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四章（1 / 1）

终于，上官婉儿慢慢平静下来，伸手搂着武媚娘的脖颈，头靠在她前襟，轻轻说道：“天后，我饿了。”

武媚娘听到上官婉儿终于开口说话，喜之不尽，立刻吩咐人准备午膳。

待到两个人来到食案前，武媚娘仍未瞧到太平公主的身影，转身问刘娘：“太平还没试完衣裳么？”

刘娘笑道：“公主觉得有几处不合适，正和司衣商量着怎么裁剪。”

武媚娘笑着摇摇头：“她懂得什么，只是瞎指挥。派个人去把她叫过来用膳。什么重要事情，还值得忙得连饭都不吃了。”

听着武媚娘和刘娘两个人言语间对太平公主的无限慈爱，上官婉儿一阵气堵。可是，一个奴婢，一个公主，分明云泥相隔的差距，有什么资格生气呢。况且，自己又不是武媚娘的亲生女儿，根本都不配和太平公主相提并论。

两个人坐在食案前等了不多久，就见太平公主笑嘻嘻地从外面进来。武媚娘又说了她几句，太平公主自然丝毫不以为意，自顾自地挑自己喜欢的饭食吃起来。武媚娘不时地往上官婉儿的碗里夹些肉片，看着她全部吃下去。

“太平，今日你自己回府吧，婉儿在我这里留一宿。”三人漱口完毕，武媚娘说道。

太平公主嘟着嘴说道：“我就知道，母亲自从见了婉儿就把婉儿当做亲生女儿，看见我就嫌我碍眼。”

武媚娘抬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道：“你还不满。我之前对你说什么来着，我是不是说过让你把婉儿当妹妹一般来照顾。为什么婉儿比出宫前还瘦了？今日下这么大雪，你让婉儿穿得这么单薄就陪你出去乱逛，都把她冻坏了。你就是这么照顾婉儿的么？”

太平公主吐了吐舌头。太平公主是大唐唯一的公主，年纪又轻，只有别人照顾她的份，她哪里懂得照顾别人呢？

下半日的时光慵懒而悠闲。上官婉儿从武媚娘的书案上取了一本书，一边喝着人参茶一边随意翻看。倒是武媚娘忙个不停，先是找来太医为上官婉儿把脉，确定她身体无恙后，让太医开了补身子的方子，又叫司衣马上为上官婉儿赶制披风。

上官婉儿听着武媚娘为了她将众人指挥得团团转，心里愈发酸涩。她长了这么大，也就这么一个人肯关心她，可是她却不能留在这里，留在这个人身边。

武媚娘一转头就看见上官婉儿看着她发呆，不由一笑。婉儿什么都好，就是话太少，让人摸不清她的心思。不想上官婉儿起身来到武媚娘身边，伸手覆上武媚娘的手。武媚娘惊异地望着她。

上官婉儿低头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方说道：“天后，公主马上就要出嫁了。公主说，她出嫁后婉儿便要去太子府侍奉太子殿下，还说皇上打算让婉儿做太子的……”上官婉儿停了一下才说道，“去做太子的侧妃……”感到武媚娘的手动了一下，上官婉儿忽然就泫然欲泣。哪怕她最后终于性命不保，这个人总有那么一点点在乎她的吧。

“天后，可有什么法子让婉儿不要去太子府么？婉儿只想呆在天后身边，不想去别的地方。”这样一番话对于上官婉儿已是向人低头，说完便羞愤难忍，却又觉得总算说了出来，以后哪怕遭遇什么不测，也没有什么遗憾了。纵然不能留在这里终老一生，可是让天后听到了她的心愿，也算是安慰。

武媚娘心头泛上一阵阵的无力。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居然还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事情朝她不希望的方向发展。她仍旧无法掌控全局。

良久，武媚娘开口道：“婉儿，你别怕。东宫的人知道你是我身边的人，没人敢动你。你在那里稍微忍耐一下，我一定会想法子让你回来的。”

武媚娘的回答也不算意料之外，上官婉儿终于死心。太子府，她是非去不可。

正在两人沉默间，明清远在殿外求见。

自从李治用了明清远的方子，视力大为好转之后，武媚娘就将明清远请入宫中，成了帝后的专属御医。经过几个月的治疗，李治皇帝的病情果然得到缓解，精神也健旺起来。为褒奖明清远的功劳，武媚娘封了他做正三品的谏议大夫，特许他随侍宫中为李治治病。

李治由来久病，又不能视物，已经很少与外人会面，每日只是在宫内闲坐。现在明清远进了宫，日日为他诊病熬药，李治不免好奇心大盛，得了空就向他探讨役鬼驱神之能和岐黄之术。明清远也常借症病的机会向李治进言，或臧否人物，或评论政事，对一力举荐他入宫的武媚娘反倒很少拜见。

武媚娘准了。上官婉儿听到明清远这个名字觉得耳熟，待见了真人，更加确定在哪里见过，只是想不起来。在他和武媚娘谈论李治的病情的时候，上官婉儿想起来，是那个放言日月当空的人。想起那日明清远的话，上官婉儿笑起来，自己果然和天后是没有缘分的。

不一会儿，刘娘进殿请武媚娘用晚膳。武媚娘让刘娘先带上官婉儿去净手。待二人出去后，武媚娘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清远，你瞧婉儿的面相如何？”

明清远自是看出武媚娘对上官婉儿的那份亲昵，然而他也深知若一味奉承反倒讨不了好，不如实话实说才是长久之计，遂回道：“上官姑娘命格清贵，有松鹤之姿，只是我观上官姑娘鼻梁高耸鼻准无肉，性情上未免傲世轻物，难为他人所容。”

武媚娘轻笑，不以为意：“不出几年，她定会回到我身边。不容于世又如何，我自会给她打点好。有我在，谁能奈何得了她么？”

明清远点点头：“娘娘便是上官姑娘命中的贵人，解她六亲无依之苦。”可惜她脾性过于刚强，须知刚极易折，强极则辱。更何况眉骨突出，上波长而起角，有此等面相的人，一旦入了情彀，便有短寿之虞。若想保一世平安，唯有遁入空门。只是这一番话，明清远也知不必说出口，祸福天定，岂是预知就可扭转的呢，不过白白伤神罢了。

用过晚膳，明清远还要赶着为李治熬药，自去了。武媚娘看着上官婉儿仍是郁郁，实在头疼，便命人从上官婉儿居住的偏殿里取了一本书过来，陪她翻看。几盏茶过去，上官婉儿沉浸在书中，面容渐渐缓和下来。武媚娘这才起身去批奏折。

待武媚娘将明日早朝的奏折批完已是亥时，团儿正在给她换茶水，上官婉儿还在灯下拿着一卷书瞧。这孩子莫不是要考翰林？武媚娘唇边浮起笑意。

打发团儿去后殿铺床，武媚娘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想了想说道：“婉儿，今日你就在我这里睡下罢。你那屋子长久不生火，来年夏天才能住人呢。”

和天后一起睡？上官婉儿一下子红了脸，莫名紧张起来。别人知道了会怎么说呢？

武媚娘看上官婉儿忸怩起来，这孩子，难道以为大唐的皇后寝殿里只有一张塌不成，笑着解释：“后殿有大小两张塌，大的那张是晚上歇息用，小的那张是我偶然午间歇觉用的，婉儿就在那张小塌上歇一晚罢。”

一颗心霎时凉了下来，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恼怒，上官婉儿只恨不得把书扔过去。以至第二日清晨，武媚娘把司衣局赶制的火狐狸披风给上官婉儿系上时，上官婉儿也没给什么好脸色，也不管团儿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讲披风是多么珍贵。

“婉儿，你上次出宫，我本来想着太平那里下人也多，就没让人跟着你，瞧你这次回来瘦的。以后到了外面就让这个宫女跟着你，有什么事情就吩咐她去做，知道了么？”武媚娘指指站在一旁等候的宫女。那是先前刘娘分派到上官婉儿居住的偏殿的宫女，名字叫程亦薇的。

上官婉儿点点头。这次是真的要告别天后了。然而旁边站了这么多侍女太监，她连天后的一个拥抱都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