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高原的人文与恋歌(10(1 / 1)
李国权终于没有勇气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给她。他知道过于唐突的帮助会让一个异陌的姑娘感到紧张而断然拒绝。
他就像一只雄鸟、一头公鹿,本能地意识到,最重要的首先是引起对方的注意。
他唱起来,用浑厚的男中音跟着广播唱起来——《在那遥远的地方》。
我当时不理解,那一天的火车上、广播里,为什么会没完没了地播放同一首歌:《在那遥远的地方》。
李国权一遍一遍地跟着唱,声音越来越大。车厢里许多人都在看他,那姑娘自然也注意到了他。
他似乎很得意,一得意就把词儿唱错了,把
“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唱成了
“每天看着那细细的皮鞭”。有人冲他喊道:“你看着皮鞭干什么呀?”满车厢的人都笑了——这首歌谁不会唱?
他居然唱错了。姑娘没有笑,她离开了车厢过道,坐进了离我们两个空挡的座位。
李国权的歌声戛然而止。他当时肯定很沮丧:情歌把姑娘唱没了,唱到高高的椅背后面去了。
但仅仅过了两分钟,李国权的声音又响起来:“你说《在那遥远的地方》是藏族民歌还是哈萨克民歌?”我说:“我不知道。”李国权说:“我告诉你,这首歌的署名一共有四种,一是‘藏族民歌’,二是‘哈萨克民歌’,三是‘青海民歌’,四是‘西北民歌’,但我觉得他是西北青海的藏族民歌。”我说:“你凭什么说它不是哈萨克民歌?”李国权说:“《在那遥远的地方》和哈萨克民歌的风格截然不同,而跟藏族民歌非常相似。你听我给你唱。”他于是唱起哈萨克民歌《美丽姑娘》:“美丽的姑娘见过万万千,唯有你最可爱,你像冲出朝霞的太阳,无比新鲜;把你的容颜比做花,你比花儿更鲜艳,世上多少人向着你,望得脖子酸。”唱完了他说:“怎么样?相差十万八千里吧?我再给你唱一首藏族民歌。”他唱起来(歌词我忘了),唱完了又说:“怎么样?风格很相近吧?”我说:“我听不出来,我觉得这三首歌相差都很远,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他说:“你不懂,你不懂音乐。我再给你唱一首……”我当时哪里知道他是唱给那姑娘的,不耐烦地说:“你别再唱了,人家都看着我们呢。”他说:“看就看呗,怕什么!”我站起来说:“那你自个儿唱吧,我上厕所去了。”等我上厕所回来时,发现李国权不在了。
而那姑娘又开始在过道里跺脚,她实在是太冷了,她的翻毛皮鞋似乎一点也不保暖。
我寻思:这么冷的天,她干吗不穿得再厚一点?想着用皮大衣裹紧了自己,正要坐下,就见李国权哈着热气快步走来,大声说:“走走走,我们去餐车,餐车里有暖气,我已经给列车长说好了。”我们两个拿起包,朝前走去。
路过那姑娘时李国权说:“你也走吧,看把你冻的,小心冻坏了脚。”姑娘用一口纯正的北京话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李国权说:“我们是记者。”姑娘犹豫了一下,从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包,跟在了我们身后。
餐车到了,热浪扑面而来,好像整列火车的热量都集中在这里,浑身上下顿时就暖融融的。
李国权没话找话地问那姑娘:“不冷了吧?”姑娘说:“不冷了。”她有点腼腆,不多说话。
而我和生人接触,也是能少说就少说的。这恰好给李国权制造了机会,就听他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说着,说什么我忘了,反正是东拉西扯,扯着扯着又唱起来,还是跟着广播唱:《在那遥远的地方》。
我有点烦,说:“好像一张唱片上就这一首歌,翻来覆去地唱。”这时姑娘开口了,说:“因为金银滩就要到了。”我和李国权不解地互相看了看:什么意思?
姑娘又说:“我想你们应该知道,《在那遥远的地方》最早就产生在金银滩,是王洛宾改编得最好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