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三章(1 / 1)
谢息垣小时候经常脸上挂着伤回家,和学校里其他同学打架是家常便饭。
安鹤喜欢调侃她,说她的脸蛋上面居然没留什么疤也是稀奇,还能长成这样也算是上辈子积德了。
谢息垣的妈妈是个即女。
这点她和粟粟一样,只是谢息垣的妈妈很爱她,一心只想送谢息垣好好上学,远离这类行当。白天没有客人来的时候,就在房间里打扫卫生,照顾一下谢息垣,出去工作时就委托给其他同行的姐妹们。她认的字不多,起初还能教一教谢息垣,到后面谢息垣慢慢大了,她也无能为力了,就很努力想方设法地送谢息垣去上学。
和谢息垣后来给人们留下的印象截然不同,几乎被所有人喜欢的她小时候是被人当作过街老鼠一样排挤的。
她身上永远是老旧的校服,估计是收购别人家剩下的,也不会和大家分享着零食讨论动画片,没有融入他人的条件,况且——她是个长在鸡窝里的小孩。
小孩子间的隔离往往是不需要太多理由,他们中间很多甚至不理解什么叫出生在“鸡窝”里。传出来了,大家跟着叫就属于讨个乐子,更不需要什么理由了。
离那个姓谢的远一点,家长也多少会和自己孩子这么说,她不是什么干净人。
谢息垣的童年讲出来也绝不是什么励志的故事,身处在那样的环境没有要发愤图强的念头,成绩不上不下。只要不落到太后拖累平均分,老师向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平日里没什么别的事,唯一的插曲就是偶尔有一些人来找上她的人,来的人通常是两三个结伴,绕到她面前朝她扮扮鬼脸再骂上几句。起初只是随口几句过过嘴瘾,但当他们觉得谢息垣只会任由他们骂而变本加厉的时候,谢息垣就和他们扭打成了一团。
她毕竟是女孩子,何况对方人多,所以总是落得一身伤回去。打起来痛归痛,但是对方先找上门的,谢息垣不拼到对方作罢就咬死牙不肯停。有些地方磕磕碰碰弄伤出血被其他姐姐见到了,早些时候她们还想着去学校说说这事儿,后来这事儿发生得多了,也就默默地将谢息垣带回去擦药。
等到谢息垣再大一些,身子骨开始拔高了。
他们生活一直过得比较拮据,所以谢息垣早前时候一直偏瘦。只是她身体素质向来不错,看起来不是壮实的类型,可绝对谈不上什么弱不禁风。
到了这个时候她也知道了自己妈妈还有那些漂亮的姐姐是做什么来赚钱的。当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被同学待见时,也怨恨过她妈妈。那么多正当工作不干,为什么偏偏要做这一行,也是因为这个,自己才总是会被人作弄。
那阵子她不愿和妈妈或者姐姐们讲话,回到去就一个人闷闷地写作业,把那无处可撒的气都憋在心里。
直到有一次又有些人为此来招惹她的时候,她干脆就把怒气全部撒在这些人身上。
谢息垣记得最严重的那次,起因是班里有两个男生在课上用纸团扔她。
下课以后那两个男生便去学校的球场里踢球玩,一直到傍晚,谢息垣就坐在空无一人的课室里面无表情地翻着自己破旧的课本。男生们回课室取了书包,见谢息垣坐在那儿又拾起地上的空水瓶砸了她桌面,然后便说说笑笑地回去了,不知道谢息垣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他们后面。
谢息垣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了一根半截废弃生锈的水管,等那两个男生走到一个没什么人烟的巷子拐角时,她抬手就直接朝着对方后颈猛砸过去。
男生被她打得又晕又疼,谢息垣便把他们连踢带踹地赶到了角落里。其中一个男生见是谢息垣,手里还拿着东西,知道谢息垣要打他们,立马哭着说再也不敢了。谢息垣望着那两个人的表情,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抄起那根水管一下一下地打在男生的背、手臂、腿和肚子上。
她的动作幅度很大,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上渐渐扬起了笑容。
男生蜷缩在地上,被打得不敢动,但又因为痛而大哭大喊着。
一直到最后谢息垣体力耗尽了,她看着那两个哭得一滩烂泥的男生,忽然一下子笑了出来,那个瞬间释怀了先前所有的压抑,就像是解答出了一道难题的最终回答。她应该报复的是这些人,她心里的舒畅让她恶狠狠地又抬腿踹了男生的头一脚。
是的,她要报复的是这些人!
这件事情发生之后,陆陆续续地也没什么人再敢欺负谢息垣了。谢息垣每望见一个人不敢轻易靠近她的样子,她就会露出那种兴奋的笑容。
后来这件事情被几个学生家长提到了校方那里去,谢息垣的妈妈被叫到了主任办公室里。
那天她妈妈在办公室里和主任谈了很久的话,起初门半掩着,能听到里面主任的声音,说这样的小孩会给学校带来不好打影响,要赔付医药费和其他一些损失费用之类……后面他的语气越来越狠。
谢息垣站在门外,听她妈妈在里面不停地道歉,问能不能再商量商量。主任语气也越来越狠,干脆走过来就把门给甩上了。
楼道里空空荡荡的,最后几个留在学校里值日的也背着书包往校门那边去了。
谢息垣就站在门边低着头等,她终究只是小孩,再怎么样也知道自己犯错了。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妈妈会不会责备她,她们知道她和别人打架的事,但这一次闹得这么严重,也许妈妈会生气……可能还说了她的考试成绩,虽然不好,但也没有不及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妈妈叫她进去,按着她的头给主任恭恭敬敬地到了个欠,她老老实实照做了。
主任的语气缓和多了,让谢息垣以后好好学习,只要不再犯就好之类的话。谢息垣找她妈妈说的那样连连说是,她发觉妈妈的衣服领口的衣扣掉了,头发也有些散乱,大致猜到事情的始终。
她并不对她妈妈感到厌恶,谢息垣这么想。
此后,她慢慢地学会了将笑里的杂质一点一点藏起来,只留下让人觉得亲近的表情,她开始知道如何靠近其他人,什么话是别人乐意听的,什么事情是别人希望看到的。尽管她从来都不喜欢这些人,只是她懂得了如何让这些人接受自己的窍门。她妈妈不告诉她这些,她就去问其他的姐姐。
有几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谢息垣的厚棉袄也是几个姐姐买来给她的,单凭她妈妈的收入很难支撑他们买额外的东西,更不要提平日里像其他孩子那样有零食吃。
偶尔谢息垣的妈妈不在的时候,姐姐们会偷偷给她塞一点零食。
谢息垣上了大学,要用的钱更多。
而她妈妈也不再年轻了,只能靠接待一些老顾客来维持生计。
原先的那些姐姐们大多都在这几年里回家乡找个老实人结婚了,要么就去干了别的行当。谢息垣那阵子在外面一些小公司里兼职,她知道怎么讨人喜欢,办事也很利索,兼职一直也都很顺利。
谢息垣的大学只读了一半不到,因为在她读了大学之后的第二年她妈妈死了。
被一个嫖客在卧室里打斗后杀了,当时谢息垣在学校里,全然不知自己住的地方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那头傍晚,她听一个姐姐说,是一个客人非但不给钱,还看她妈妈一个人就想抢点东西再走,想着她干这不风光的工作也不敢报警。两人在屋内纠缠了起来,最后那个嫖客被颤烦了,一气之下拿起刀来回捅了四五下。
那一天傍晚这条街上堵满了很多警察,警戒线把那栋楼围住,线外的人群熙熙攘攘,议论着这里发生的事情,谢息垣站在人群中听闻了事件。
这条街本就不干净,那天之后来了个彻底的清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妈妈的脸总是和其他姐姐一样画着浓妆,到今天谢息垣回想起来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总是会和其他人的脸混杂在一起。
那次来了那么多警察,身边的人走的走,散的散。
谢息垣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她从出生起就一直待在这栋已经被围封的小破楼里。这时候拉住她的人是安鹤,安鹤和谢息垣妈妈有过一点交情,谢息垣也认识她。
在谢息垣不知道该去哪里好的时候,安鹤和其他一些姐姐把她带了回去,让她努力把学上完。
谢息垣没说话。
堵塞的下水道里丢弃的胎儿、涂抹在脸上的充满恶臭的口水、性病、出血发臭的下身、诊所里偷来的处方药、夜里声音做作的叫声……
她妈妈想把她送出这个地方,而一直生活在这个地方的她们,是肮脏不堪也上不了台面,永远在夹缝里浑浑噩噩的人,但总会把谢息垣接回去。
也并不会因此而高尚或者值得夸耀,肮脏仍旧是肮脏,谢息垣知道。
几周后她从大学退学了。
踏进了她唯一了解的领域,用原本应该交学费的钱租下了一块地方。
既然要做这个事的话,就好好地做。她辞了先前公司里的兼职,投入所有的心思去运营这个地方。
前期是打造环境,建立一个相对更干净安全的地方,中期发展起来了她尝试花了一笔前去用于打通上面的关系。后期这个酒吧做起来了,来的人和回头客也越来越多,街里有些女孩会主动过来问能不能过来这边干。谢息垣也从来没有要扩张的意思,楼还是这栋小楼,房间还是那几个房间,人数不多不少。来的客人一旦多起来,她就把价格提高来洗刷掉一部分人。
环境好工作少赚的钱还多,谁不愿意来这边找活儿做,其中也不乏长得极其吸引眼球的。
天底下哪来那么多身世苦难的既女,大多都是好逸恶劳喜欢快钱的人——谢息垣当然比别更清楚。她总是很擅长看人,知道有些人进来之后根本不好管,这类人容易给她找麻烦。
况且她从没有打算一直做下去。
她还是想……
“在想什么?”
谢息垣抬起头,一下子还没回过神来。
她望向来人,周声捧着一叠文件夹正要出去的样子,她朝她笑笑:“在想最近店里的一些事,不过不是很重要。”
“你兼职的地方么,麻烦吗?”
“一些总是避免不掉的小状况罢了。”
周声听她这么说也就没追问什么,想了想然后对谢息垣敲了敲手中的东西:“这周末,加个班怎么样?在之前那家咖啡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