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循循善骗（1 / 1）
新项目很快到来。我的第一个项目并没有特别的高的收益，好在客户对此并无不满，分红也在可接受范围之内。当然，作为实习生是没有分红可拿的。在交了8千块付三押二的房租后，微薄的薪水，对比同事间的巨额吃喝开销，我渐渐捉襟见肘。
我妈一度很鄙视我乱花钱，一个月4000怎么会不够花。我告诉她交完税只有3300多现金，而交了房租只剩下1700，而CBD当时一顿饭22起码，每周随便一个聚餐又是一两百。
那能不能应酬这些呢？废话。午饭是一个重要社交场所。某boss和某boss私交甚笃，某总监是某总监的小舅子，某某人从A地到B地的升职是真的平步青云或是明升暗降，这些八卦，只能在饭桌上听到。而某外包公司价廉物美，某某舆论公关上头有人，某行业论坛的邀请信多了一封谁想去这种信息，更是难能可贵的酒肉资源。
自从小江走后，策划组的两大派系自动解散，大家看似不计前嫌其乐融融，实际上也不计前嫌其乐融融。毕竟是老大斗法，老大都斗完了，大家都是跑腿的，没必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更何况站队的还有是忠是反呢，大海才没兴趣管这档子碎事，他只要大家把活儿干好了，就天下太平。
另外一个实习生点点在这个多事之秋一只在学校写论文，有传言说是他看不上我们公司，在准备找新东家，也有人说毕业论文因人而异，他或许是得罪了指导老师现在各种拧巴。总是，点点一只没有出现。
我正式接手小江的摊子。大海一直说我辛苦，要给我配个助手。我深知他安插眼线的必要性，尽可能委婉地拒绝。反正现在能接手的人只有我，大海再不爽我，也要先把能做事的人找出来。
小江留下的模型，接手人一个是他钦定的我，另一个是他原来的搭档，一个叫周婷的女生。正如每一个外企总有一个叫Vivian的小西装大波浪HR，也总会有一个叫X婷的南瓜脸冬瓜身材文员。周婷长相一般学历一般经验还算多，人也很和气。
我是不理解小周为什么挑一个这样的人做助手。众所周知，他是非常不耐烦的人，他对所有人的要求都是“反应快”、“沟通成本低”。跟他说话我会全神贯注，稍微慢一拍，他就会露出“HR是被欠工资了吗？怎么招了你这种货色？”的表情，一半痛心疾首一半鄙夷万分。以周婷大脑的CPU配置，小江的语速和信息量输入估计会把她的主板烧掉。
不过当我和周婷开始合作后，才发现小江的良苦用心。
“我需要这两个区间内的回归式。你先做出来，我来手动调整。”我说。
“什么是回归式？”她问我。
“额，这个，你看，先按这个等号键，打开后里面有个编号为1153的公式，点一下，代入，输出就行了，你把各个厂商给的数据理成一个格式。”
“还有这批数据，帮我先去重，然后捞出每一个批次的中位数。”
“什么是中位数？”
我去，你就算真不懂也不会百度么？我再一次感叹周婷的智商。
周婷连excel都不会用。其实每个组都有这种人。因为公司总会有小江这样的精兵强将和周婷这样的爬爬虾，前者有较高的分红比例，后者较低。大海在组队做项目时，如果都招牛人，那么分红的成本就会很高，他就剩不下多少油水，别的策划总监也会很不爽他这种捞大鱼的策略，害得其他人无将可点。所以大海搭配了周婷，用来控成本、平民怨。
周婷对小江模型的认知方式非常奇特。
当需要一些机械性的重复操作是，小江直接告诉他快捷键的输入序列，而那些快捷键，又关联着他自己设置的眼花缭乱的宏。周婷是学画画出身，没有只是背景去了解这些。我慢慢研究这些宏的公式，以及公式背后的原理，同时也很耐心告诉周婷怎么具体操作。
不得不说，周婷是一个非常好的助手。她总是按时完成自己的工作，很少出错。这极大地解放了我的时间，我希望能在彻底了解这个模型后，尝试修改一些参数来进行优化。
一开始的日子总是过得不错。秋日的阳光，免费的下午茶，不用加班，还有一个不上进却让人省心的助理。直到某天大海约我吃饭。
诶，这个行业，饭桌如战场，职业病是消化不良。
德国菜，一大盘干干的酸菜肘子，一大盘沙拉，一大盘面包，两杯黑啤。我在十分钟后就已经吃饱，但是吃得十分不爽。很少有这样的感觉，吃饱了，甚至吃撑了，却吃得很不爽。啤酒下肚更涨，都是气泡，而且，黑啤比扎啤更醉。
酒过三巡，大海白嫩的脸上泛起红光。他和我碰碰杯，一如既往地慈祥。
“小圈，你知道，是我和小江把你招进公司的。这意味着，我两个人都很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大家。这个团队，很有意思。”我说。
“我进公司的时候，和你差不多年纪。我没你们学校好，也没有点点那样硬的专业背景。”大海喃喃道。
这是什么节奏？酒后吐真言？拜托你用啤酒装醉也太没诚意了吧。我迷茫地看着他。
“但是我现在过得挺好。公司里到处都是我培养的人。做去年那个大项目的南瓜头，楼下的大刘，朱大咖……那个不是我带出来的？你看隔壁那个组，得力的手下要跳，要死要活拦着不放人。我就从来不这样。我巴不得你们出去。你们出去了，在外面挑大梁能撑起一个项目了，我也不亏。王小圈，下周我给你给你转正了。但这只是开始，我希望将来你也能做总监，将来我们能互相扶持。”
一听到这句话，我一个激灵，道：“哪里哪里，您是我领导，您前辈，靠您照应。”
“我是在教你。你做人要大气。如果我当初也是这么藏着掖着，你觉得我能混到现在吗？你要是把自己当干活的人，你自然怕人偷拳头没错。但你要把自己当做老大的人，你得慢慢教人干活。将来，他们都会感激你，都是你的人。小江是做技术的人，不是做管理的。做人，还是不够大气啊。”大海说完，又伸手叉了一个猪脚。
我这才明白过来，大海是在跟我要小江的数据库来着。
“你是老大。你教我很多。这些我都记在心里。你说什么，我都照着做。”我开始打小白旗。
“客套话不说了。听懂了都是为你好。我给你安排个人，一起把小江留下的摊子收一收。”
“谁？”
“点点。”
“他不是在写毕业论文么。”
“我跟他说再不回来就开除他。”大海道。
我无奈道：“好。但是你不要为难周婷，她是个很好的同事。”
我能做的，只是这样了。
“我要把你捧出来。你也一定需要能做事的手下。眼睛要放远，心放宽。”大海拍拍我的肩膀。
我猛灌一口啤酒。大海至少有一部话没说错，他是一个大气的人，为公司培养了很多项目总监，他也因此根基深厚。只是，我还远远没到可以出锅的地步，他这个大饼，对我而言，画的太早，妥妥的过河拆桥。还没转正，就要开始被架空吗？
我决定不能让点点取代我。但是现阶段，有什么事情是点点做不到，我能做到的呢？
第二天，点点就准时上班了。
“我需要这两个区间内的回归式。你先做出来，我来手动调整。”我说。
“我已经调整好了。每个式子有三套调整方案，你看看哪个合适。”点点说。
“好。还有这批数据，帮我先去重，然后捞出每一个批次的中位数。我看一下分布。”
“分布图画好了。我给每个参数做了敏感分析。你看看有没有用。”点点道。
小江你当初为什么不选点点？工作很顺利，我却很憋气。
点点对此毫无察觉，他还是很兴奋地处理小江的模型，不停地调整修改。我们用公司贩卖机的牛肉干赌数据结果，我输掉一整筐以后，点点会很体贴地请我吃饭。
客观的说，我很喜欢点点。因为他有趣，也因为他土豪。
当时全组男生都知道他为了打游戏买了一台46寸的显示屏。在他不到8平米的出租屋里，大屏幕那种扑面而来的感觉非常震撼。据说他们还趁点点下楼拿外卖的时候用那个看了□□，我很难想象那个壮观场面。
此外，点点从来不用盗版软件，他的office都是花几百刀买的。
在多年后点点离职之后，遥远的重庆分公司还有mm打电话问我，点点在办公桌上放了一台汽车是不是真的。我说不是，是点点在桌子上随手放了一台莱卡M9，M9当年的价钱，差不多是一台中档小车。传言总是很邪乎。
但是土豪点点，看上去真的很屌丝。广告T，大裤衩，人字拖，中午吃8块钱的盒饭，晚上下班了还不回家，为了等公司11点的免费夜宵。
如果我们能一直这样做搭档，倒也不错。
我们都是对数据很敏感的人，每当发现一个异常数据，他会拼命敲我和他桌子间的隔板，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满的兴奋。
“点点，现在我们的广告开光闸门都在广告商那边，要是我们能自己开关随便调时间就好了。”
“你是说，我自己开关？不用像小江那样每次给对方写邮件预约？”
“对，这样我们就可以自己随时调整参数了，你说好不好？”我说。
点点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下周，我去找广告商谈谈。你跟我去。”
我知道，老大等着过河拆桥，我就不得不提前找一块免死金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