,只是要小心行事。那么,你倒会不会去投奔云飞扬?”
“论谋略聪明,我并不输给云飞扬,为何要在他名下做事?”
“你一向心高气傲,是师父多问了。”许药师轻轻笑道。
“师父,这天蚕狼毒,你从前可曾听过?这些仿佛蚊子一样的文字,是何族语言?”
“这是黎族的文字,黎族本是个小小的湘西部落,人口不足一千;也在好些年前,被李鹤灭了全族。”
“可恨!”叶寻阳怒不可遏。
“寻阳,你冷静点,怒气和仇恨,会吞吃你自己!”许药师道。“既然你已决定走上复仇之路,为师便把所知道的,都告诉你吧。你要再三斟酌,仔细小心!”
师徒二人,彻夜深谈。星空灿烂,草木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