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东林诸贤脱业障(1 / 1)
话说,
万历年间,皇上圣慈,万国熙然。
却出现了一些专事密探宫闱之事,将皇上宫苑枕席间的私言密语砌凑成书,名曰:忧厄竑议。
一时间六宫内苑,与在京的文武,大小衙门,都散发一本,内外俱遍。
神宗见了,天威震怒,即刻发出旨来,派锦衣卫即速缉获妖人。
其中又有奸党嫁祸于东林诸贤。
结果,
侍郎林大勇,吏部李立国,顺天府学教授吕小林等二十余人全部拿下,赴法司刑讯,家眷都派人看守。
次相元龙卫急得不能解救。
夜间,
忧疑不决,不能安寝,只在廊下两头走来走去,总无策可救。
忽听后面喧哗,心中疑惑,也没唤家人,只让使女提灯,同到后面堂屋内。
再细听时,却是后边空院内畜的鹅鸭声喧。
便叫使女开了门来看,并无人,又亲自提灯照时,只见墙脚下堆着许多板片,取起块看时,就是那妖书的印板,心中大骇。
也不言语,忙叫使女唤起众丫头养娘来,一齐把这些板都搬到厨下。
然后,
又命众人仍旧去睡,他亲同夫人到厨下,一块块都劈得粉碎,架起火来,尽皆烧毁,把灰都抛在井中,关好门回来。
元龙卫扰疑不宁,坐以待旦,家人等都不知道。
将至天明,
忽听得外面嘈嚷,拥进了许多人来,乃是东厂范太监领着人来搜板的。
翻倾箱笼,掘地通沟。
只有相公和夫人身上不好搜,其余侍妾家姬男妇等皆遍身搜过,并无搜出什么来才去。
这正是天佑正人,故此让元龙卫预先知觉,不然如若搜出板来,怎免得杀身灭族之祸。
再说,
叶江勇自西山回来,郁郁不乐,不知会有啥子业障,正在踌躇。
只见家人来报说道:
朝中有写妖书的事,已发旨在锦衣卫访巡捉拿,各文武大小衙门都闭了门,连街上行人都少了。
叶江勇听了,忙叫人四处外出探信,去了不多时。
回来说道
昨天一晚上那妖书不知从何处而来,一时内外都散遍了,朝内里都传说是元相爷知道,清晨,东厂就派人去把私宅围住了,捜了一遍,毫无影形,又将侍郎林大勇,吏部李立国等都拿送法司,用兵看守家眷,今早又有东厂上本说,此妖书是锦衣卫朱爷同达观禅师砌撰成书的,此刻圣旨还尚未下达,凡一切山人墨客医卜星相人等,都拿下送入东厂监禁,家家关门闭户的了。
叶江勇听了大惊失色说道:
罢了!罢了!达观禅师说的业障,想是说的就是此吧!锦衣卫的朱家勇是我至亲,他平日与王娘娘就有些不对头的,如今却被这事坏了,必至身家不保。
遂立马预想到他们这伙人咋个肯轻饶于我!
忙叫众门客快走,散发众家人速去逃命,家中财物凡是可拿的,都让他们只管拿去,又吩咐众内眷姬妾等可速向亲戚家躲避,不可迟延,告诉他们,如今自己也是没命的人了。
一家人哭哭啼啼的乱窜。
正自慌乱中,就见外面兵马司早领了兵丁进来。
叶江勇见势头不好,遂一趟子就跑去投井。
结果,被众兵捉住。
兵马司说道:
江兄想多了吓傻了么?这事与你影响不大的,难道就独落在你的身上么?还是要到法司里辨别清楚,何必就要急着去跳井寻短见呢?
兵马司又见众人正乱抢财物,忙禁止住说道:
我们奉旨拿人,不许骚扰,惊坏了女眷。
说罢,
即用封条封了内宅,派兵丁看守,并将众门客都锁了,随叶江勇跟在马后,同到北镇抚司来交割。
然后,
兵马司去了。
兵校等已将朱家勇一干人犯都拿住了。
审问官立刻升堂,校尉将众人押了进来,真个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那镇抚司掌刑官立在香案东头众校尉将众犯带到丹墀下,将驾帖朗诵了一遍,先打了四十御棍。
校尉动手将朱家勇等捆起,因他是本衙正官,就打了个出头棍子,未曾重伤。
打完请过旨去,审问官才坐下,两边吆喝一声。
掌刑官问道:
汝等串同妖僧妄造妖书,谋危社稷,可从实供来!
朱家勇说道:
犯官系元勋世爵,世受国恩,有啥子不满足的,却要去做这非分之事,有啥子凭据,到底是谁首告的,让他出来与我等对质!
审问官说道:
是奉旨搜岀的,指板书拿问的,那里有啥子首告呢?
朱家勇说道:无赃不拷贼,既无实证,咋个就能说是我等妄造出来的呢?
审问官说道:
你结交妖僧可是有的事实?
朱家勇说道:
结交达观禅师何止我一个人?凡在京勋戚大臣,文武大小各官,都与他交好,就是太后也常赐钱粮衣食与他,请审问官大人详察!
审问官又问叶江勇道:
你既是孔门弟子,咋个也不守学规,也去结党生事,讪谤朝政呢?朱家勇与你表里为奸,可是有的事实?
叶江勇说道:
学生素性不羁,结交仕宦有之,这是事实,但并不敢妄为非分,今虽奉旨勘问,必有对质才是?
审问官说道:
奉旨拷问,有啥子对质!
遂叫左右夹起来,夹了又打上三十撺,把个叶江勇夹打得死而后复又生者再。
朱家勇说道:
既无首告,又无证据,这三字狱岂是圣上的本意,不过都是些奸党要害我们,就是死也是招不出来的,从那里招处?
审问官说道:
你且不要傲强,暂且收监起来,等拿到那妖僧再问!
校尉遂将人犯带去收了监。
审问官才退了堂,只见门上人报道:
东厂差派人来请老爷说话!
镇抚司不敢稍迟,忙上马来到范太监私宅,长班引到书房内相见坐下。
茶毕,
范太监说道:
你勘问妖书的事情,咋样了?
镇抚司说道:
朱家勇和叶江勇已拿住后刑讯过一次了,他们都说既无首告,又无证据,打死也不肯招认,如今暂关押在监里,等拿住那妖僧达观禅师再与他们三面对理!
范太监说道:
咱正为这事请你来商议的,早上那温公公对咱说过,这达观禅师在京交接的官宦极多,连咱们内相也多有与他交结的,拿住时不要夹他,恐这和尚夹急了,啥子事情乱板出来,恐多有不便,要坏很多事哩!你拿住他后只需将他收监里,也不必拷问了,只将朱家勇和叶江勇着实拷打一番,问他们招出主使人来就罢了,还是要先去把他两家家眷拿住来都重刑拷问,妇人们受不得刑的,自然就容易招出来的。
镇抚司听罢不敢违拗,只得唯唯而应。
范太监又把从人喝退,走下来又对他附耳说道:
只要他们供出元龙卫一党的人来便就行了,你懂的哩!
镇抚司点头受意,别了,上马回家。
尚未坐定,
忽门上进来回道:
东宫李公公来了!
镇抚司忙出来迎到厅上,礼毕请坐。
李太监说道:
后面坐吧!
遂携手到书房里说道:
小爷有旨!
镇抚司便跪下听宣,李太监说道:
小爷让你勘问朱家勇等的案子,只宜宽缓,不许威逼乱打,使朝臣妄害无辜。
镇抚司叩头领旨。
李太监遂去了。
那官儿便开始行坐不安起来,感觉好生难处。
到晚间,
公子回来见父亲纳闷,便问道:
爹为啥子事如此着恼哩?
审问官说道:
昨天奉旨审妖书的事,朱家勇和叶江勇今天都夹打了就是不肯招,要等拿住了达观禅师来对审。
审问官这儿子虽是个武学,却也颇通文墨。
遂说道:
这事原本就没有啥子问题的,咋个供认的出来?有何凭据也没有,况且这又是要灭族的大罪,他们咋个肯轻易就招认了呢?
审问官说道:
旨上说的是结交妖僧,妄造谤书,谋危社稷,非同小可啊!
公子说道:
如若说与达观禅师结交,这京都中岂止朱家勇一个,满朝文武十有七八,就是内臣也无一个不与他来往的,至于叶江勇平日好结交仕宦,任侠使气,我看,倒是个仗义疏财的豪杰,如今这罪名独落在他二人身上,其中必有缘故!
审问官说道:
今早起勘问回来,厂里范太监就请我去说话,叫我不要把达观禅师动刑,怕打急了,要供出他们内相来,不好办啊!只让监着他就行了,只是要叫他们供出元相公来。
公子说道:
对了,看来这事是有原因的了,朱家勇原本就与王娘娘有些不和谐,就是要想借此事陷害他哩!以便好一网打尽东林诸贤,用意在摇撼东宫,殊不知今上圣慈,东宫定然无事,只是这班畜生,用心何其太毒。
审问官说道:
范太监还叫先把家眷拿住拷问,让他们自然招认,我刚到家,李太监又来传东宫的旨意,叫不许威逼,恐妄供岀朝臣,波及无辜。
公子说道:
皇太子这才是圣明之主呀!处此危疑之时,犹恐妄害无辜平民,如今我有个善处之道,他既叫不要拷问达观禅师,爹爹何不乐得做个人情,就把两家的女眷都拿来审问一番,讯问过后,再由堂覆本上去,等皇上批到法司去审,就与我们无关系了,岂不两全其美?
审问官说道:
老朱的夫人是我的表亲,咋个好拷打嘛!
公子说道:
事不由已,若不刑讯,咋个覆旨呢?恐怕奸人又要从中下石哩!反要惹火烧身,只消吩咐手下人,用刑时略微见个意思就是了,这些应该都是懂的!
审问官点头说道:
此言有理!
次早,
遂差派人去拿来两家的家眷,吩咐不许骚扰。
不一会,
校尉都将人押解来了。
审问官开始升堂,带上朱家勇的妻妾四人,老母七十余岁,幼子三龄,叶江勇妻妾三人,只一女才十四岁。
镇抚司将两家的老母幼子弱女都发令放回家去,只把两人的妻妾提上堂来听审。
只见两旁一声吆喝,众人早已魂飞天外了,一个个面如浮土,腿似筛糠,跌地倒阶。
但见:
急雨打残娇荷花,心惊胆颤。
猛风吹倒败芙蓉,青丝发乱系麻绳,□□颈尽拴铁锁。
鞭笞方下,血流遍地滚红泥。
棍杖初施,肉溅满墀飞碎雨。
涕泪滂沱,杜宇月中悲怨血。
啼声婉转,老莺枝上送残春。
梨园风雨飞来恶,狼藉残红衬马啼。
这几个妇女都是富贵家娇艳,咋个禁得住这般挫折,虽是用刑从轻,但是举手不容情,略动动手重了点便就是个半死。
起初还叫号哀痛,后来便逐渐就没气了,随人摆布不动。
堂上的伤心惨目,堂下的目触心酸。
镇抚司问了几句口供,遂随意改撰了下,便将妇女们收监去了,仍吩咐禁子不要任意作践,听凭各家送铺盖饭食,不许拦阻索贿。
然后,回家与儿子商议上本复旨的事。
不日,
便旨批下来说道:
众犯不肯招认,就交三法司严审定拟毋得妄及无辜。钦此!
镇抚司便卸了肩。
次日,
法司会同齐赴午门会审,校尉提拿住犯人跪下。
刑部问道:
你等妄造妖书,到底是何人主使?
朱家勇说道:
本人犯官若真有此事,那必定会有主使,然而,此事与我等毫无关系,那里去找认主使?
又问达观禅师说道:
你既做了岀家人,尤如孤云野鹤,那个地方你不可飞嘛!偏要栖息于此,作出此大逆之事。
达观禅师说道:
贫僧平日行止,久为诸大人知悉,如今事已如此,也没有要深求的,只请众位大人随意定个罪名,贫僧就招认了就是,抓那么些诸贤干啥子嘛!
总宪说道:
胡说,你们做的事,要自已承认才是,咋个能随便就定个罪的呢?
达观禅师说道:
山僧一身皆空,有何作为,不是不可以潜空避难,只是劫数难逃,故才久留于此,以了此劫,随大人拟定个罪罢了。
众官原本也是明知冤枉的案子,却也无奈何,只得叫动刑。
达观禅师闭目不语,随他们拷打。
朱家勇与叶江勇正急着辨解不已。
达观禅师说道:
不要再与他们辨了,业障已临,解脱不得了,不如早早归去算了,免带累妻子。
众犯始终还是不肯招认,法司也是讨议不定。
少顷,
东宫又传旨来让从速审结。
众官无奈,只得想些仿效莫须有的故事搭配起,最终定下,将朱家勇和达观禅师二人以下妄造妖言惑众,律拟斩立决!叶江勇为随从,拟绞立决!
遂拟本上去旨批下,又让该科核复,那些奸人也恐怕事久生疑,也不细核,遂照本依拟上去。
择日便将这一行人押解到午门外,捆绑停当,两旁军校密围绕,监斩官押赴市曹来。
只见:
愁云荏苒,怨气氤氲。
头上日色无光,四下悲风乱吼。
缨枪对对,数声鼓响丧三魂。
棍棒森森,几下锣鸣催七魄。
犯由牌高挂,人言此去几时回。
白纸花双摇,都道这番难再活。
长休饭脑门子内难吞,永别酒喉中怎咽。
狰狞刽子手仗钢刀,丑恶押牢持法器。
大旗下,许多魍魉跟随。
十字街头,无限强魂等候。
监斩官忙施号令,验尸人准备唤子扛尸。
英雄气概等时休,便是铁人也流泪。
一行军校遂将众犯推到法场,然后,团团兵马围住,将三人捆在桩上,只等旨下便行刑。
不一时,
报马飞到,恶煞到了,接过旨,一声炮响,刽子手刀起头落。
正是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
叶江勇瞬时已被绞毕。
忽见一阵狂风,飞沙走石,日色无光,官军等都睁不开眼,来风过处,又是一阵异香,忽从平地上一缕青烟直上九霄,半空里青气中现出一尊古佛来。
再细看时,
就是达观禅师,合掌作礼,冉冉升天而去。
监斩官和军民人等皆罗拜于地。
众人来收尸时,达观禅师之尸身早已不见了。
众官嗟叹不已,明白人皆知道这是此佛家兵解之法,监斩官便将此事瞒隐起,不敢上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