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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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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香衣悄悄收拾了一个包袱,对在炕上睡赌气觉的春生说:“春生,是我拖累了你这么多年,不能再拖累你了。我走了,你再找一个吧。这箱子里还有点东西,变卖了,你可以盖房子,娶媳妇。”

白香衣把小皮箱放在炕沿上。

春生猛然坐起来,一巴掌把小皮箱打落到地上,箱子开了,几枚银元蹦出来,骨碌碌满屋子滚。春生吼:“你就是俺媳妇,你不能走!”

白香衣说:“生不出孩子,我没脸占着窝儿,咱们离婚吧。”

“你应该能生的,你咋那么狠心,对自己的骨肉下毒手!”春生泪流满面,痛心疾首。

白香衣多么想痛哭一场啊,可是她流不出眼泪。自打她和春生结婚的那天,她就发现自己不能流眼泪了。这么多年有多少不顺心的事,她都是欲哭无泪。她多么想痛痛快快地流一场眼泪啊!她飘着脚儿,向门外走去,她知道跨出这道门,她就一无所有了。

春生跳下炕,从身后搂住了白香衣。“俺说错话了。你那也是没有法子。你别走,没有孩子,咱可以抱一个,抱一个。”

白香衣没有走成,她觉得自己一辈子缺少的就是志气,当断不断,错了一步又一步。

他们好像恢复了以前的恩爱,可白香衣察觉到,春生闷闷不乐的时候多了,在她身上的时候,也没有了往日痴狂的热情。这样子,他们又过了几年不咸不淡的日子。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一个傍晚,白香衣做好了饭,坐在门前等着春生散工回来。远处村庄上空炊烟袅袅,隐约传来牲口的叫声、孩子的嬉笑声、女人们呼儿唤女的声音。场院屋子像暮霭中的一个孤岛,白香衣坐在门口像一块礁石。一年到头红肿的双眼,使她看上去有些丑了。

春生终于出现在她望眼欲穿的视线里,春生笑吟吟的,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隔着老远,春生就快活地喊:“白老师,快来看。”

白香衣忙迎了上去,看清楚了春生抱着的是个孩子,就问:“谁家的孩子?”

春生兴奋得大叫:“你看,你看,是咱们的孩子,咱们有闺女了!”

白香衣接过孩子,兴奋得浑身发抖,声音也抖了。“真好,真好,我们有闺女了,有小棉袄了。”

也许是受到了惊吓,也许是和父母打招呼,女婴嘹亮地哭起来。

这是一个刚出满月的孩子。白香衣犯了愁,家里穷得一清二白,两个大人可以凑合着混日子,养孩子可不能凑合。

孩子时断时续哭了一夜,白香衣也醒了一夜。白香衣打开衣柜,拿出小皮箱,从里面取出一副赤金耳环,和一枚松花石戒指,递在春生手里说:“找个妥当人卖了,给孩子找个活路。”

春生接了过去,没吃早饭就出了门。

村里的女人们听说白香衣抱了个女儿,陆陆续续走来探望,这个拿十个鸡蛋,那个提二斤挂面。村里的女人爱憎分明,虽然像防狐狸精似地防过白香衣一段时间,但人家一心一意地和春生过日子,并没有招惹了谁家的男人,况且还得靠着她家的缝纫机省力气。

玉翠在傍晌午的时候也来了,怀里揣着二十个鸡蛋。玉翠已经断定白香衣不能生孩子,对她彻底失望了,好久不登门了。

“娘,您过来了。”正在喂孩子面糊糊的白香衣有些拘谨,有些喜悦,站起身说。

“俺不是你娘!”玉翠硬梆梆回了一句,把白香衣挤到一边,自顾自坐下,给孩子喂面糊糊。白香衣叫她娘,她从来没应过。

白香衣倒了一碗水,放在玉翠身边说:“您喝水。”

“不渴!”玉翠眼皮抬也不抬一下。

白香衣没趣,走出屋子,看见春生牵着一只山羊回来。这是一只刚下了羔子的母羊,一对鼓鼓的奶子耷拉着,一摆一摆的。白香衣悄声告诉了春生,娘来了。春生喜出望外,把羊拴在门口,进屋陪着笑说:“娘,你来了。”

玉翠白了春生一眼:“还记得俺是你娘啊?!”

春生嘿嘿地憨笑,挠挠头皮说:“娘,俺正犯愁不会挤奶呢!”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敢情俺来,就为了给你们下苦力啊!”玉翠站起身,走出屋子,看看羊说:“好肥的羊!来,春生,你把羊的前腿高高地吊起来。”

春生找了个木橛子,砸在东山墙上,然后牵过羊,把羊的前腿高高地吊起来。

玉翠叫白香衣端来一盆温水,用一块干净的毛巾蘸着水,把山羊的奶子擦拭干净。一边忙活一边说:“你俩学着点。”

玉翠吱吱作响地把白花花的奶液挤进一个白磁盆里。忽然,她问:“孩子起名了没有?”

“白老师给她起了,叫娴雅,很好听的名字。”春生喜滋滋地回答。

“不好。”玉翠摇头说,“就叫她引吧,再给俺引个孙子来。”

“娘,娴雅挺好的,再说这是她娘给她起的名字。”春生坚持。

“她算什么娘?又不是她生的,有本事生一个给俺看看。俺还是孩子的奶奶呢,俺说了算。”玉翠乜斜了白香衣一眼,武断地说。

春生还要争,白香衣冲他直摇头,说:“还是娘起的名字好,就叫她引。”

玉翠看着白香衣在锅里热上奶,又问春生:“买羊拉下了不少饥荒吧?”

春生忙趁机给白香衣买好说:“一分钱也没拉下。白老师让俺把她的耳坠子和镏子卖了。还剩下几块钱呢。”

白香衣插话说:“那你快给娘两块钱,给存东买点儿东西吃。”

玉翠一股火腾地一下上来了,指着白香衣的鼻子说:“再说一遍,俺不是你娘!今天俺来,全是冲着俺孙女的面,谁贪图你那俩脏钱。俺这就走,眼不见,心不烦!”说完,抡风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说:“春生,你记住,挤奶的时候要一次挤干净,要不然容易把奶靠回去。引喝不了,你就喝,看把你瘦的。”

玉翠的火也是有缘故的,小存东来的时候,也没奶吃,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亲骨肉,白香衣就掉出了仨俩的鸡蛋。现在为了一个外头抱来的赔钱货,居然真金白银地下实架子,她不生气那才叫怪。

目送玉翠走远,春生陪笑说:“咱娘就是这么个臭脾气,心眼倒不难使。”

白香衣苦笑说:“我何尝不知道,今天娘能来看看,我就很知足了。”

第四章 白眼圈 红眼圈 干眼圈 46 春暖

引的出现,村里人对白香衣的称呼也变了,她成了引她娘。

在羊奶的滋养下,引蓬蓬勃勃的生长起来。转眼间,引到了上学的年龄。各种颜色的布片,经过白香衣的手,成了漂亮的裙子。引每天花枝招展,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在场院屋子周围飞来飞去。

联产承包责任制以来,白香衣一家分了三亩多地,日子一天天地好了起来。春生陪着白香衣进了一趟县城,落实政策,是做了副县长的桂兰捎信让他们去的。桂兰今非昔比,举手投足之间,全然是精明能干的大干部风范。桂兰这些年也不容易,整天混在男人堆里,她的奋斗史,在人们的嘴里,始终摆脱不掉那一抹暧昧的杏花红。

桂兰早在两年前就知道了白香衣的特务身份是子虚乌有。那一年一个名叫胡瀚海的大首长重游曾经战斗过的地方,路经这里,桂兰也参与了接待工作。很意外的,桂兰看到首长的随从里有一个人很面熟,猛然记起来,那年审问白香衣,为首的就是这个人。桂兰上了心,听别人称他为胡参谋。白香衣的身份一直是一个悬案,桂兰瞅了个机会,单独和胡参谋说了几句话。

提起当年的事,胡参谋遮遮掩掩,后来瞅瞅左右没人,悄悄告诉桂兰,当年把白香衣认定是特务是个误会。

“搞错了,那怎么连个结论也不下?人家为了这个,儿子的命都丢了。”桂兰有些激动。其实桂兰也知道很多冤假错案,有的人甚至比白香衣还要凄惨许多,本不该激动的,但她内心深处始终念着白香衣的好。

“深表遗憾,那时候我也是身不由己。桂县长,请不要再提这件事,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胡某绝对肝脑涂地。”

话说到这份上,桂兰也不好再说什么。她不明白的是,胡参谋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敏感,好像还有些恐惧的成分在内。

白香衣虽然不是特务,但是她的妓女身份却是抹不去的。在形势还不太明朗之前,桂兰绝对不会亲近白香衣。这件事,她谁也没有告诉。落实政策早在几年前就基本办完了,桂兰观察了一段时间,觉得不可能有反复,才捎信给白香衣。

桂兰很得体地接待了他们,按照规定,给她落实了政策,补发了一部分工资。桂兰说:“你年纪大了,也别上班了,提前办了退休手续吧。”就这样,顺带着把退休手续也办了。

手续办得很顺利,只有在档案室调阅当年的档案的时候,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工作人员,听到白香衣的名字,失控地叫道:“你就是那个白香衣?”然后把档案狠狠地一摔,冲了出去。

白香衣和春生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她。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工作人员说:“她才上班,还是个孩子,你们别和她一般见识。”

白香衣忙说:“不会,不会。”

那个工作人员把剩下的事办完。她好像对白香衣很好奇,不住打量白香衣。

事情办完了,白香衣和春生对桂兰千恩万谢。

桂兰说:“别谢我,要谢就谢党和国家的好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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