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崩裂(1 / 1)
4.
凌乱过后,一切又恢复了暗流涌动下的平静。
吃烧烤、娱乐、睡觉,时间向前滚去。嘀嗒嘀嗒秒针转动,挂钟在一片黑暗中间发出了清晰得过分的声音。
刘春阳睡不着了。他在一片黑暗里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看着窗户外头透进来的月光。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躺下才知道累。
可即使再疲惫,他脑子仍然是清醒的。
刘春阳想起床喝口水。
他把自己房间的门轻轻带上,往楼梯那儿走,没走两步便听见了来自一楼细碎的物品碰撞声。
黑灯瞎花的,饶是胆大的人也会心生怀疑。
更何况刘春阳胆小,此时他停在了原地,都不知道还该不该下去。
额头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他安慰自己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只是去喝口水罢了,只是喝口水。
他拖着步子下去。似乎是听到了他走动的声音,下面物体物体碰撞的声音消失了。
但随之而来的,刘春阳听到一声粗重的呼吸。
“春阳。”
并没有真正发出声音,类似于悄悄话,可是在安静的环境中,那声音倒是往刘春阳耳朵里使劲钻了钻。
刘春阳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是杨景。
他穿着睡衣靠在墙上,不知道想着什么,在客厅里的零星月色下看不清表情,但也只能是更阴郁和可怕。
他大晚上的不睡觉,站在这里干什么?
刘春阳觉得喉咙越发干燥了起来,像是有人拿刀在里面摩擦,摩擦得迸出了火花。
他想开口壮壮胆,嘴唇张开又闭合,吞吐不出一个字。
他用力地拽了一把自己身上的睡衣,加快了步子往厨房那边走,目不斜视。
太不礼貌了,他想,可是对方是杨景,他只想走得更快一点。
只要想到在黑暗之中注视着他的那双眼睛是怎样的眼神,他就没法不感到害怕。
拿杯子的手是哆嗦的,刘春阳拼命控制着自己,把它认真地放到饮水机接水的地方。听着黑暗中连贯而急躁的水流声,心里的焦虑反而愈演愈烈。
他感受到了身后的视线,或许是错觉,但刘春阳就是莫名觉得杨景才看他。
把杯子拿起来的时候,玻璃碰到了饮水机上,发出了响声。刘春阳顿时大受惊吓,用两只手端着那玻璃杯,心里宽慰自己不要去想,将杯中的透明液体一饮而尽。
刘春阳喘了一口气,喉咙的烧灼感总算是消失了。
他回到厨房将杯子洗干净,将水关上,空气中又响起“啪”地一声。
那是拖鞋发出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在刘春阳耳朵里好似鬼魅踩踏出的音符。
刘春阳把杯子放下,转过头去看向杨景。
他高大的身躯杵在厨房门口,两三米的距离下可以看清黑暗中他嘴角扬起的弧度。
还有他那双无神的眼,以及眼眶下浓浓的黑影。
“春阳。”他轻启嘴唇,又吐出了刘春阳的名字,“你在害怕?”
他慢慢走近。
刘春阳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听见拖鞋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声响。
那身躯将自己完全笼罩住,微笑的脸庞像是在安心于已被自己锁定的器物。
刘春阳猛地推开他想向前跑,却被抓住了手腕。对方的力气很大,他拼命的挣脱却无能为力。
一双冰冷的手攀上了他的脖子,刚刚喝过水的喉咙像是过了一道来自寒冬的气流,充满着危险和压力。
施加在脖子上的力量越来越大,疼痛且麻痹神经,刘春阳使劲去掰,却没有足够的力气。
——我不会要死了吧?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划过去。
——我就在学长的家里,他就在上面最里面的那个房间。
——我还没跟他告白,我们还没有互通心意。
——我难道就这样死了,死在学长的家里?
脑子里一个宛若小点一般的思绪突然爆发了,仿佛突然撑开了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身体包裹其中。
刘春阳也不知道拿来的力气,突然睁开了杨景的手,抬高手肘狠狠地撞在了对方的下巴上。趁他吃痛又用老办法狠狠踹了他的裆。
他来不及看对方的反应,只是拼命往前跑。他跑上楼梯,喘着气,身体里面的情绪剧烈冲撞着。
他想见一见傅宇青。
刘春阳不由自主地走到傅宇青门前。他知道这个时候了,傅宇青应该睡了,可是他心里的委屈膨胀到了眼睛里,鼻子发酸。
他想着,我就在这里站一站吧,站一站也好啊。
他将手贴在门上,轻轻地将额头也抵上去,心里轻轻念了一声学长。
门里面传出一丝躁动的声音。
刘春阳愣了愣,恍惚听到了一个女人在念着什么“一”什么“轻”的,丝丝入媚,百转千回。
他心里腾升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像是看见了暴雨前压得低沉的黑色的乌云,像是随时要扣下来,呼出的气体都会被重新压缩回心脏里。
他想赶快抽身离开,可是来不急了,他听见那个自己心心念着的声音,隔着一层门,用他那温柔得能融化一切的声音,带着性感与低沉,哼出一声“宝贝”……
不知为什么,那声“宝贝”在刘春阳耳旁却是那么清晰。
明明隔音效果并不差,之前那个女声□□着“宇青”自己都能够听岔了。
刘春阳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扇门前的。
傅宇青抚摸着他的脑袋,叫他“春阳”的记忆还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可是此时此景,像是老天给自己挥下了当头一棒,打得他懵懵的,缓不过神来。
那个声音千娇百媚、与傅宇青共享鱼水之欢的女人,正是周琪茜。
回想白天,对方非要给自己吹头发、宽慰自己、温柔体贴的样子,此时看来,那一切看上去就像是耀武扬威一般。
可是她的确是胜者,此时自己心中所想着的,对她心机的污蔑,其实就是来自于自己心中的嫉妒吧。
原来一直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想也是吧,一个个头矮小、装扮老土,看上去毫无魅力的大学生,他又怎么会看得上呢。
整天就知道吃,不会看人脸色,对人热络。只是来住一次别墅就大惊小怪,像是乡下人第一次进城一般,可笑得很。
那么优秀的人,能够带着自己一块儿玩已经是一种施舍了,自己还在奢求着什么呢。
刘春阳精神恍惚,眼前也一片模糊。感知降到了最低,像行尸走肉一般,拖着自己那句感觉像是要腐朽的身体,一步步朝前走着。
他知道自己该是要回自己的房间,可是脑子也糊成了一团。只知道麻木的、压抑住自己的声音,迈开步子。
他的住的客房与傅宇青住的主卧并不在一个方向,上了楼梯后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走廊的灯全部熄灭了,依旧只有月色,以及顶在脖子上混沌的脑子。
身体里那根弦盲目地指挥,很快就不行了,脚一歪,平衡顿失。
刘春阳猛然惊醒,身体却已无法挽救倾斜,即将狠狠地摔倒在地。
却突然跌进了一个并不温暖的怀抱。
“你知道了?”
又是那样好似爬虫一般令人恶心的声音,压得很低很轻,从那个人的嘴里吐出来,从头顶压下来渗透进刘春阳的耳朵里,带着惊喜又欢乐的情绪。
刘春阳竟然将杨景忘了。
此时他已经重新走楼梯上来,这不,刚好接住了一个连路都走不好、往树上撞的小兔子。
刘春阳想挣开他,可是被他钳制住了。
对方力气仍然很大,幸好没有其他动作,但是刘春阳也不敢松懈。
他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视线依旧被眼泪阻挠,但是其他的感知却强烈了起来。杨景的怀里仿佛透着腐朽和嗜血的气息,仿佛自己只是即将被拆吃入腹的沙丁鱼。
“春阳,你是不是发现了?”
杨景的声音在刘春阳耳旁低低地磨着。
“我知道你喜欢傅宇青。”
他的声音在刘春阳耳边吞吐,呼出的、与他手掌温度不相符的热气,喷洒在刘春阳的耳朵上。
刘春阳挣扎着,听着这在磨砂玻璃上翻滚的声音,像是在听恶魔给自己判刑。
“你看他的眼神,好炽热啊……像是在看一道光。”恶魔发出低低的笑声,“你的爱意多么浓烈,多么美,多么可笑……”
当“可笑”两个字从他的嘴里吐出来的时候,刘春阳只觉得一把尖刀从后背捅穿了自己的脊梁骨,他所有负面的、自卑的、糟糕的情绪,一瞬间一齐向他袭来。
他只觉得崩溃,神智在摇摇欲坠,马上就要拽着他撕裂。
他抬脚去踢杨景,却被杨景同样用腿轻易地挡开了,仿佛看腻了他那点没有杀伤力的动作。
“我们都知道你爱他,你表现得那么明显,谁看不出来呢?可是傅宇青不稀罕你的爱。”恶魔宣告了他的死亡,“你真可怜。”
周琪茜的示威、那个哭泣的女人的调笑、那个男人的眼神、孔行怀那一抹深藏的同病相怜的情绪。
还有傅宇青的不喜欢。
刘春阳突然回忆起,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自己正满心欢喜地吃着一颗浸甜的桃子。吃到一半,却看见里面攀着一只死去的肉虫。
它的颜色很脏,软趴趴地卡在桃子里,自己的心情。
自己喜欢的食物,欢愉的心情。
和破坏它们的,恶心的肉虫。
他抬起头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向这个男人,他还在笑着,
对方擦干了他的眼泪,埋下身来,越来越近,可以看清他每一根睫毛,看清他眼角的脂肪粒,看清他仿佛拉人入深渊的眼睛。
嘴唇上的触感袭来,那是一个温柔的吻。
刘春阳顿时一阵恶心的感觉从胃里蔓延上来。
恐惧,绝望,挣扎。
他推开面前这个人,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
恶魔从楼梯上滚下去,“噗嗤”一声,像是某个愉快乐章的节点。
那个工艺品不知为何出现在了楼梯的末端,上面那根尖尖的刺,戳穿了杨景的喉咙。
恍惚之间,刘春阳想起,那个男人向后栽去的刹那,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仿佛终于得到了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