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静修初日（1 / 1）
耗费了一个上午熟悉寺院，牢记了早晚课的时辰，更牢记了一日三餐的时辰，白素信终于迎来了静修时期第一顿午饭——但他并不期待。
一点也不！
不情不愿跟着摩伽到了斋堂，果不其然。
饭前先唱供养偈，白素信不会，只能双手合十默默听，听着听着忍不住犯困。随后，由维那师呼僧跋，之后才能开始用斋。
白面馒头小青菜，一碗咸菜汤飘着零星油花，看着就不想吃。
摩伽面无表情吃着馒头，偶尔喝一口汤，期间不发出一点声音，颇有涵养，不愧为众弟子们的表率。
白素信义愤填膺，试图用眼神杀死眼前的青菜，等摩伽优雅地擦了嘴，他还在用眼刀凌迟那棵菜。
摩伽：“过了时辰就要收碗筷了。”
言下之意：现在不吃，等会儿饿死也没人管。
白素信愤愤地撕了馒头，仿佛在嚼人骨：“严肃的讲，蛇是肉食动物！”
摩伽无奈，夹了一筷子青菜到人碗里：“食不言，安静。”
白素信简直想喷对方一脸馒头渣。他嫌弃地挪开碗，再不想看第二眼，低声控诉道：“我不要吃青菜！”
摩伽神情漠然，仿佛在说：那你饿死吧。
最终白素信还是视死如归地吃了那颗被夹进碗里的菜，竟觉得味道还不错，甜滋滋的，并没有想象中的青草味。
这跟他在戏班时吃到的青菜味道不一样。戏班的是苦中带涩，味道里带着盖不住的青草气；这里的味道微甜入口绵软，倒挺好吃。
看在不难吃的份上，他又多吃了几口。
见状，摩伽的神色也缓和下来。
不久之后，众僧唱结斋偈——吃饭时间结束。白素信听得快要消化不良。
出了斋堂，摩伽对白素信道：“今后，我……们的禅房归你打扫，后山那块地方也由你洒扫，完后回禅房诵经习道。对于经文，有什么不懂的便来问我。”
“哦，这我知道。扫地扫地，扫心地，心地不扫空扫地……是不是啊？”
“正是。”
白素信笑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我什么时候打扫完后山，什么时候回禅房诵经，你又不知道。
摩伽：“我会定期考你功课。”
“……那我今日下午做什么？”
摩伽抬头看看天色，道：“把我们禅房里的经书晒晒吧。”
白素信瘪瘪嘴：“那你呢？”
“我在一旁看着你。”
“什么都不做？”
摩伽驻足，回头看向白素信：“你想让我做什么？”
白素信被问得一噎：“我怎么知道你们和尚平时都做什么。”
“……”
“那个……”
“什么？”
白素信目光游移：“吃饱了就犯困，我可以先睡会儿吗？”
“……半个时辰。”
白素信原本低头纠结着手指，已经做好了被冷冰冰拒绝的准备，谁知摩伽却给了这个答复。他简直受宠若惊，像只小鸟一般愉快地奔向禅房，伴随着摩伽低沉的诵经声，很快就与周公会了面。
不出所料，半个时辰后白素信就赖着不肯起了，缩在被窝里跟摩伽撒娇。
“师父，再让我睡一会儿嘛。一刻钟就好！蛇冬天犯懒是天性，这不能怨我。”
“我数三声。三、二……”
“师父啊……”白素信顿了一会儿，吊足了胃口才继续道，“你也一起来睡吧。每天一个午觉，对身心都好，对皮肤也好。”
怀着极大的涵养，摩伽才没有将“大小姐”三个字蹦出来。
“非要我念禁神咒你才肯起来吗？”
白素信扭扭捏捏地坐起来，发髻歪在一边，愣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地开始穿衣服。动作缓慢无力，让人着实担心他会不会穿到一半又睡着。
摩伽怕以后每天都要为了叫人起床而闹得满身火气，干脆立下规矩：“若是往后再贪睡，我便直接念禁神咒了。”
白素信动作一滞，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把骂娘的话说出口。
“端正仪表，晒书去。”
“噢！”
白素信只得搬了书到院子里，一本本摊开放在地上晾晒，自己则随意拣了一本坐在小板凳上看起来，顺便晒太阳。
经文本就晦涩难懂，他又拣了本深奥的看，只觉得字认识他，他也认识字，偏偏合起来就谁也不认识谁，读了没一会儿就两眼发花觉得脑袋顶上都是字。这时，有人抽走了他手里的书，又递过来另一卷，薄薄的，看起来内容不多。
“读这卷。”
他接过一看，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虽说不记得全文，好歹也记得几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之类，确实是最好懂最好记的经文了。
他默读一遍，发现卷尾还写着“摩伽沐手敬书”，原来这是摩伽亲手写的。
“字倒是不错。”
他回头寻找摩伽身影，见人坐于廊下闭着眼数佛珠，忍不住放了书卷凑过去多看两眼。
摩伽修长的手指每隔一阵就拨一颗佛珠，动作规律优雅，对白素信的靠近浑然不觉。
白素信就蹲在他身前仰头看他，时不时五指在人眼前晃过，总忍不住要拨他的睫毛捏他脸，要么就摸摸人的手，总想要把对方惹毛了才开心。
他玩的开心，蹲着蹲着就麻了腿，扶着膝盖动了几下没站起来，反而一屁股栽到地上，既麻又痒的痛楚顺着小腿往上爬，刺得他抖了两抖，却是一动也不敢动了。
摩伽虽闭着眼，但五感敏锐，早就知道白素信的靠近，坦然将动手动脚当成了对自己的考验，刚才白素信跌到，他自然也能感知到。此刻他睁开眼不再数佛珠，从容抬脚碰了碰对方的小腿。
“嘶——别别别别……饶命饶命！”
看着白素信纠在一起的脸摩伽就莫名感到心情舒畅，于是他便多踢了两脚。
白素信咬紧牙关酸爽了一番，毛起来：“难怪胖和尚说你六根不净呢，就知道欺负人！”
摩伽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垂眸念了声：“罪过罪过。”
白素信恢复一阵站起身，拿走摩伽手里的佛珠边玩边道：“既知罪过，那便让我欺负回来怎样？”
摩伽不答，他便当是默认了，抬手仔细拨了拨对方的睫毛，歪着脑袋研究一阵。
“没我的长，也没我的软……嗯，还是我好看。”
闻言，摩伽下意识抬眸打量一番白素信的眼睛——湖波荡漾的一双桃花眼，从外望到里，他只看见一肚子坏水。
“诸法空相。皮囊声色，虚幻而已。”
白素信笑得狡黠：“我知道，你们出家人都说什么□□的，皮囊就是皮囊，不分美丑。可我倒觉得，若是长得丑了，很多事做起来就不快乐了。”
摩伽眼皮一跳：“相由心生，什么快乐不快乐的。”
“可我没看出来那些心灵善良纯洁但是长得不好看的姑娘，哪里漂亮了。再说啦……”
摩伽听见白素信句末的转折，不自觉深吸口气。
“再说啦，外在长得丑的人别人都不愿意多看两眼，谁还能看得见这人内心有多美？就像你啊……若是你长得再丑些，我当初就不会去招你了，连看都不看你！”
摩伽凉凉看人一眼：“色令智昏。”
白素信学着摩伽的模样捏着佛珠双手合十，深以为意道：“是啊，不然我才不答应你离开戏班来这金山寺呢。柳溪待我好，却没有你好玩。一瞧见你一本正经的模样，我就忍不住想逗得你破功。”
摩伽将佛珠从白素信的魔爪里拯救出来：“净会逞口舌之快，收书去。”
“是，师父……”
白素信背着摩伽吐吐舌头，适可而止。
他确实喜欢逗这个和尚，一方面是好玩，另一方面也想借着这种循序渐进的刺激让摩伽的心里承受能力强一些，对压制心魔也有好处。
他简直觉得自己用心良苦，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好玩。
夕阳中，斋钟响过三十六下，大小僧人纷纷从禅房出来，往斋堂走去。白素信刚巧收拾完书本，抬头便瞧见摩伽站在门口等他。夕阳斜斜照在浑圆的光头上，镀上一层金光，亮堂堂的照进眼里。
嗯……虽然无趣了些，人还是挺耀眼的。他想，连蜡烛都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