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预告：再入凡世（1 / 1）
上界羽族，连接九座宫殿的囚云长廊，从未熙攘过。
百年前是如此，百年后亦是。
少女伫立长廊之上，倚靠栏杆，月白色长袍的拖尾凭空飘悬。
隔着绯色的沉魄川，她静默地注视着远处九殿的中央建筑——明光殿。
“夫君还是没有醒来吗？已经……差不多有一年了吧……”少女喃喃自语，目光不经意向藏于广袖间的左手腕上看去，墨翠色的护腕，暗淡失色。
“此言说不得，大祭司大人。”跟在她身后的羽族长老轻声提醒，“那个人，已经不再是您的夫君了。无论他醒来与否，您与玉参差殿下的婚事，仍将在三日后举行仪式。”
“可是，四长老不觉得太无情了吗？”少女侧过脸，神情含着怒意，“如果不是为了救我，苍寒也不会失去大祭司的职位。现在你们却按着自己的心情，先让我认了族长为母亲，又令我和卓玉殿主订婚……”
“大祭司大人尚且年幼，加之初来羽族，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也是自然。”四长老却不紧不慢道，“至于沈苍寒，卑下的青鸢一脉，本就不配继承大祭司之位，不配获得轮回圣轮的认可。”
一番话，听来平淡，实为讥讽。
“况且，大祭司大人不是素来倾慕卓玉殿主么？”
“……这是我前世的事吧？”少女不耐道，“前世与今世，为什么你们非要把它联系到一起去？”
“以老身的想法，轮回几度都是同一灵魂，并无差别。”四长老瞑目。
“好，这件事我也不想多了解。但是……”想起挡在自己身前、替自己挡下族人一箭的沈苍寒，少女质问道，“但是！为什么要派人将苍寒击伤？！”
“沈家因包庇与协助暗羽势力，已被举家流放穹芜谷。”四长老平静道，“沈家家主本就难逃死刑，奈何他在处决的前夜就暴病而亡。但依照羽族的族规，父债子偿。身为名义上长子的沈苍寒，理当替父亲承受死刑，这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至于为何解除死刑，只不过是念在大祭司大人一味求情的份上。”注意到少女神情中流露出的憎恶，四长老付之一笑，“不妨告诉大祭司大人，三长老那一箭非同寻常，沈苍寒在肉身被贯穿而过的同时，也被击碎了魂魄。您无需再有所期盼了，他是永远也醒不过来的。”
少女猛然转身，眼中是无法抑制的惊愕。
……
一年前，在凡世魔族的界之境外围，尚是凡人的幽静被毒箭击中，奄奄一息。
守在她身旁，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却像前世一样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这是沈苍寒无论如何也不愿再见的结局。
因此，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大祭司之位传给了她。羽族大祭司，除去天劫与大限，乃是不死之躯。
按照常理，新即位的大祭司，对于传位者的记忆会被作为祭品献给司命的溯羽轮。但幽静从长梦中苏醒后，看到沈苍寒的第一眼，并非一脸懵地思考着“他是谁”，而是……
不顾沈苍寒还在烤鱼，她从他背后过去就是一个拥抱。
半熟的鱼掉落在地，不过在这样惊喜的时刻，没人顾得上管它。反应过来后，二人相拥而泣。
谁也没有将谁忘记，差点失去的人终于被挽留住。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直到迎接二人的羽族使者出现。
老实说，幽静一点也不想当羽族的大祭司，即使前世记忆还在。可就是因为有着前世的记忆，她对于大祭司这个职位，或者说对于羽族，有着发自内心的抵触。
这种情绪，在失去沈苍寒后，终于爆发了。
幽静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沈苍寒中箭的那一刻。
倒在地上、身着月白色长袍的青年，身下很快积起大片的血泊。她扑过去发了疯似的结着治疗的咒印，却看着沈苍寒的双目逐渐失去神采……最后，终于涣散了。
四长老的一番话，让她不由得想到前两天的一件事。
前两天深夜，幽静还在鸣仙殿引渡着亡魂。当她准备将一只青鸢的残魂投入溯羽轮转生时，眼前忽亮起一片萤光。
“好好看清楚了，这是你夫君的残魂。”荧光的消失伴随着一个深沉的男声，“直接让残魂转世，你是不打算再见到沈苍寒了？”
幽静浑身一哆嗦，下意识撤回了手中用以引渡的印记。也是在这时，她猛然发现了不对劲。
“此处是轮回返灭之轮——也就是羽族所谓的‘溯羽轮’内部，除了你，没有人可以进来。”离她十步远的石桌旁坐着一位男子，白发白衣，独自品着一杯不知是茶还是酒的饮品，目光却全放在她身上。
“啊……嗯……您是？”
“叫爹爹。”男子放下杯，和善地向她笑笑。
“……？”幽静一脸懵逼，左思右想只好鼓起勇气如实道，“前辈，我在凡世是有父亲的。”
“萧龙浔是吗？”男子晃动着杯，“或者说你更熟悉‘柳影轩’这个名字？那是为父转世到下界的一个残魂。至于为父，在羽族人的记忆中，是沈苍寒之前那一任的大祭司。在沈苍寒的记忆中，则是他的兄长。
“不过呢，为父与沈苍寒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只是替沈苍遥假扮了他一百六七十年的兄长。”男子道，“为父被族长害死后便来了此处，也被永远囚禁在了此处。”
幽静还是：“……”
“为父说的话句句属实，至于叫不叫爹就随你了。”话虽如此，注意到幽静狐疑的神色，男子还是颇有不悦地眯起眼，“时间有限，别的话为父且不说了。关于让沈苍寒苏醒的办法，你已经想了整整一年了吧？”
幽静当即回过神：“还请前辈……不，请爹爹告诉我！”
“如你所见，这是他的一片残魂。”男子随手一招，之前险些被幽静引渡的残魂，化为荧光在二人之间游走，“你不呼唤他一声吗？”
幽静试着唤了声“苍寒”，荧光停止了游走。可下一瞬，它突然向上方冲去。
“不必看了，它已寻找自己的肉身去了。”男子微微一笑，捧起杯饮了一口，“三长老特意在沉魄川旁将沈苍寒射杀，为的就是不让他的魂魄完整进入我这儿。不然哪天被你觉察到，便能轻易将他复活。可惜，没有人知道返灭之轮中还由为父看守；即便知道，也无人能进得了此处。”
“所以，我只要把苍寒的残魂收集齐就好了，是吗？”幽静问道。
“的确如此。”男子道，“但你可知，他的残魂，有一大部分都散落在凡世？”
幽静一愣。
“已上任的大祭司，没有特殊理由可去不了凡世呢。”男子悠悠，“小家伙，知道自己从这里出去后该做什么吗？”
幽静摇摇头，等着他的教诲。
“寻个没人的时候，将沈苍寒的肉身与返灭之轮一并丢进沉魄川。”男子的话让幽静大吃一惊，“唯有转生凡世，方能让散落凡世的残魂自行集为一体。剩下要做的，就是找到返灭之轮和转世的沈苍寒，如此，就能得到他全部的魂魄。”
“可是！抛弃容纳了亡魂的溯羽轮，那些亡魂不是无法转世了吗？”幽静问。
“这一年来，想必你也引渡了不少亡魂吧？”男子道，“有情有心者，渡之。无所图且怨深者，不管不顾，顺其自然即可。虽说如此，可大祭司并非大司命，即便除去引渡仪式，返灭之轮中的亡魂也还是会自行转生去。”
幽静听不明白：“既然渡也是渡，不渡也是渡，那还要大祭司干什么？”
“不过是羽族在司命方面的一个权力与威严的象征罢了。”
幽静只好道：“好吧，那我要怎样去寻找丢到凡世的溯羽轮呢？”
男子又笑：“自然是凭你对它的感应。”
幽静郁闷道：“……那……那我又怎么找苍寒呢？”
男子笑容更甚：“这个更无需着急，等时机到了，即使不去寻找，你也会见到他。”
……
三日后的夜晚。
拥着沈苍寒冰冷的身体，幽静凝望着面前绯色的沉魄川。
伸出左手，她迅速用元气划破了掌心，低声唱诵古咒，返灭之轮的轮廓隐约在她掌心上方呈现。
多亏这个婚礼，得以让明光殿的大部分守卫被调去了卓玉殿。而她则在敬完酒后，神不知鬼不觉溜出卓玉殿，也无比顺利地潜进偷出了沈苍寒的身体。
而协助她办妥这一切的，却正是今日与她成婚的卓玉殿主，玉参差！
并且护送她离开卓玉殿时，玉参差忽与她传音道：“一定要与他一起去凡世，切莫回来。否则，族长他们绝不会轻饶你。”
虽不知他为何要帮自己，但既然眼下恰有良机，她又岂能放过？
返灭之轮成型的刹那，幽静一手托着转生之轮，一手抱紧沈苍寒，一头栽进沉魄川。
活生生跳进沉魄川，幽静呛了几口水，随后立刻用元气将自己与水隔开，与沈苍寒一起向下方坠去。
川水非但不冰冷刺骨，反而温暖非常。置身于这片绯色的温暖之中，神智仿佛也恍惚起来。
只是，接下来苍寒会去转世，她呢？
这一念头刚起，幽静便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