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李鹤出走(1 / 1)
七天过去了,小雨还是杳无音讯。
像从前一样的沉沉黑夜,未见黎明。上一次她的离开,夜也是这样迷迷蒙蒙,一片灰色,仿佛大雾弥漫。白天黑夜不停的轮转,但是在荒园里,但是在李鹤的心里,是一个人独处的黑夜,冰天雪地。
他的眉头上仿佛凝结着厚厚的霜,他浑身都是寒冷,比从前更甚。
雨霏站在他身后。她站在李鹤身后的阴影里。
雨霏知道李鹤会这样做,上一次也是这样。上一次他亲眼看见小雨消失,而后发了疯一样叫下属全城去寻。快将黎明时才接受事实。可是这一次,时间过去这样久了!李鹤日日在荒园,等待着下属回报消息。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着,孑然独立;许久许久才变换一下身姿。他仿佛又是从前那个李鹤,那个遇见小雨之前的他;但是,又很不一样。
“鹤……我想,应该叫他们都回来了。”雨霏斗胆道。
李鹤的身子略震动了一下,慢慢呵出一口气,他的声音,那么苍老遥远:“叫他们都回来吗……”他好像是在询问莫雨霏,又好像是自言自语。
雨霏没有听见他震怒的语气,有点意外;她走上前,拉住李鹤的衣袖,轻轻祈求:“是啊……该叫他们都回来了,已经过去七天了,不是吗?……没有小雨,我们也可以过得很好啊,我们就像从前一样,好不好?”雨霏轻声道,声音好像夜空翩然飞过的蓝色凤尾蝴蝶。
李鹤缓缓转头看向雨霏,月色照在他浓黑的眉头,仿佛真的凝了两道霜。李鹤恍惚道:“已经七天了吗?七天……这就过去了吗?”
雨霏的手一紧,她简直难以置信!就因为小雨的离开,李鹤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么?
李鹤突然愤怒,用力抓住雨霏,将她狠狠推了出去!雨霏没有防备,重重跌落在角落。李鹤使劲不小,她从小习武,颇有内力,依然觉得后背生疼。李鹤愤怒了,这才是他应该有的反应。莫雨霏忍痛安静退在阴影里,依然在观察着他。
“饭桶!都是些饭桶!一群废物!”他开始在屋内咆哮狂怒;眉丛的霜融化了,因为眼里投射出愤怒的火焰。他的左手捏着腰间的剑鞘,在寂静的黑夜中发出金属的声响。突然李鹤倒向他前面的门扉,用手撑住额头,浑身痛苦的颤抖。
开始头痛了吗?接下来是天蚕狼毒发作吧?在雨霏的设想里,应该会有一次天蚕狼毒的发作;这,也是李鹤正常的反应。
但是李鹤不住颤抖的身躯却渐渐安静下来,好像他的愤怒,也渐渐止息了。他周身又重新散发出那寒冷的气息,就像从前的他,那块千年寒冰;不,比从前更甚。
李鹤将自己的呼吸重新调匀。他冷静了一会儿,打开了木门,投入了苍茫月色中。
“鹤!你去哪里?”雨霏惊慌的追出门外。
月色下的那个背影,离她不过几丈之远,中间却好似隔着好几个天涯!近在咫尺,而远在天边。一阵风从天空吹过来,秋季的风,干燥、舒适、怡人,飘起了李鹤的衣袖和下摆,飘起了他浓黑柔亮的发。
李鹤没有回头,时间仿佛静止了。雨霏希望时间是静止的,再也不要流动,因为她不想听见李鹤后来说的话。
“雨霏,我要去找她。”
“去找她?去哪找?怎么找?你不是已经派很多人去找她了吗?”
“他们都是些废物!这么多年了,寻找萧然何曾找出一点线索痕迹?他们找不到的,还得我亲自去。”
“可是小雨不在这个世界了,她回去了……”
“雨霏!”李鹤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我不在的时候,威名宫的一切事务就都交由你打理。有难以决断之事,也不用再来问我,你全权处理就是了!”说着就起步向门外走去。
“你什么时候回来?”雨霏呼唤。
“找到了小雨,我就会回来。”
“小雨不在这个世界了,不在这个世界了,你怎么会找到她!李鹤——”李鹤已经走出荒园了,雨霏是在对着门口那方长满青苔的照壁哭喊;耳边传来李鹤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没有云,宝石蓝的天空,悬挂着半个月亮,凄凄冷冷。
一间普通的客栈二楼。
这里是宣化城,与京城毗邻的另一座城。从二楼看下去,街市上人影攒动,熙来攘往。他们都过着自己的生活,平凡、普通。那些在街市上攒动的男子,高的矮的,英俊的丑陋的,富贵的贫穷的,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室,自己的妻儿;路边挑担买菜的那个人,他必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每日披星戴月的操劳,但是一回到家,贤妻必是已准备好了简单朴素的菜肴,几个儿女站在门槛外翘首盼着爹爹的归家,难怪脸上虽刻上了深深皱纹,却依然笑容洋溢。
李鹤以为自己这么多年放纵邪恶,已将整个世界搅乱像地狱般困苦;今日才发现,不尽然。
他将茶杯端至唇边,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已经温凉,且并不是好茶,唇边舌上,只有淡淡的涩味。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一名男子正走上二楼。从脚步声可以听出,这名男子内功深厚,武艺超群,与他不分伯仲;且他正气凛然,气宇不凡,与李鹤的邪恶残酷形成鲜明对比。
云飞扬。竟然在这里遇见他!
云飞扬走上二楼,穿过房内的喧嚷,直来走廊,坐在了李鹤的正对面。
原来不是偶遇,云飞扬就是来找他的。李鹤放下茶杯,直看着云飞扬。仇人相见,应是分外眼红,他们二人却各自隐蓄着自己的情绪,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只有眼神凌厉。
两人对视半晌。云飞扬率先开口道:“听说你的爱妾又失踪了,你正在满世界找她?”
李鹤咬牙,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喜欢打听别人的家务事?”
“我不感兴趣。”云飞扬道,“只是听见线报,知你独自出城,这几日,我想着,眼见天下间民不聊生,百姓困苦不得安宁;天下这般大乱,终归来说,都只是你我二人的争斗。既只是你我二人的争斗,又何必牵扯上天下王朝呢?——你钟情于天下大乱,我却不。所以,干脆你我二人正面对峙,决一死战。也免得神州萧条,生灵涂炭!”
李鹤冷笑一声,道:“你我决一死战?敢问你胜算几何?云大侠,你若是输了,便是等同于把中原江山同你的脑袋,一同盛在盘子里拱手送我;若是我输,威名宫事业算是付之一炬,你可别忘了还有夷胡在虎视眈眈!”
云飞扬泰然自若看着李鹤,道:“你一死,威名宫军队我将尽数招安,抵御夷胡不在话下!”
“可你很清楚,你我难分伯仲。你做事素来小心翼翼,为何今日这般铤而走险?”
“你这么说,是不敢应战了?”云飞扬一语破的。
短暂的沉默,李鹤缓缓站起,气氛突然不像刚才那般剑拔弩张。
李鹤离席,站在阑干边,望向外面无尽的屋檐瓦顶。那些屋檐瓦顶鳞次栉比,高高低低,向天边无尽的延伸,直触摸到天边的卷云。蓝天上,流云变幻。
“我不会应战,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做。”李鹤缓缓道。
“只怕由不得你!洛池和师父,还有一众师弟,死了也快十个年头了;我曾经发誓,在他们十年祭日前,定要取你首级,报仇雪恨!”
十年了吗?确实是快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云飞扬依旧是个孤家寡人,但他李鹤早已不是了!他有了苏小雨,就有了家!她深深的住进了自己的心里,和自己的心肉长在了一起。
李鹤从脖子上解下幽蓝的莽苍玉,道:“你知道这玉,我一直看得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今日押在你那里,我也会下令威名宫,这些日子不要有什么动作,如此一来你也算占尽了上风!你也不必铤而走险!待我找到小雨,我再亲自来拿我的玉,并与你决一死战!”
云飞扬独坐阑干边,李鹤早已渐行渐远,消失在人群。他一直道李鹤冰冷无情,今日也分明看清,李鹤对于小雨不能说不是一往情深!他心中也有爱,只是他爱得太少!只有苏雨和李萧然,这两个是他心中的牵绊。其他的一切在他心里,都只是茫茫黑夜中的鬼魅,死生祸福不足挂心。想到这里,云飞扬竟对李鹤生出,一丝丝怜悯。
莽苍玉的朱红色丝线缠绕在云飞扬指间,玉的颜色更加幽蓝了,仿佛因为失去主人而哀泣。
云飞扬的思绪,却回到十几年前的那个丛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