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流落乞食染瘟疠(1 / 1)
不一日,
刘大鹏便到了涿州。
天晚了,
客店俱满。
直走到路尽头,见一家两间小店尚空。
就打发了牲口去了,卸下行李住下。
店中只有老夫妻两个,刘大鹏是一路辛苦了的人,倒头一觉就醒晕去。
到半夜时,
忽被狗叫声惊醒了,听得房内有响动,猛睁开眼,见壁上透进亮来。
即忙爬起来看时,
见后壁上一个大洞,原来是一团篱笆编制,已被贼扒开。
再看行李衣服尽无,就丢下一件棉袄,一条被。
忙敲火起来照时,裤子落在地上,只得拿起来穿了,坐着等待天明,心中好生气苦,丝毫盘缠俱无,这咋个办?
天亮后,便找那店家吵闹,要喊官,邻居皆来劝阻。
有说道:
老兄,你看他这两个老朽,已是与鬼为邻的人了,就送到官去,也不能夹打他们,万一逼出事来,反为不美,不如且住在他店里,叫他供给粗食,你可速去访寻那贼的去处,看可否将他拿住,如何?
刘大鹏也没有办法,只得住了下来,好生愁闷,自出世以来,还从没有受过这样的苦哩!
虽经过几场大难,却也没有吃着啥子苦,这逐日的粗粝之食,何曾吃过,咋个能下咽。
不觉过了十数日,
遂酿出一场大病来,浑身发热,遍体酸疼,筋都缩起来难伸,疼痛的日夜叫喊。
有半个月,忽发出一身恶疮来,没得吃,只得当卖了被子换几个钱来。
盘搅过了几天,疮总算破了,浓血淋漓。
店家先还服侍着他,后来,见他这般光景越来越重,老夫妻俩便吓得撇下屋来,不知去向。
刘大鹏要口汤水,也无人应,只得忍捱了起来,剩下的几百文钱,渐渐用完了。
邻家有好善的,便送些饭食与他。
后来,日久难继,未免也学齐人的行径,开始乞讨起来。
幸的天气渐暖,衣服薄些,还可熬得过去,只是疮臭难闻,邻家也渐渐厌他臭味起来。
虽有时乞讨也没得,一连就饿了两天,只是睡在地上哼。
有一老者对他说道
你睡在这里也无用,谁送与你吃啊?今天水木寺里施食,不如去到那里,还可抢几个馍馍吃哩!
刘大鹏哼着说道:
找不着路哩?
老者说道:
进了西门,不远就是!
刘大鹏饿得确实受不了了,只得忍着疼捱起,拄着竹子,一步步挨进城去。
已看到寺庙了,
只见许多的乞儿都在寺门前等着哩!
见门外已搭起高台,铺下供养。
到黄昏时,
众僧人开始上台行事。
只见:
钟声杳霭,幡影飘扬。炉中焚百合名香,盘内贮诸般仙果。
高持金杵,诵真言荐拔幽魂。手执银瓶,洒甘露超升滞魄。
观世音合掌慈悲,焦面鬼张牙凶恶。合堂功德画阴司,三途八难。
达殿庄严列地狱,六道四生。杨柳枝头分净水,莲花池里放明灯。
直至二更后,法事将完。
众僧遂将米谷馒头等物,念着咒语,乱抛下来。
众叫花子齐拥而抢。
正是力大者为强。
刘大鹏恃着身长也抢到几个馒头。
吃后,便就在山门下睡了一夜。
听到同宿的叫花子相互私语说道:
明天泰山庙有女眷来游玩,我们赶早去混一顿好吃吧!
次日,
刘大鹏也忍着疼跟了去。
见那泰山庙盖得真好。
只见:
金门玉殿,碧瓦朱甍。
山河扶绣户,日月近雕梁。
悬虾须织锦龙帘,列龟背朱红亮阁。
廊堂下磨砖花间绛,殿台边墙壁捣椒泥。
帐设黄罗供案畔列九卿四相,扇开丹凤,御榻前摆玉女金童。
堂堂庙貌肃威仪,赫赫神灵如在上。
刘大鹏同众叫花子拥进庙来到二门内。
见一块平坦过道,尽是磨砖铺的,人都挤满了,两边踢球跌扑说书打拳的无数。
人都一簇簇各自玩耍着,士女们往来不绝,烧香的,闲游的,鱼贯而入。
众叫花子坐在前门,都不敢进去,只等人出来,才扯住了要钱。
有那好善的还肯施舍,那不行善的便是一阵乱骂,还有一些妇女被他们缠不过的,就只能舍几文钱与他们。
一天到晚,会讨要的叫花子也有六七十文钱的收入。
刘大鹏一则因为疮疼,挤不过人,二则脸嫩,不会死皮懒脸的苦求,因而也就讨了那么二三十文钱,可以买几个馍馍喝二两烧酒,仅够一天用,日以为常。
一天,
来了个大户家的宅眷烧香。
刘大鹏上去扯住求化缘。
只见旁边有一个老妪说道:
可怜这人本不是个叫花子,原是一个外路客人,途中被贼偷了,又害了病,才得如此的。
众女眷听后都也可怜他,便分外多给了他些钱。
众叫花子见了嫉妒不平,遂上来争抢,结果,落到刘大鹏手上的也就二百余文钱。
原来,这老妪就是那开店的房主人,刘大鹏这时已经记不得她了,她却认得刘大鹏。
这刘大鹏本是个挥洒惯了银钱的人,就是沦落到此时,也还管不住钱,二百多文钱到手,一天也就完了。
天晴时,
天天还得乞讨。
天阴时,
就忍饿了。
在庙中混了有两个多月。
不觉又是四月中,每年十八日,大户人家都有素食要施舍三天。
众叫花子便早已摩拳擦掌准备抢红包了,指望吃上个三天饱。
到了十五日,
大殿上便开始撞钟擂鼓,启建罗天大醮道场。
但见那道场齐整的:
凌虚高殿,福地真堂。
巍巍壮若蕊珠宫,隐隐清如瑶岛界。
幡幢日暖走龙蛇,萧管风微来凤鸟。
传符咒水,天风吹下步虚声。
礼斗拜章,鸾背忽来环珮响。
香烟拂拂,仙乐泠泠。
碧藕蟠桃,五老三星临法会。
交梨火枣,木公金母降云车。
写岀真实的心情表白高宣,答丹诚清词上奏。
海福山龄,愿祝元君无量寿。
时清物盛,祈求下士有长春。
午斋后,
众信善遂整担的挑了米饭等进来。
各家堆在一处,先将上等的物品供给道士,有鞋袜的,也有银钱的,还有布匹手巾扇子的不等。
每人一份,俱有咸食汤饭馍馍。
然后,
两廊下行脚的众僧说道:
所有在场的众斋公都来留斋!
并准备上红包五十文钱。
开始按次分散给众乞丐,每人米饭一碗,馒头四个,咸食汤一碗,钱三文。
起初,
大家都还排着队挨次挨次的给散。
后来,
众乞儿不知是饿慌了还是咋会事,便开始乱抢起来。
斋公们一赌气,便全都丢在地上,任凭他们乱抢。
只见那有力的便多抢了几分去,无力者一分也没有。
刘大鹏身患病疼挤不上去,凭着高大就抢了一个馒头。
众人把白米饭抢撒得满地都是,然后,都挤在西廊下狼吞虎咽的吃。
那会抢,抢得多的,便扬扬得意的,见刘大鹏这么一个高长的人还没得吃,反嘲骂他不长进。
刘大鹏忍着饿,望着他们吃。
众乞丐正在吃得喧嚷,只见从大殿上摇摇摆摆走下来个少年道士。
只见他头戴星冠金星耀,身披鹤氅彩霞飘,脚踏云头履,腰束紧身绦,面如满月多聪俊,好似蓬莱仙客娇。
这道士法名元朗,年方二十,生得十分清秀聪俊,经典法事,件件皆精,乃道官心爱的首徒,其人平生极好施舍。
这时,
正从西廊下走过,他一头走,一头看众叫花子抢食,刚好走到刘大鹏面前,见他独自正蹲着哼,没得吃。
便问道:
他们都在吃,你咋个不吃呢?
刘大鹏说道:
我身子没有力,不能抢!
众叫花子说道:
他是个公子花子,大模大样的,要人送与他吃哩!
又一个说道:
他是个秀才花子,装斯文腔哩!
元朗将刘大鹏上上下下看了一会,说道:
你随我来!
刘大鹏遂慢慢撑起,忍着疼跟着他来到一间房门口。
元朗开了门,取岀四个馒头,一碗素菜,又把一碗热茶递与他说道:
可够么?如若不够,再与你些!
刘大鹏说道:
多谢师父,足够了!
元朗说道:
你就在这里慢慢吃,吃完了再岀去,不要被他们又抢了去。
说罢,
又从袖中取出两包碎钱来送与他,竟上殿去了。
刘大鹏吃的这馒头素菜,与外边赏叫花子的显然不相同。
刘大鹏吃毕岀来,依旧蹲在廊上。
几天醮事完了,
天气渐热,
烧香和游人都稀少了,又无处讨,众乞儿便是走得的都走了,就剩下他们这些疲癃残疾者,还睡在廊上,臭味难闻。
道士遂求捕厅出示,让地方强制驱逐这些人动身离去。
元朗便只叫刘大鹏到后面一间空屋里睡,又送与他件布裤子。
天晴,
他便出去求乞。
天阴,
便是元朗养他。
这也是前生的缘法,即使刘大鹏求乞无已,他也并不厌他。
如若刘大鹏不想出去,元朗务必要留些东西与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