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八章(1)(1 / 1)
冲虚堂外,白雪初化。
赵虎气喘吁吁追上白玉堂,憨憨一笑道:“小师弟,俺瞧你今天老走神,咋回事?”
原本赵虎这等心思粗大之人是万万不会留意旁人走没走神的,而谷篱一把飞蝗石却将这事闹得人尽皆知。谷篱长须翩翩摇头晃脑,上一瞬还对大畜嗜嗑啧啧称叹,下一刻五指一曲一伸弹出几粒小石子。第一回正中手肘,把神游在外的白玉堂打了个措手不及。莫小看这粒圆滚滚的小石子,力度大准头好,白玉堂咬紧了牙关才没吭声。打完了,还捻须揶揄:“回神了回神了,小小年纪想哪家姑娘呢。”
谷篱一派心不在焉的模样,那眼光却精明得很。白玉堂每次稍稍走神便是一记飞蝗石砸过去,嗖的一声带出一道青光。白玉堂受了几下后,竟借新习的浮云心法和夏玉琦指点的险、迅之意避开化解。谷篱诧异之下,那一手飞蝗石丢得愈发勤了,角度也愈发刁钻。一老一少便在冲虚堂上明里暗里相斗,直至一炷香燃尽授课结束。
白玉堂神游自有为孤鹜崖之事,却也不仅仅是因孤鹜崖。王兴祖那枚刻意掉落的赤色玉璧在展昭手里一时半会儿还不了,白玉堂也就不提,却总会在无意里注意王兴祖举止。于是他便发现,这几日来天鸾诸弟子中有不少受点小伤出点血的,而王兴祖总抢上前替受伤弟子擦拭包扎。他这样坏心思的人,为何会钟情于救死扶伤,着实古怪。
“小师弟,你又走神?”赵虎粗壮的手指在白玉堂眼前晃悠,却被一把扣住。白玉堂的手小巧玲珑,那剔透五指错落一扣,赵虎竟一下子挣脱不开。
白玉堂对赵虎做个噤声手势,踮起脚凑近了低声道:“我去跟踪王师兄,师兄一起来吗?”
一听此言,赵虎张大了嘴,又赶忙拿手捂住了。对上小家伙盛了笑意的一瞥,三分挑衅三分诱惑,头脑一热一拍胸脯道:“去!”
“莫出声,”白玉堂一溜烟蹿出。左一个腾跃右一个移位,虽不熟练略显滞涩,却逐渐顺畅连贯起来。借天鸾山石林木,很快避开人流。
这一追就逐渐脱开天鸾门人繁密地带,上上下下几座峰峦,终是下山趋势。赵虎在轻功上没下多少工夫,不过仗着人高马大一步能跨出老远,还是基本能与白玉堂并驾齐驱。王兴祖为不惹人生嫌也就如平日里一般走着,闲庭信步只当玩乐。两人凭着三脚猫的追踪功夫,也没追丢。
冬雪渐融,水声潺潺,竟是到了山水汇聚之处。
白玉堂一个纵提,小小的身躯一转落在一块巨石后面,转身挥挥手。赵虎咧嘴一笑,咚的一声跳过来,咔擦一声踩断一根断木。白玉堂双手捂住眼,无声传达不忍直视四字。
不远处的王兴祖全然未觉,从宽袖里取出那块沾了血迹的白布。他将那些没沾血渍的地方撕去,只余下一小片红通通的布块,又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将布块整个塞了进去。接着,起身找来一片断木置于水上,将瓷瓶嵌在断木缺口里。山涧溪水源源不绝,那片断木就这般漂浮,顺着水流将瓷瓶一并带走。
王兴祖的目光久久追随瓷瓶,深不见底。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讲究?”赵虎大喇喇的嗓音蓦然想起,再忍不住心下抓耳挠腮的好奇从石头后探出身,三步两步来到王兴祖边上。正埋着脑袋一眨不眨注视王兴祖的白玉堂再次拿手捂住眼,这回直接是……惨不忍睹。
王兴祖显是没料有人跟随,被突然出现的赵虎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抬头。眼中一闪而过厉色,稍纵即逝。迟了片刻,才附上一笑,“师弟……是一个人?”
赵虎使劲摆摆手,冲藏身的巨石道:“俺嘛,随小师弟来的。”
择友不慎。白玉堂拿开捂住双眼的手,也就从巨石后头走了出来。王兴祖已然起身,不知何时打开一把折扇在胸前悠悠晃荡。鹅黄色扇纸,上用锦绣丝线绣了幅牡丹富丽。阳光在这一丛丛金线红线折射下散乱开去,在王兴祖瞳眸里也印出几分瑰丽色泽。白玉堂微微扬起脖颈,一双晶莹眼眸直直与王兴祖逆视。小巧的柔软的唇,带出一波清浅的惹眼的笑意。
鸟鸣啾啾,连赵虎也感受到了此中古怪,这才后知后觉挠挠头道:“小师弟,俺是不是不该出来。”
“想什么呢?”王兴祖收扇转腕,扇骨在赵虎脑门上重重一击。
白玉堂不由分说将愣愣的赵虎拉至身旁,一剔眉,“你凭什么打师兄?”
“凭什么?”王兴祖把个折扇在手里转了几圈,陡然厉声道:“你又凭什么管我的事。过目不忘,根骨好悟性高?很了不得是不是,那些个武学功法通通看不上眼是不是?”
赵虎被王兴祖接二连三抛出的问句弄了个一头雾水,白玉堂一时也不明就以,却渐渐摸出了门道。白玉堂与生俱来的天赋是王兴祖可望而不可得的,王兴祖不甘,由不甘生妒,由妒生怨。所以,他要用他自己的方式来得到想要的东西,哪怕,不择手段。
白玉堂察觉了王兴祖对他的敌意,也察觉出,那瓷瓶暗藏玄机。然而他到底是个孩子,再冰雪剔透也所涉狭隘。于是毫不退缩与王兴祖对视,伸手一指溪流问:“那个瓶子,干什么用?”
王兴祖连嗤带讽哼了一声,又展开折扇摇晃,“一个蠢蛋,一个奶娃,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蠢蛋二字如一盆凉水浇醒了晕晕乎乎的赵虎,浓眉高扬,一对大眼不可置信盯着王兴祖。正欲发问,竟被白玉堂抢了先。小家伙不恼不怒,清清楚楚道:“不说也没什么,我自会将此事告与宴师傅。”
“你敢!”蓦然拔高的声音,高亢而尖锐。
白玉堂撇撇嘴,转了身就欲离去。
一股阴寒寒的气息忽而升腾,铺天盖地席卷,从肌肤侵蚀浸染。这就是……杀意?白玉堂还未完全明白发生了何事,周身气穴已下意识提前感知运转。那一丝丝一缕缕的真气仿若游云,飘渺无定却无处不在。
阴风一凛,瘆人肌骨,从身后漫卷逼仄。无人能替白玉堂拦下这一猝然发难的一击,也无人来指点他如何闪避如何回击。久酝的真气在四肢百骸凝结汇聚,一路贯通经脉。阴风已近,从后颈袭来。千钧一发之际,白玉堂上躯一侧足尖踏雪,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从斜侧避开。王兴祖成爪形的手挨着白玉堂后颈划过,不落离了半寸。
只需王兴祖再快一点点,亦或是白玉堂慢了一点点,偏了一点点,后果不堪设想。
“师兄你疯了?”赵虎亦看出这一下凶险至极,忙跨了一步欺上前,手一伸就去扣滞王兴祖的腕。
一击未能得手,白玉堂避得虽凶险却不慌乱,许是还在意料之内。王兴祖深黑色瞳里泛点点暗红,清唳一声,那阴寒之气蓦然涨了倍。手腕向下一翻,另一手也趁势而出抓向白玉堂肩胛骨。
王兴祖这一套攻势突如其来步步紧逼,赵虎来不及细想只一根筋认定了不能让小师弟受伤,于是一声大喝双臂齐上去阻拦。一手手肘画弧横臂相抗,一手挥掌取王兴祖大臂。赵虎这一招扎稳下盘凭蛮力横空入侵,一出手又是十成功力毫不留手,端的气势恢宏堪比泰山。王兴祖不得舍了白玉堂对付赵虎,十指堪堪一弯往多处要害接连不断晃了七下,却皆是虚招未尽即收。
趁赵虎拖住王兴祖,白玉堂拉开半丈错开双脚,进可攻退可守。王兴祖七下虚招使完,指尖微微黑了黑,疾风般攻向赵虎喉部。也就是这紧急档口,白玉堂倏忽启齿,童音泠泠似剑扣矶石,“这是哪里学的功夫,这般阴毒?”
王兴祖出了一半的手势陡然僵住,被赵虎抓住时机一拳重重落在腹部。赵虎出拳平铺直叙古拙有力,劲道却是实打实的,砰的一声打得王兴祖登登登后退三步方作罢。腹内好一番翻江倒海,王兴祖重重喘息数声才勉力站定。
“师兄,俺不是故意的,”赵虎两个拳头相互撞了撞,心下郁结不已,“师兄忽然住了手,这……”
岂料王兴祖眉目狠狠一拧,几个点足乍然退开数步,下一瞬探手于一片雪地一捞。只听一声铿锵轻鸣,王兴祖手中多了柄寒光闪烁的剑。剑长三尺,剑尖微颤,往赵虎当胸刺来。
赵虎张大嘴只来得及喊出“师兄”二字,便被已近在眼前的剑锋逼得住口。赵虎人高马大,然毕竟是赤手空拳,也未曾真刀真枪与人相较。一剑临近,只得闪身一躲避开锋芒,肩头寒光瘆人,惊出额头涔涔冷汗。赵虎方躲开剑尖所指,王兴祖便顺势以剑锋为先朝赵虎劈下,所取部位竟是一击致命的颈项。
赵虎不傻,王兴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凌然凶悍,实是以不留一丝余地相拼。豁出性命相搏的窒息感揭开深嵌在骨子里的一腔热血,脖子一歪再避锋芒,双手不仅不躲反向长剑迎去,伴着一声大喝势如雷霆。王兴祖面无神情一剑劈下,目光微微一转,瞥见后侧方那白色身影。一剑未老,便已回旋。原来王兴祖接二连三凌厉的几剑只不过是为逼开赵虎,冤有头债有主,目标所指仍是白玉堂。
长剑回旋,竟然没能旋动。定神一看,赵虎凭一双肉掌紧紧抓住剑刃使之挪不动分毫,赤色鲜血从指缝间滴淌。赵虎那对浓眉高高扬起,炯炯有神的双眼透出兽般的韧劲。
“拿开!”王兴祖重重一抽竟没能抽动,这个向来一根筋的愣子咬紧牙关也不撒手。被个愣子滞了剑,王兴祖不由心下烦躁。
王兴祖的脸颊微泛酡红,正是心浮气躁的时刻。在王兴祖后侧方不声不响的白玉堂刹那间出手,五指成拳气行少阴,一拳正中王兴祖大臂内侧青灵穴。白玉堂人小力小,然这一拳正中青灵又辅之以浮云真气,使得王兴祖拿剑的手微微一颤。白玉堂一击得手也不停滞,另一手拳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至,再次正中青灵。
青灵接连两次受创,王兴祖五指无力任长剑掉落。肉掌怎敌剑锋,赵虎一口气一松也脱了手。那剑落入雪地,被白玉堂一个抢先攥在手里。
王兴祖最后一剑明可取赵虎性命却不下手,反欲孤注一掷欲重创白玉堂,这心思也就显而易见了。王兴祖既无害赵虎之心,白玉堂长剑入手也不拖沓,堪堪两记腾跃跃出几丈。王兴祖果舍了赵虎追随而来,五指微微一屈,爪形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