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1 章（1 / 1）
第1章 谁还记得我们的初识
2004年，初秋。
又一年新生入学，火辣辣的太阳高挂头顶。高温难耐。
撑着阳伞，特地穿了件新买的花裙子，舒亦晴准备以一个崭新的面貌出现。她假扮文静的淑女，一动不动的站在花坛边，有些焦急的等着夏岚。终于，在被蚊子叮了十几个包后，痒得直跳脚，原形毕露后，舒亦晴张牙舞爪要去超市买瓶花露水，一转身正巧看到了夏岚。
“啊！夏岚夏岚！你看我的腿，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痒死我了！”扯着嗓子，挠着腿，对还在五步外的夏岚，忙展示着被咬得有些“惨烈”的大腿。不过半小时，舒亦晴被蚊子咬成像腿肿的模样。
夏岚哈哈大笑，边走过来边从包里拿出花露水，“谁叫你穿什么裙子啦，看吧，被咬成这样满意了吧。”俯身一顿乱喷。
“夏岚同学，你太神奇了！居然有带花露水，简直就是叮当猫的化身啊！”舒亦晴完全忘记要扮淑女的事情，豪气十足的拍了拍夏岚的肩膀。
“我是叮当猫，那你就是行走的招蚊器！”夏岚笑着，起身接过了阳伞。
三个月前，学校举行小学毕业晚会，她们被老师安排表演节目。演出当天，夏岚到舒亦晴家里找她一路去学校。一起吃过早饭，亦晴妈妈便带着俩孩子朝学校大礼堂走，舒亦晴兴奋得老早冲到了楼下，乖巧懂事的夏岚即等着亦晴妈妈，临出门时，亦晴妈妈又匆忙返回房间拿上了一瓶花露水。
有时候亲密无间的朋友会让你忘记怎么相识，怎么变得熟悉，又怎么开始彼此依赖，就如她们一样。究竟是谁先开口说话，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已经没人记清。不过，她们能在最淳朴的年纪里相识，用最简单的逻辑就认定彼此是可以分享全部的存在。或许都是计划生育下管控最严的一代，她们都渴望拥有兄弟姐妹。比之父辈，她们更强烈的感受到成长是需要陪伴和理解的。
而舒亦晴的姐妹，就是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的夏岚。
一整个暑假都没见着面的她们，无需寒暄。只要一个灿烂的笑容，或者一个不顾形象的搭肩就能一见如故，仿佛一整个暑假只隔一夜。与那些有家长陪同的孩子相比，她们并不孤单。受夏岚的影响，舒亦晴坚持要自己入学报到，放心不下的父母在听到有夏岚陪同的后，才勉强应允。夏岚的独立源于她的家庭，母亲早故，加之父亲忙于工作也无暇顾及，久而久之就懂得了照顾自己。很多时候夏岚也会下意识照顾舒亦晴，虽然更应该被照顾的是她自己。
从人民广场步行至学校大概15分钟。顺着人群流动的方向，她们达到了实验中学。这所全省重点中学，拥有直升的高中部，也就意味着如果平稳升学基本可以保一所二本院校。
夏岚以全校第7名的优异成绩考进实验中学，而舒亦晴则是不好不坏的23名。
公告栏上张贴着分班信息，很快她们便在初一（8）班下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又幸运的分在一个班。难掩兴奋喜悦的心情。
走进教室后，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透着些紧张和冷漠。他们大多老实又安静的坐在不同角落，隐约羡慕那些原本认识的同学。舒亦晴和夏岚在一群审视的目光下，自觉的坐在了靠近门口的位置。
保持着一种兴奋的静谧，每个同学都格外留意陆续进来的新同学，他们同样会经过一番审视的目光。这一次，进来了两个面熟的男生，脸上挂着大笑，像是刚讲了个好玩的笑话。夏岚戳了下正低头折纸鹤的亦晴，眼神示意来了两个熟人。舒亦晴一抬头只看到一个的身影向后走过。
“没看到脸，谁啊？” 舒亦晴眼睛滴溜的转，凑到正挺胸直坐的夏岚身边。那两个男生继续笑着，就近坐在了她们后排的位置。
“好像和我们一个小学的，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夏岚压低声音，扭头扶正快要贴在自己身上的亦晴，还不忘用余光瞄着后排的两个人。
大家应该都有一种面熟人不熟的尴尬。
或许是升学的激动，又或许是来了两个面熟的男生，舒亦晴没缘由的兴奋，她使坏戳了下夏岚的腰，还条件反射的反手抓着夏岚的手。夏岚这次意外的配合亦晴的无聊举动，来来回回闹得不亦乐乎，到后来动静太大，引来不少同学的注视。
“欸，麻烦，你们两个能不能安静点！”在她们的扭打间，舒亦晴心满意足的获得了身后两人的关注。
“要你管啊！”舒亦晴心里正得意，嘴上故意没好气的说，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夏岚见她没防备，成功还击，痒得舒亦晴笑出了声。
“呵，傻叉！”另一个男生撇了一眼，极不耐烦的起身，向教室外走。
这个连脸都没看清的人，说的第一句话是：呵，傻叉。
舒亦晴顿感莫名其妙，看到他走出去的背影。素色上衣，修剪整齐的头发，一只手插在裤袋里。
“你才傻叉呢！”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她对着那个背影脱口而出。
接着，坐在舒亦晴身后的那个男生快步跟了出去。
“嘿，去哪啊？欸，我跟你说啊……”夹带一阵风从舒亦晴身边跑出了门。
看着一边气得脸红的舒亦晴，夏岚浅浅的笑着。
“你还笑！你说他们是不是神经病？！”
“是是是，你说是就是呗~”本想好好打个招呼的夏岚，这时候只剩无奈了。
两个男生出去没多一会儿，班主任就走进了教室。淡定的微笑，一身干练的装束，眼神扫描着班级每个角落，气场十足。
“好了，同学们，大家都坐好啦。”神态里是一切尽在掌间的从容。随即一个侧身，伸手关上了门，教室一下子变得安静了。
舒亦晴忍不住暗喜：这下有好戏看了，等那两个神经病回来，看不被老师收拾才怪。
“我先做下自我介绍，我姓陈，耳东陈。是你们的语文老师，也是班主任。”老师先是转身在黑板上洋洋洒洒的写了个“陈”，再转回身时，教室里开始莫名的骚动。
“大家先互相认识一下。待会，我们来做个游戏。”讲台上的老师顺势朝门口方向望来，微笑着，“先从你们开始吧。”
舒亦晴和夏岚几乎同时低下头，舒亦晴推着一脸紧张的夏岚，小声道，“快！老师让你先开始，就你了！你先！”夏岚呲牙咧嘴的推脱，头埋得更低了。
就在这时，教室的门被猛然撞开。
“谁啊，这么热的天还关门，有病啊！”语毕，打头的男生一手在门上，扭头看向身后的同伴，准备把刚才的话题说完，他身子还没站稳……
只是瞬间，全班同学爆发出毫不留情的哄笑。
预感到事态有点严重，扶在门上的手尴尬的收回放在了身后，头渐渐转向已经笑得前仰后翻的同学们。
站直了身子，胆怯的不敢看向讲台。哄笑声还在继续，他能想象到自己的脸一定是个大写的“囧”字，而就在这种时候，身体不争气的轻声“嗝”了一声。他用余光扫描到，坐在前排一直埋着头的那个女生，就在他打嗝的那一刻，抬起头露出了一个笑容。
夏岚在推门的瞬间松了口气，她不用看也知道是后排的那两个男同学回来了。她一点不觉得搞笑，反而觉得自己被突如其来的境况解救了。似乎就在刚才，她听到了有人轻声打了个嗝。当她抬起头时，正好撞见一双明亮的眼睛，心里一紧，赶忙把视线转向别处，害羞着不让自己笑得太明显。
与此同时，一旁的舒亦晴完全没有察觉到夏岚和那个“撞门男”的眼神交流，她全无顾忌的捂嘴笑得及其开心，在听到那声“嗝”后，差点笑岔气。当然，她也不忘理直气壮的瞄着站在后面的男生。在瞄见他的视线终于聚焦到自己时，便朝他毫不吝啬的翻了个白眼，扭头继续笑得前仰后翻。
讲台上的陈老师只是在一片哄笑声中，平静的看向两个站在门口的学生。
“初一（8）班的？”
没有舒亦晴期待中的问责。同学们的哄笑声渐渐停止。
“恩？嗯，我们是初一（8）班的，我是施皓铭，老师。”背着手，似乎还特意站得笔直，等着被老师训责。不等老师发话，他识趣的用肩膀推了下已经占到身侧的同伴。
“我是高谨辰。”收回了看向舒亦晴的视线，镇定自若的迎向老师。
舒亦晴从翻了白眼后，就察觉到高谨辰盯着自己。越发觉得有些难堪，虽然好奇高谨辰的表情，但她就是执拗的死盯着老师。“翻白眼”让她在那个瞬间得到了精神发泄，但立马又让她忐忑起来。就在刚才，那张有些疲惫的脸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开始担忧自己是否小题大做了，是否在旧校友外加新同学面前太有失形象。
夏岚还在自我介绍的焦虑和那一秒对视的尴尬中，已经无心留意身边有些异样的舒亦晴了。
“下次注意了！先进来坐下吧。”似乎是件及其平常的事情，陈老师并未多说什么，“那，他们俩已经先自我介绍了。来，下一位同学。”
夏岚还未平定的心，又一下子飞到了嗓子眼。施皓铭还偏往她坐的这一边走，心律不齐已经全写在脸上了。或许是知道推脱不过舒亦晴，又或是已经有两人做了自我介绍。不等施皓铭坐下，夏岚怯怯的躬身站起，声音很细很轻。
“额，那个，我叫夏岚。夏天的夏，纪晓岚的岚。很高兴来到新班级，然后，然后以后，希望以后和大家都能成为好朋友。”她并不擅长当众说话。
舒亦晴其实也很紧张，她希望同学们礼貌的掌声尽可能的更久些。她依葫芦画瓢，按着夏岚的方式介绍自己，极力表现得镇定自如。
从未当众介绍过自己，都不知道名字里的“亦”该如何介绍。坐下时，发现椅子被人踢歪了，舒亦晴下意识回头瞪了眼高谨辰，他正若无其事跟施皓铭低声说话，于是，对着他的侧脸又翻了个白眼。
而她不知道的是，被踢歪的座椅是她自己起身时，因为慌乱无意间碰歪的。高谨辰不经意转过头，看到舒亦晴搬弄着座椅，还有点气势汹汹，觉得她一直有点莫名其妙。
当然舒亦晴至今也没弄明白自己为何生气，是对自己，还是对高谨辰？
“恩，好！下一位同学，不仅要介绍名字，也要向大家介绍下自己的兴趣爱好哦。”
陈老师兴许觉得这样介绍太乏味，提前开始玩“游戏”。所谓的游戏，其实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起外号大赛，目的就是迅速认识彼此。不得不说，方法还算巧妙。
正因如此，坐在门口的四名同学顺理成章的不用再向大家介绍自己的兴趣爱好。最后，他们只是知道了彼此的名字。
不知不觉间，陈老师已经走下讲台，站在同学们的中间满脸微笑，没有打断大家兴致勃勃的起外号，只对个别恶意粗俗的语言大声禁止了几句。同学们似乎感觉到陈老师并不是严厉凶悍的脾气，于是气氛越来越热烈。
已经完全投入其中的施皓铭，激动的给每位新同学起外号。高谨辰也跟着大声附和，好像刚才的疲惫都是舒亦晴的自我想象。
最后，施皓铭成功的在这次班会上得到了老师的奖励，即临时班长的职务。他最得意的是每次起的外号，都能得到全班同学的高声响应。而陈老师的机智就在于，用最短的时间，让最能获得大家认可的人成为了临时班长。
施皓铭得意的笑着，把刚才的“撞门事件”忘到了九霄云外。舒亦晴不得不佩服，这个“打嗝男”能这么快取得全班同学的好感。
直到新生班会结束，舒亦晴再没和后排两人说话，她刻意保持矜持以展示自己的冷傲。从发书本到领校服，虽然尴尬的气氛一直在持续，但四个人都默契的视而不见。
施皓铭坐在夏岚的身后，脑袋里不由自主的回放着刚才推门直入的场景，而画面总是定格在夏岚不经意抬头看他，还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施皓铭总有种被抓到把柄的感觉，好像被人窥探到了隐私，让他不能自如的在这个叫夏岚的女生面前展现自己血性方刚。班会结束后，他便急忙拉着高谨辰离开教室。
“其实不是陈老师这么说，我还不觉得我们俩的名字里都有阳光嘞！”走出校门口，舒亦晴跟以往一样挽着夏岚，迈着大大的步子，讨论着班会上的事。
“舒，亦，晴”一字一顿的默念，夏岚竖起食指，一脸若有所思“哈哈，你说我以前怎么没觉得是那个‘疫情’呢？就是发现‘疫情’啦！！”不等舒亦晴反应过来，夏岚一脸坏笑、风一样的跑向远处。
舒亦晴依然搞不懂话里的意思，仅凭直觉判定是被捉弄了。顾不得裙摆乱飞，追上前去，还冲着夏岚一顿大喊大叫。
那时候，大家可以为一个无聊的玩笑，用尽全力。
傍晚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梧桐树，洒下点点星斑，沿着校门口两边的人行道蔓延开去。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舒亦晴和夏岚灵巧的越过人群追逐嬉闹，肆无忌惮的大声笑喊。
在舒亦晴的记忆里，这一天美好到有一层淡黄色的光晕，连空气都似乎有芳草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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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平稳的停在了一个巷子口。正是实验中学后门的一条小巷子。
他们上中学那会儿，这条巷子尚未整治，路边摊、烧烤摊、甜品店、杂货店一应俱全。学生们都爱从后门走，各个店铺都是生意兴隆。调皮捣蛋的学生总是三五成群，在这附近滋生事端，打架闹事。
如今，这条巷子被规划整治得井井有条，没有了路边摊和烧烤摊，反而少了那种味道。
高谨辰带路走在前面，不多久一家包子铺映入眼帘。
“哇去！高谨辰，你可以啊，这都能找到！”施皓铭惊叹，舒亦晴也是。
这家包子铺就是当初的那家路边摊，最开始他们时不时会在这里碰见，默不作声的买各自的早餐，到后来他们约着一起。路边摊没座位索性站着吃，冬天的时候，冷得直跺脚，喝上一杯热豆奶，再来上几个热气腾腾的煎包，简直心满意足。
“老板！”高谨辰没理会，直径走进店里开始点单，“4份煎包，2份大的，2份小的，有份小的多撒点芝麻，4份都多撒点香菜。再来4瓶热的豆奶，2瓶甜的，还有3个水煮蛋，1个卤蛋。”
舒亦晴听得入神，高谨辰清楚的记得每个人的口味和习惯，她爱多加芝麻，夏岚爱吃卤蛋，施皓铭爱喝甜豆奶。可是，舒亦晴不知道高谨辰也开始吃香菜了。
“你开始吃香菜了？”舒亦晴抬头看着准备落坐的高谨辰。
“对哦，我记得以前你不爱吃香菜。”夏岚正用纸巾为大家熟练的擦桌子。
“被迫无奈吃过几次之后，觉得还行，就吃了。”高谨辰坐在了舒亦晴的对面。
然而，意外的是，舒亦晴并没有觉得不自然，她只感叹时光的魔力。共同成长的岁月让他们如此熟悉，原以为时隔多年的重逢会充满了疏离、别扭和尴尬，可真当大家面对面簇拥在一起，吃着熟悉的小吃时，好像一切都回归到从前，无需多言。
“呵呵，我们辰哥老了。凡事都开始妥协了。”施皓铭吃着刚出锅的煎包，呼哧呼哧的，还不忘打趣两句。
“现在这家店的老板是以前那个大婶的儿子。我也是偶然间发现的。味道还是有点区别，但大体跟过去一样。”高谨辰不接话，只是撇了一眼狼吞虎咽的施皓铭。
“算一下，我已经快十年没吃过了。时间过得真快！”舒亦晴仰头环视着店铺，从路边摊到装修整洁的店铺，这是十年的变迁。
“是啊，我们都快成黄脸婆了。”夏岚低着头，戳着煎包，汤汁流出来。她喜欢把皮和肉分开吃，还被施皓铭说过好几次，那时夏岚总是赖皮的吐吐舌头，一副“我喜欢要你管”的表情。
“你妹，你还这么吃！汁都流光了，还吃个毛啊！”舒亦晴就知道施皓铭要叨叨两句。
夏岚还是安静的低着头，舒亦晴感觉到夏岚情绪上有起伏，但意想不到的是，夏岚竟然抹了两下眼泪，虽然她仍在微笑。
舒亦晴一时间乱了头绪，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了高谨辰，又看了下强装镇定的施皓铭。
“夏岚，我们知道你心里有事。先吃饭，吃完去我家说。”高谨辰的声音充满了沉稳镇定的力量。让大家都莫名的安心。
陷入沉默的四人，迅速吃完了早餐。
记得上一次的四人凑齐的聚餐还是在中考结束后。而那之后，他们的生活都发生了许多变故，无奈沿着各自的人生轨迹独自前行。
再次返回车里，大家都默不作声。舒亦晴的内心乱得一塌糊涂，陈老师的突然离世，牵动多年避而远之的施皓铭回国，又亲眼目睹美丽温柔的夏岚过得压抑悲切。她也终于再次见到了令她难以忘怀的高谨辰。
回首这些年的世事变迁，物是人非，真不可一日而语。
舒亦晴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施皓铭那时还是个简单直接的大男孩，夏岚还是个严谨自律的好学生，而高谨辰毒舌、细心。他们每个人都鲜活的存在舒亦晴的记忆里。
车窗外透进来的风，凉凉的，舒亦晴打了个激灵。
青春不在，幸好回忆尚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