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六十八章(1 / 1)
武媚娘来到何当归的屋子的时候,何当归正跪坐在案前写字。端眉敛目,聚精会神。在武媚娘面前的何当归一直是极温婉柔顺的,甚少见到她不微笑的时候。武媚娘站在门口看了她片刻,方走到她跟前。“在写什么这么专心,朕都看你好一会儿了你也不知道?”武媚娘弯腰去看何当归的字。
听到武媚娘的声音,何当归慌忙起身:“陛下恕罪。”武媚娘笑着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起来,自己也跪坐下去。纸上一个墨迹淋漓的“圀”字映入眼帘。武媚娘随手拿过旁边搁着的一沓纸,一张张看过去,全是自己创造的字。不过……“怎么少了一个字呢?”何当归抿嘴一笑:“借给当归一百个胆子,当归也不敢写陛下的名字哪。”武媚娘兴致勃勃:“为何不敢?过来,朕教你写。”当归乖巧地坐到武媚娘身边。武媚娘左手抽过一张纸铺在案上,右手绕过何当归的后背握着她的手在砚台饱蘸浓墨,龙蛇腾跃写了一个“曌”字。何当归几乎要击节赞叹:“陛下的字雄健纵横气势磅礴,细看又遒劲潇洒飘飘欲仙。只是可惜这个字是陛下的名讳,不然当归一定求陛下把这个字赏给当归。”武媚娘哈哈大笑:“你喜欢就留着,不用讲那么多规矩。”又微微收了些笑意说道,“这个字是有人送给朕的。朕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很喜欢,就想着要拿它作自己的名字。只是从登基的那一日,朕才有底气昭告天下人,朕不叫武媚娘。朕是武曌。”
何当归默默听着,看到武曌伸手要去断案上的茶杯,忙起身拿过茶杯:“陛下,这茶当归已经喝过了,不敢污了陛下圣口。当归去给陛下倒新茶。”看着何当归婀娜背影,武曌笑笑,随意翻看何当归的那些字。字如其人,柳弱花娇,楚楚动人,只是有些过于秀媚了。又想起上官婉儿的字虽也妩媚缠绵,然而收笔处总是自带一股瘦骨嶙峋的傲气。经常拉着她看太宗皇帝爱不释手以至要随同下葬的《兰亭序》,虽然一边点头承认王羲之的字很好,可是最后总要加一句“可是我最喜欢欧公的字。”看着武媚娘脸上又浮起那种缥缈的笑意,何当归也微微一笑,只作不知。她也曾经问过武媚娘因何而笑,然而武媚娘轻飘飘就把话岔了开去。她不是不识趣的人,自此再不多问。
武曌又闹了一回何当归,眼看夜色已深,待何当归气息稍平,笑着说道:“当归可还有力气服侍朕沐浴?”何当归的声音还残存媚意:“当归乐意之至。”武曌闻言转过头去看她,只见何当归满面绯红,尤其一双眼睛似嗔似羞,似喜似怨。武曌轻笑一声,这才是后宫的嫔妃,处处不忘魅惑人心。哪像婉儿那个笨蛋,想要自己了就不管不顾直接把手伸进来,想让自己要她也不管不顾的索欢。明明是个诗人,也不会弄些欲拒还迎的情趣出来,哪怕半隐半遮呢,笨蛋就是笨蛋。只是那份想要自己舒服的心意明明白白的展示在自己面前,她自己喜欢了也清清楚楚的让自己知道,没有想过女子若是不在这些事上做出矜持回避的样子会让人看轻的。因了她这份坦诚,自己也跟着她放开了,无谓做作,只想着如何让彼此更尽兴。武曌轻轻吁口气,慢慢起身,往静室走去。除了婉儿,别人都不成。无论男人女人,不论他们什么脾性,总疑心自己行为言语稍有差错,这帮子人暗地里不知会排揎什么。我还有那么一丁点的羞耻之心呢,武曌自嘲。
待何当归为武曌脱下衣裳后,武曌自顾自走到池子里坐下。何当归身着寝衣,跟着来到武媚娘身边为她擦身。武媚娘闭目不语。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和婉儿在一起的时候,事后总是婉儿把自己抱在怀里温存的。那些缠缠绵绵的情话,还有举手投足的怜惜总让自己神魂飘荡。等到沐浴的时候呢,哪怕是自己伺候她,小鬼头也没老实的时候,这摸摸那蹭蹭。武曌莞尔。睁开眼看了一眼正温温柔柔为她擦胳膊的何当归。平常人家培养出来的女儿家都是这般娇媚的,和自己身边长大的傻乎乎的婉儿大不同。只是婉儿那份全心全意是这些人拍马也比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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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睁睁看着上官婉儿被浓重的黑暗吞噬,阿依心中像有一团火在灼烧,喉咙也哽得无法呼吸。拉着那根绳子,阿依足尖在树干上借力一点,手足并用,几下就翻上了崖顶。几个侍卫手持长剑围着阿依站成一圈,其中一人厉声问道:“上官姑娘呢?”阿依发出一声也不知是哭是笑的呜咽,抽出长剑便刺。几人奋力抵挡,剑光飞舞,不过十几招便全倒在地上。在其中一人身上解下蹀躞带系在自己腰上,提着剑下山去了。
劈了根竹子做成火把点着,阿依朝着上官婉儿坠崖的方向摸索过去。在齐膝高的灌木丛里艰难穿行,还要小心别让火星溅到树上和草上,阿依一边心急上官婉儿的死活,一边又咬牙她城府深沉。一直以为上官婉儿是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的人,所以这几日看着她不像从前那般伤心就以为她放开了,却没想到这个人心底藏了这么大的打算。这几日对自己的和颜悦色想必也是为了哄骗自己松懈下来。而自己一向自认为玩弄别人于股掌之间,因为有些得意,竟然着了她的道。
虽然大山就矗立在眼前,然而疾足奔走了整整一夜还是不曾到了山底。看着天空已露出鱼肚白,阿依又饿又累,决定先找点东西填肚子。草草烤了一只野鸡吃下,阿依偎在树下困极而眠。上官婉儿轻飘飘走到她面前,笑意盈盈说道:“阿依,我决定和你回草原了。你可要待我好。”阿依大喜,就要去拉上官婉儿的手,忽然脸上一痛。睁开眼一看,东方艳阳冉冉而升。原来是个梦。摸了摸被树枝划了一道的脸,阿依从地上起身,扭了扭酸痛的身子,继续朝山底走去。
到了半下午的时候,在山底找了许久的阿依终于在一个山坡下找到了上官婉儿。顾不上擦拭她嘴边的血迹,先伸指探了探鼻息,也许是山风太冷,阿依过了片刻也没有感觉到热气。强自压下擂鼓的心跳,又把着她的手腕看脉息,好久才感觉到微微一跳。从那么高地方摔下来,幸亏地面有树略挡了一挡,不然早该没命了。只是五脏受这么重的伤,也只剩一口气了。眼看着再不用内力给上官婉儿续命,一时三刻这个人就不在人世了。阿依极是烦恼地站起来,在上官婉儿周围来回走动。
上官婉儿的五脏受伤极重,若不耗去阿依的大半功力很难救活。可是,现在她身处中原,行踪已经暴露,眼看着侍卫接连不断地跟上来,显然皇帝并不打算放她们离开中原。若是没了武功傍身,别说离开中原,连是否能活着都是问题。早知道就该和师兄一块儿回去。可惜当时只顾着讨上官婉儿欢心……不过,如果这次自己救了上官婉儿的命,她总应该喜欢自己了吧。
想起一早做的那个梦,梦里上官婉儿笑靥如花的模样。若能换得上官婉儿如此相待……阿依不再犹豫,扶起上官婉儿把她双腿盘膝,自己来到上官婉儿身后也盘膝坐下双掌抵在她背后缓缓运功。
待阿依收功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夜里。月光穿过树叶洒了她和上官婉儿满身。阿依顾不得疲累,拉起上官婉儿的手探她脉息。脉息虽弱,然而没有性命危险了。总算不枉费自己散去大半功力。阿依心中大是安慰,把上官婉儿扶到旁边树上靠着。整整一日水米未进,她比昨日疲饿更甚。只是大晚上的也不好找野物,干脆就忍着饥饿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听到头顶小鸟叽叽喳喳,清爽的山风拂面而过。阿依睁开眼,不期然看到上官婉儿正看着她。“婉儿,你醒了?你什么时候醒的?身上哪里还痛吗?你醒了怎么也不叫我?你饿吗?”阿依自顾自地在那里絮叨,却听不到上官婉儿答话。她猛然想起来,上官婉儿的身子还虚弱得很呢,忙说道:“我看你醒过来太高兴了,忘了你身上还有伤受不得吵闹的。婉儿,你饿坏了吧?我去找吃的。”说罢就要起身。
上官婉儿低低叫道:“阿依。”阿依连忙蹲下看着上官婉儿:“婉儿,是哪里还很痛吗?痛就告诉我,不要忍着。我是练武的人,也懂得疗伤的。”上官婉儿凝视阿依半晌,看得她又欢喜又无措,方说道:“阿依,你的头发白了。”阿依一惊,随手撩起一缕垂发,可不是全白了。阿依解下头环,昨日的一头青丝已成白发。阿依本是突厥有名的美人,对自己的容貌极为看重也颇自得,仗着好面孔没少撩拨人,乍然看到自己像老太婆一般白了头发,怔愣着说不出话来。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你知道我心里……何必救我呢?”阿依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还爱她?她害得你差点死了,你还爱她?”上官婉儿摇摇头,醒了之后,再想从前和那个人的点滴,那些欢喜和绝望,一片平静。虽然有些怀念,可是已经没有眷恋了。原来自以为的刻骨铭心,都成了烟消云散的过去。武媚娘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只是一个旧识。她仍旧会祝她一切安好,但是以后各自都会有各自的生活,再无牵扯了。
阿依喜滋滋说道:“那就值得。拿满头白发换你放下她也不算冤。”上官婉儿皱着眉头想了一下,还是坦白道:“阿依,你还是不懂。无论我是不是要和别人在一起,你我之间都绝无可能。若是胭脂以后过得好,我们还能做朋友。若是她因为你终生不幸,我们连朋友也没得做。”阿依的眼睛几乎要把上官婉儿生吞活剥,拳头紧紧攥着,咬着牙大声说道:“我把功力散去大半救你一命,你就给我一句只能做朋友?我阿依的朋友要多少有多少,什么时候缺你这个朋友了?”上官婉儿闭上眼说道:“那你杀了我好了。”阿依气得几乎吐血,对于这样软硬不吃的上官婉儿除了无可奈何还是无可奈何。
算了。这个人刚放下太后,现在接受不了自己也是正常的。反正她也不再喜欢太后了,天长日久的,让她喜欢上自己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阿依重新蹲下身子说道:“你先在这里坐着,我去打点野物回来。”上官婉儿睁开眼看着阿依,阿依没好气瞪了她一眼走开了。找到一条小溪,看了看水里的倒影,果然满头白发。叹口气,安慰自己,既然上官婉儿以前喜欢的是太后那么大年纪的女人,想必是对容貌不在意的。把牛皮袋里装满水,捉了几条鱼,剖腹去鳞洗干净了。怕上官婉儿饿久了,也不敢再去找兔子野鸡的,赶忙回去了。
阿依回到树下把已经用树叶包好的鱼放在地上,上官婉儿听到动静,睁开眼睛,看着阿依朝她微微一笑。阿依怨气稍平,说道:“你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了。对了,先喝口水吧。”说完把牛皮袋递给上官婉儿。自己挖坑烧柴,忙乎起来。
看着上官婉儿一口口把鱼吃下去,阿依的心情就飞扬起来,忍不住说道:“我忽然觉得就这样在这里过一辈子也很好。”上官婉儿闻言抬头,笑道:“只怕不成。陛下的人只怕很快就会找到这里。而且你也要回草原的吧。”阿依忙问道:“你要和他们回宫里去吗?”上官婉儿摇摇头:“我不会再回洛阳了。”阿依大喜,说道:“那你和我一起回草原吧?你放心,我不会把你送给大王的。本来大王也只要那个小王爷,没要你。是我师父想要送大王件礼物,才让我把你带回去。等我们回去了,我求求师父,她肯定会答应我的。”上官婉儿笑道:“天下皆知我是陛下的女宠。她是极好强的人,绝不会容忍你把我带到突厥的。再说,你刚刚说你功力大减,我身上又有伤,我们也走不了的。”阿依看这上官婉儿的眼睛问道:“若是陛下肯放人,我也能带走你,你肯跟我走吗?”上官婉儿低头不语。阿依哼了一声,起身说道:“上官婉儿,我总有一天要你心甘情愿跟我回草原。现在,你先吃着,我去找个地方住下来。”上官婉儿无法行动,只得由她去了。
等阿依找好地方回来,上官婉儿仍在地上坐着。“我在远处找到一个山洞,稍微收拾了一下,咱们过去吧。”阿依说着就要去扶上官婉儿起身,上官婉儿连忙摇头:“我站不起来。”阿依笑着说道:“要我抱着你过去吗?”上官婉儿勉强笑道:“劳烦你了。”阿依扬扬眉,就要抱她,谁知刚碰到上官婉儿的腿,就听到她咬牙痛呼的声音。阿依掀起上官婉儿的裙子,膝盖处血迹斑斑,气不打一处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上官婉儿不说话。阿依把衬裤轻轻撩上去,稍一碰膝盖便听到上官婉儿的抽气声。然而总得断定了是外伤还是骨头受伤了,阿依继续下手去捏上官婉儿的膝盖。上官婉儿禁不住疼痛,下意识缩回了膝盖。“是髌骨错位了。婉儿,我得使力把你的髌骨骨头摆正。会很疼,你叫出来就好。”上官婉儿擦擦额上冷汗,说道:“我知道了。多谢阿依了。”长痛不如短痛。阿依捏到错位处,用力一捏,上官婉儿惨叫一声,痛彻骨髓原来是这种感觉。
阿依已是满头大汗。可是,还有另外一条腿的膝盖。上官婉儿已经汗透衣背,强笑道:“我没事的。你继续吧。”阿依伸手为上官婉儿擦去她鬓上冷汗,心底无限怜惜:“婉儿,难为你了。”上官婉儿摇摇头。这本是自作自受,怪不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