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五十二章（1 / 1）
上官婉儿自早至晚在武媚娘床边呆了整整一日，除了用饭的时候让别的侍女替了她一会儿。夜里的时候，果然如刘太医所说，武媚娘身上开始出汗。上官婉儿按照刘太医所说，加了一条被子，也不管武媚娘如何皱眉，只是一次次把她推开的被子拢严实。待武媚娘安静下来，上官婉儿这才走开倒了杯温开水，喂她喝下。
武媚娘醒来的时候是第二日了。她一睁开眼，马上就觉得全身黏糊糊的。皱皱眉，正要起身，却发现上官婉儿斜坐在床头睡着了。武媚娘立刻大怒，宫里的人都死绝了吗，敢让婉儿熬夜，转念一想，那些宫人必定不敢在婉儿面前拿乔，定是婉儿自作主张。武媚娘起身去扶上官婉儿。上官婉儿迷迷糊糊的，猛然看见武媚娘醒了，大喜道：“天后，你醒了？”武媚娘嗯了一声：“来床上睡。”说完就要下床。上官婉儿忙按住她：“天后，太医说了，天后醒了不可直接下床，再在床上歇一日把风寒彻底去了才好。”武媚娘笑道：“已经好了还躺什么。”上官婉儿按着武媚娘的被子就是不许她下床。武媚娘无奈地看着她：“我在婉儿眼里就这么不堪一击么？”上官婉儿忙摇头：“不是。只是太医说的话，婉儿不敢不听。天后有什么事，吩咐下去就是了。璟姐姐说这几日都会在侧殿。天后有什么事情，婉儿去请璟姐姐过来便是。”武媚娘摇摇头：“朝廷没什么事。只是这么干坐一整日未免太无聊了。对了，我先去洗一下，你让她们换了被子，这总可以吧？”上官婉儿笑着应了。
待武媚娘回来，上官婉儿仍服侍她回床上，为她擦干头发。武媚娘百无聊赖：“我们就这样坐一整日？”上官婉儿建议：“我给天后读几段书吧。”武媚娘念头微转，笑道：“婉儿不如把前些日子写的那些文章读给我听听。”上官婉儿红了脸，嗔道：“病了就可以消遣人玩了？”武媚娘作势下床，上官婉儿忙拦住她：“好了好了，听天后的便是。”
念完一篇，上官婉儿已是面红耳赤。武媚娘笑着说道：“婉儿的文采不错，只是不通世事。”上官婉儿不服气：“哪里不通？天后，你这样轻描淡写地就下了定论，我不服。衙门断案也要讲究据证折狱呢。”武媚娘哈哈大笑：“好，你听着。哀家非让你心服口服不可。”上官婉儿凝目看着武媚娘。只听武媚娘说道：“你既然说这张公子家境贫寒，父母双亡，那么，是谁给他钱财让他不用做工种地养活自己，却能跑到学堂读书的。”上官婉儿一愣，自己确实没有想这些，然后就辩驳道：“虽然没有父母，可是还有族学呢。他族里有人见他有读书的天分，资助他读书不行吗？”武媚娘笑笑：“婉儿可知一个人从小读书到17,8岁要多少银子，还要给他吃穿。而且还要给他钱让他去长安考试，还要给他安排一个书童。这个书童的吃喝又是一笔钱。婉儿，朝廷一年录取的进士不过一二十个，大多数人都是直接回去了。更何况，中进士不是有才气就够了，还要有名气，大家都听说过你，那些有名望的人愿意向礼部的主考官举荐你才行。中了进士呢，也不是直接有官做，还要参加吏部的考试，合格了才行。投进去这么多本钱，只为一个希望很小的回报，除非这个族长预先知道这个张公子日后必定高中。”上官婉儿仍是嘴硬：“天后，我写的是传奇。传奇本来说的就是凑巧两个字。所谓无巧不成书。理所应当之事入不了传奇话本。再说，高人爱才之事也不稀奇。”
武媚娘笑着说：“好，咱们来说第二个。你既说这刘小姐出身名门望族。那么，她家里一定看重自家的声誉，出了女儿跟人私奔这种事，一定想法遮掩，而不是跑到街上四处打听，把事情闹得更大，除非他们家不打算让后面的女儿再嫁人了，比如那个四妹妹。”上官婉儿也无言可对，只好起身去给武媚娘倒茶。
武媚娘笑着问：“还要听吗？”上官婉儿赌气道：“你说呀。我听着呢。”武媚娘笑着说道：“最后一条，婉儿经常去宫外逛，那些小摊贩怎么买卖还记得么？一个卖果子的老太婆真的会说‘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这种话么？”上官婉儿也跟着笑起来。
武媚娘把茶杯递给上官婉儿：“到床上来躺着。你那身子怎么经得住熬夜，以后不许胡闹。”上官婉儿依言在武媚娘身边躺下。武媚娘侧身笑着说道：“婉儿，你猜换了我，张公子到了长安城，接下去我会怎么写？”上官婉儿立刻来了兴趣：“天后快说。”武媚娘给她拉拉被子，一边说道：“我会写，张公子到了京城，多番筹谋，终于高中，然后抛了那刘小姐，另取高门。刘小姐流落京城，万般无奈，进了青楼，终于成为名噪一时的名妓。然后无巧不成书，”说到这里笑了一下，上官婉儿拧了她一下，问道，“然后呢？”武媚娘继续说道：“后来她结识了长安的名门公子，设法去了他们家，除掉他们家的大小妻妾，最后被扶成正室。再后来，她借着夫君的手，使得张公子身败名裂、妻离子散，只剩了他一个人活着。刘小姐大仇得报，然后带着夫君衣锦还乡。”
上官婉儿想了想，说道：“我还是喜欢我的结局。”武媚娘拂了拂她的刘海：“困了吧，睡一会儿。”上官婉儿摇摇头：“我不困，天后可觉得身上哪里不舒服？”武媚娘伸出手指在她唇上来回摩挲：“我不是在生病，该说大病得愈才对。我的婉儿帮我除掉了困扰我三十多年的心魔。以后那些鬼魂再也扰不了我了。”上官婉儿惊喜地支起身子：“天后是说以后再也不会做噩梦了么？”武媚娘点点头，笑道：“这全亏了我的婉儿。”上官婉儿喜孜孜伏在武媚娘胸前。武媚娘的手慢慢滑到上官婉儿的后颈：“不想睡啊，那就做点别的。”上官婉儿忙按住她的手：“天后还病着呢。”武媚娘抽回手：“婉儿是怕被我过了病气吧？”上官婉儿急忙抓住武媚娘的手按在自己胸上：“不是。天后想怎样就怎样好了，婉儿都愿意的。”小鬼头。就算变聪明了又如何？我照样有100种方法让你服软。
正月十五。上元节。
“天后，你还记得你许过我三个愿望的吧？”一早起来，上官婉儿便对武媚娘说道。武媚娘笑起来：“怪不得你今日醒得这么早。是要我今日兑现么？”上官婉儿笑意盈盈看着武媚娘：“是啊。就是今日。待会用过早膳，你便陪我出宫。我们先去静月湖划船，那里有一株梅树，现在一定正开花呢，天后陪我去看。然后呢，我们回城里，我带天后去街上玩。等到天黑了，我们再去放灯。嗯，还有人会放灯谜给大家猜。我们可以比一下谁猜得多。”武媚娘笑着说道：“好好好。既然婉儿都谋划得如此周祥，本宫可不是不识趣的人。那就听婉儿的安排好了。”
两个人用完早膳，兴致勃勃换了衣裳，便出宫了。上官婉儿还特意不许两个人的侍女跟着。武媚娘自然不会任由她胡来，只是让人远远跟着，不让她发现就是了。
出了宫，上官婉儿雇了马车载着两个人直奔静月湖。武媚娘看着上官婉儿如此熟稔，心想，大约以前和程亦薇就是这般行事了。到了静月湖，上官婉儿掀起帘子走到车夫身边，给他指路。又过了约莫半盏茶时间，马车停下来。上官婉儿掀起帘子，笑着对武媚娘说道：“夫人，到了。”她们今日出门，武媚娘是世家夫人打扮，上官婉儿则扮作侍女。然而，这一声声“夫人”叫出来，两人都觉得有点怪怪的。
下了车，两人来到岸边。然而，湖上一条船也没有。“咦？我以前来的时候有许多船呢，怎么今日是上元节反而没有船了呢？”上官婉儿疑惑地往远处瞅。武媚娘笑着说道：“你来的时候是夏日，这里大约有莲花什么的。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又偏僻，哪里会有人来。”上官婉儿后悔不已：“早知道我们应该在前面下车，雇了船过来就好了。”武媚娘但笑不语。过一会儿，一条船慢慢划了过来。上官婉儿立刻招手。“船家，我们要去那边那片松树林那里，得多少钱？”船家一愣，随口说道：“半两银子吧。”上官婉儿一听就知道不对，宰人也不带这样的。再看船家脸上毫无风霜之色，哼了一声，说道：“哦，我记起来了。你不是那个爱喝酒的刘璋么？你怎么还在做着哄骗客人的生意？我不是第一次去那里了，分明十个铜板就够了。你竟然和我要半两银子。”船家一听，连忙赔罪：“姑娘恕罪。小人也是欠了债才出此下策。那就还给十个铜板好了。”上官婉儿哪里认识什么爱喝酒的刘璋，这下十分确定这是跟着她们的人。上官婉儿也不再多说，转身去叫武媚娘上船。
不多一会儿，船便靠了岸。上官婉儿拉了武媚娘下了船，便往松树林里走。“婉儿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武媚娘随口问道。上官婉儿悄悄吐了一下舌头：“以前和亦薇来这里玩，偶然发现的。”这是她和宣城公主在湖上游船的时候发现的，只是这话说出来只怕又惹武媚娘不高兴。然而，上官婉儿有什么事情是武媚娘不知道的。武媚娘看上官婉儿公然撒谎，哼了一声，决定回宫后再和她算账。
终于来到一颗梅树跟前。花朵挤挤挨挨，有的已经开放，有的还是花苞。所剩无几的几片绿叶在风中摇曳。花朵的颜色极好，称得上艳若桃李，灿如云霞。武媚娘点点头：“开得不错。”上官婉儿轻轻一笑，轻轻按下一根枝条，让她看：“天后，你瞧它的花瓣。”原来这里的梅花竟然是六个花瓣的。武媚娘这才明白，上官婉儿拉了自己大老远跑过来是为何。“尤其是旁边全是暗沉沉的松树，衬托得这一树梅花更加漂亮了。天后，你觉不觉得这棵梅树比上林苑的要好看许多。”武媚娘笑着说道：“嗯。回去让人把这棵梅树移到上林苑好了。”上官婉儿笑道：“这棵不用移。天后每年陪我来看它一次就好。”
武媚娘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只听得后面大喝一声，急忙转身。却是一蓝衣少年，只见他横眉冷目，手持一柄长剑：“妖妇，原来是你。苍天有眼，让我今日为太子报仇。受死吧。”上官婉儿大惊，来不及多想，急忙站到武媚娘身前，双手将她围在后面。那少年见到上官婉儿，又是一愣，停住身形，说道：“上官姑娘，你让开。这妖妇杀了太子，杀了李唐宗亲多少人。她还杀了你全家。你为何要维护她。”上官婉儿焦急万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听武媚娘在身后问道：“你是贤儿的人？”少年连连冷笑：“妖妇，你还在此惺惺作态。你派人去杀太子的时候可曾想过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今日我一定让你为太子偿命。”武媚娘微微一笑：“你这是想要太子死后还背负弑母之名么？太子若还活着，会允许你这么做么？”少年脸上露出犹豫之色。上官婉儿赶紧说道：“太子仁孝之名天下皆知，必定不会希望公子这样做的。公子有什么话，不妨放下剑，我们再细谈。”少年慢慢摇头：“我没有话要说。自太子死后，我们活着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太子报仇，绝不让太子的天下落入这妖妇手中。只要杀了这妖妇，我以死谢罪就是。”说完就要举剑刺过来。上官婉儿一横心，冲过去，抓着那少年的剑插入自己腹中。“上官姑娘。”“婉儿。”少年吓得立刻撒了手，上官婉儿摔到地上。那少年惊慌起来，跪在上官婉儿身边：“上官姑娘，你为何要这样做？她是你的仇人，也是杀害太子的人。你为何要救她？”上官婉儿只觉得腹中冰凉一片，微微转头，已不见武媚娘的身影，这才放下心来，又觉得无限惆怅。她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