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怨缠(1 / 1)
摩伽带着小黑蛇在外溜达了一阵,回到白府时,正是月上西楼。因为他白天时的嘱咐,此时外面一个人影都没有,所有人都瑟缩在房间里,寂静得能听见蜡烛燃烧的声音。
灵堂里缓缓升起灰蒙蒙的雾气,烛光变成朦胧的一团。
小黑蛇突然竖起半截身子警戒起来,鲜红的信子不断搜索周围的气息。
雾气里有极淡的清甜香气,有至幻的作用,往往能看到十分旖旎的梦境。若不是摩伽与这邪物前期有过接触,恐怕就中招了。
禅杖在原地旋转起来,驱散了灵堂的雾气,屋外的雾气却跟浓了。那邪物的功力果然又上涨不少。
摩伽正警戒着,脚边突然传来“嗤”的一声,低头一看,地砖上一个珍珠大小的坑洞正冒着黑烟。
他回头看向罪魁祸首,却见对方舌头耷在外面,口水混着毒液悬在毒牙上摇摇欲坠,轻轻一晃,地上又一个洞。
小黑蛇突然从他身上撤下,缓缓变成了人形站在他面前,赤、裸着身子,神情木然。
白素信修为倒退,吸了两口雾气就已经中招了。
他梦见自己变回了人形,在除夕之夜坐在戏班的小院里,小豆子坐在他右手边,同他一起等年夜饭摆上桌。
诱人肉香飘过鼻尖,柳溪坐在他左手边,率先给他夹了一块大的,然后就听见小豆子抱怨柳溪偏心。
他跟戏班众人吃肉喝酒,酒足饭饱之时,天空炸开了绚丽的烟花,他兴奋地跑出去,就见摩伽一身俗家装束站在烟花下,长发在冬风中飘舞。
白素信看呆了,原来摩伽还俗的样子这么好看。
柳溪走到他身边:“在看什么?”
白素信笑了,抬头仰望天空:“下雪了。”
再一转眼,摩伽却不见了。
他疑惑地四处张望,回神时,身周景色已经改变。
高照的红烛下,双喜字铺在堆成小山的桂圆莲子上,红帐随风而动,床上坐着安静的新娘。
白素信突然有些紧张,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他捏着秤杆缓缓挑起新娘的盖头,等到露出下巴,新娘突然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不甚光洁的手掌裹着他的手腕,新娘有些不悦:“白素信。”
是摩伽的声音!
白素信手一抖,秤杆摔倒地上,发出“当”的一声。他心念微动,不再有掀开盖头的想法。
秤杆落地的声音不对。
他知道自己大约是中了什么幻术,但他醒不过来。
梦境之外,摩伽捏着白素信的手腕与一团黑影对峙着,脚下一柄利剑在月光下闪着幽冷的光。
“桀桀桀桀桀,你唤不醒他的。”
黑影再次发力,释放出更浓郁的雾气,几乎包裹住沉沦于梦境的人。
白素信看着眼前的人,手腕上的手渐渐松了。
一阵冷风吹来,吹熄了蜡烛。红帐随风扬起,遮住了眼前的身影。
他下意识伸手去抓,红盖头便得知他的心意一般落进手里,对面的新娘隔着红帐抚上他的脸。
气氛陡然变得暧昧起来。
白素信心下警钟鸣响,想退后,却无法动弹,只能眼看着红帐缓缓落下,他心上漏跳一拍,忍不住动容。
摩伽模样的新娘欺身上前,露出一个旖旎的笑来,笑得人汗毛树立头皮发麻。
白素信不否认新娘笑起来很好看,让他忍不住想要意乱情迷,但他对红粉骷髅实在不敢放心。看着越靠越近的脸,渐渐有热气喷到脸上,他屏住呼吸咬紧牙关,誓死不从!
不知怎的,新娘在快要亲到他的时候,就不再前进了,像是有什么东西阻止了他的进一步动作。
此时,摩伽正用禅杖卡着白老夫人的咽喉,见白素信一副见鬼的模样,知道对方没有陷进去,松了口气。
不过,这货到底做了什么样的梦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场景……
洞房花烛夜?
不小心真相了的摩伽抛起金钵,使黑影行动受制,然后咬破中指在白素信背心花了一道符。对方立刻身躯一震,清醒过来。
白素信看着眼前的老妇人,心里发毛,头皮都快炸开。他赶紧跳开一步,未干透的血迹便顺着背脊往下淌。
料峭春风吹过,白素信腿间发凉,这才惊觉自己化作了人形,没有穿衣服!
他心虚地看一眼摩伽,长发遮住了发烫的耳根。见对方只看了他一眼就不再分心,莫名的略感失落,摸摸鼻子变回了小黑蛇。
也是,和尚都是修过不净观的,人家都能冷静地在他□□的背上画符,怎么可能会对肉体感兴趣。
黑影见计谋失败,收了雾气,白老夫人便瘫软下去摔在地上。
摩伽趁机抡起禅杖,将其顶端捅入黑影腹部旋转起来。黑影中间散开一团黑气,却并未受到实质影响。
这怨缠怨气太重,几乎成魔,摩伽便念起一段神咒,金钵佛光大盛,自发照在黑影头顶。
黑影痛苦得扭曲了身形,化作烟雾四散开去,又在一个阴暗的角落凝聚成形。
小黑蛇看看老妇人,再看看打开的空棺材,默默变成大黑蛇,将白老夫人的尸首轻轻放回棺材里,盖好棺盖。
巨大的身子盘在棺材上,见黑影在角落重组成型,愤怒地对其喷出一口毒雾。
可恶的妖邪,变什么不好,偏要变一个洞房花烛!用谁的脸不好,用摩伽的!如果换成柳溪的脸,说不定他就信了。
摩伽的脸摆在眼前,简直就是时刻提醒他——清心寡欲,诸法空相。
不醒才怪!
黑影的黑气中混进毒雾,行动受阻。他见形势不妙,摇身变成一阵黑色飓风就要逃跑,被一根散着化光的柳枝抽了回去。
摩伽抬头一看,屋檐上端端坐着柳溪,背后伸出两根柔韧粗长的柳枝,从容不迫地将黑风像抽陀螺一般抽来抽去。他便将金钵举起,口诵法语,佛光笼罩在黑影上,阻止其挣扎。
大黑蛇仰头看着月色之下谪仙一般的柳溪,长长的信子吐在外面,宛若痴呆。
柳溪,是柳树?朝夕相处相处了这么久,甚至有时候同床共枕,他竟不知道!
看来是个高手。
柳溪对着大黑蛇莞尔一笑,下手更狠了些,将黑色旋风抽成了一个一人高的小漩涡。
柳树辟邪,果真没错!
黑影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抽,晕头转向,撞到大黑蛇身上,刮去几张鳞片,然后忽见螣蛇暴起,一口将其吞下,粗大的蛇身抽羊角风一般扭了一阵后,打了个嗝。
摩伽面无表情看着大黑蛇扭完秧歌,在对方打出一个饱嗝之后,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难得出现了惊奇的表情。
大黑蛇又扭了扭,变成小黑蛇,然后恹恹地缠到摩伽腰上呼呼大睡起来。
刚才腐蚀消化黑影花了太多精力,梦境之中又受到过度惊吓,白素信现在实在疲惫。
柳溪从屋檐上下来,略显诧异地看着从人形化作黑蛇,此刻正呼呼大睡的白素信。他倒不是诧异白素信是蛇,而是因为他把黑影吞了。
“他吞了怨缠,没关系吗?”
摩伽轻柔地摸摸小黑蛇的蛇头:“我也有些担心,这邪物怨气冲天,他会不会消化不了。”
柳溪奇怪地看一眼摩伽:“素信……怎么成这样了?”
摩伽低头摸摸小黑蛇的尾巴尖,那尾巴尖便自发缠上了手指,凉凉的。他便露一抹出堪称温柔的笑意:“被一条蛟龙抽取了血脉,正在养伤。”
十多天前,蛟魔王与螣蛇之战传遍妖界,螣蛇战败,被蛟魔王俘虏。大家都很好奇,这条螣蛇到底是谁……原来就是这个小家伙。
柳溪有些担心:“抽取血脉……那他……”
“夺回来了,他没事。”摩伽抬眸看着柳溪,“倒是你,怎么会来这里?”
柳溪俯身整理了翻倒的香炉,望着白老夫人的棺木面露忧伤。
“白老夫人以前是隔壁镇上李员外家的女儿。李员外家门前溪边有一颗柳树,有一年春天,员外觉得这么大一棵树,柳絮漫天飞舞实在烦人,于是便想砍了,是李小姐救下了我。那时我已生灵智,在修成人形的同一年,小姐正好嫁到白家,我便跟了来。”
他继续道:“我应该护着她到寿终正寝的,可恨那怨缠太厉害!今日若不是你事先用佛光制住了他,我是打不过他的……”
摩伽站在棺木边上,无声念了一遍往生咒。
“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