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江山（1 / 1）
展笑意被表扬了，可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生孩子真的超出了她对疼痛的所有想象。
医生和护士一再夸她配合，不像其他孕妇那样哭着乱叫不肯听话，生产过程很顺利。
只是……她觉得好像失去了一段记忆，在极其难忍的某一瞬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感觉到热流涌体内时隐约听到几声哭，并不像电视里演绎得那般嘹亮，小小的微弱的像是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将她唤醒。
江煜城一直在身边，她抬眼就能看到，那么熟悉的一张脸变得陌生。他担心她，她知道，那两道视线始终盯视在她脸上，俯身停在她不用费劲就能看到的地方。手掌握着她的，没有她那么用力，却传递力量。
小小的一团捧到眼前，她看了好一会。
护士问：“看清楚了么？”
展笑意看清楚就哭了。
江煜城应了一声，搂着她玩笑似地说：“你可千万别摔，是我和你的儿子。”
正在忙碌的医生、护士忍不住笑：“刚才疼成那样都没哭，看到儿子反倒哭了，多少人盼都盼不到呢。难道你想生个闺女将来也受这个罪？”
展笑意听进去了，仔细地想——真是有道理。
可是……她还是觉得女儿更合心意。累得想去会周公时，想起年初的时候，林若黎也哭了，心心念念的儿子成了女儿，也觉得不能接受。展笑意不禁想……要是能换换该多好！
江立阳很开心，打来电话中气十足，连名字都起好了——江山。
展笑意没说什么努力摆了张笑脸，看向裹在一旁咧着嘴乐的小小面庞。江煜城接过母亲递来的手机聊了几句，嘱咐他好好休息，等出了院就带儿子过去给老爷子抱。
余秋荻抱着孙子直夸长得好看，笑意瘪了瘪嘴觉得一点都不好看，小鼻子小眼的完全不是以为的模样。在她心里林若黎的女儿就很漂亮，像展笑言也像自己。
熬到婆婆走了，她迫不及待地问江煜城：“是不是护士抱错了？明明说是女娃娃的，一定是错了，都怪你刚才一直盯着我看，才没发现的，你去问问吧。”
江煜城抱起儿子没搭理她，轻轻地拍，小家伙就笑，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半撅着没有牙齿的小嘴笑得很美。
展笑意瞪了他一眼翻身闭上眼睛，哼唧：“抱得还挺像那么回事，鬼才信你。”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转到跟前，手直接伸向衣扣，熟练地解开。
“你！”紧闭双眼的人拍在手上，皱眉瞪视。
江煜城将儿子放到她身边躺好，又解了两粒，指指吧嗒着嘴的小家伙说：“饿了。”
疼啊！
终于明白什么叫吃奶的劲！
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空荡荡变得扁平的小腹紧紧收缩，欲哭无泪。怀里安静吮吸的小小眉眼像极了他爹，连神情都像。不是都说外甥多似舅么？展笑意很好奇怎么不像笑言，努力地看了又看，不知从哪里看出几分相像，也像自己。
江煜城蹲在床边，轻轻拍着满足得快要睡着的儿子，声音更轻：“好吃么？”
展笑意无言以对，撇着嘴角动了动生生把话咽回去。即使房里只他们三个人，仍是觉得说出来不妥，面孔微微泛起红来。
翌日，展笑言来探望。
展笑意又问：“是不是护士抱错了？”
两个男人相视无言，几乎同时笑起来。
“嫂子呢？”展笑意转换话题。
展笑言看着外甥眼都没抬，“展念闹得厉害，在家看着。”
“我想展念了……”说着就要起身，被两人同时按住左右肩膀。
其实不用拦，她自己也觉得疼，龇牙咧嘴地躺回去，心内怨念。缓过劲来，瞅着展笑言和他怀中抱的小不点，轻悄悄地问：“哥，你觉得他好看么？”
“当然。”展笑言回得干脆又诚恳。
“骗人！”展笑意不明白又不是他的儿子，自豪个什么劲儿。
展笑言叹了口气坐入椅中，神神秘秘地说：“你见过难看的么？就隔壁屋那小孩，刚刚推出来准备去洗澡，我就看了三分之二眼，吓得我啊，那叫一寒碜，赶明儿你瞅瞅去。”
“呸，你怎么那么损呢。”展笑意瞪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江煜城笑不出来，教育她：“你不能这样说他，以后他要是知道了，得怎么想。儿都没嫌母丑，你还嫌他。”
展笑意不高兴了，“我还以为你要说我不嫌家贫呢。”
展笑言乐得抱着外甥就往门口走，边走边说：“乖啊，咱不听，你妈跟你爸逗咳嗽呢，才刚生了你，你妈的脑子不大好，咱不跟她一般见识。”
一个枕头斜飞着砸在后背上，掉落在门口。病床上的人追了一句：“把我儿子放下，还有，我家那些女孩子的衣服全都给你们了，能穿到上学！可恶！”
门外笑声传进来：“换。护士刚说让带他去洗澡。”
展笑意觉得自己被彻底地忽视了，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子变得好重要，她再也不是她哥心尖尖上的人了。幸好，对于江煜城而言，貌似她还很重要。从陪产到现在，他对她很好，非常好，好到没有让她觉得被忽视，好到让她觉得自己比儿子重要多了。
真是，生存现实，处处需要对比啊，最可悲的——跟自己的儿子找醋吃。
出院归家，婆婆跟着住了进来，连带照顾孩子的月嫂外加一个保姆。展笑意觉得这个超常的配置简直吓人，哪里需要这么大的动静，谁知所有人仍是累得够呛。
江煜城在的时候也会帮忙，更多的时间还是忙得不着家，财年即将完结，外加新一年的工作规划，还有各种活动的互动交际，加班应酬、应酬加班，循环往复。展笑意很清楚这种忙碌，想念，又理解。
事实证明展笑意不是故意忘了江煜城的生日，她连自己的都给忘了，虽然这个日子在他走后就没记起来过。
夜深，江煜城轻悄悄地进了门，发现余秋荻和月嫂正抱着孩子在客厅走来走去，伸手欲抱反被推向楼梯，“已经睡了，你去吧，笑意才刚上去，累得不行，你去看看她。”
江煜城看了眼已然睡着被月嫂抱回婴儿房的儿子，轻声地说：“睡着了，您也去休息吧，辛苦您了。”
余秋荻笑着推他上楼，“这孩子，我是你妈，有什么辛不辛苦。你小时候你忘了吧，整宿整宿的不睡觉，比你儿子可累人多了，也不哭就跟自己较劲，我还以为你中邪呢。”
江煜城没忘，看了她一会无声道了句谢，惹得他妈连声催促：“快去谢你老婆吧，不上班比上班还累，估计这会儿都睡着了。”其实她想说“你以后早点儿回来，你们俩都多久没在同时清醒的时候见过面了”，见他快速上了楼，摇头走回房间。
展笑意确实好久没见过江煜城了，除去夜半醒来时见他睡在身畔，起床时人已经走了，习惯了。是以当她好不容易沾着枕头进入睡眠状态时，听到手机铃声猛地惊醒。
江煜城刚好从浴室出来快速接了电话，没有出声仔细听着，话线彼端的声音更轻，过了一会他应了声好，挂断。
她没有听他电话的习惯，只是深夜太过安静，多少听到一些，女孩子，年轻的女孩子。应该是公司的职员吧，说了几句工作，轻声细语慢悠悠的，不熟悉。临要挂断时好像问他是否到家了，说是自己正准备回家。展笑意想笑，忍住，只觉她老公回得真是省，一个“好”字好敷衍。
“吵醒你了？”
耳边突的一凉吓了她一跳，想要装睡都不行，被拉靠到怀里紧紧抱住。
“辛苦你了。”耳鬓厮磨带着湿凉水气，说出的话却是温言软语。
“也辛苦你了。”展笑意说完有点后悔，总觉得自己的话里带着别的意思，推了推他的手却分不开，无奈闭上眼睛准备继续睡。
江煜城未再纠缠，自脸上吻至唇边，蜻蜓点水似的。回手关灯时覆在她肩头的手蓦地抽离，满室黑暗的瞬间背后暖起来，平稳心跳令人心安。
腕子上多了个玉镯子，凉咝咝的，展笑意困得正迷糊，听见他在耳边悄声地说：“生日快乐，我最爱的人。”
她才想起自己又长了一岁，真是令人欢喜令人愁啊。她的男人那么忙，没有忘记她的生日，反衬出她的不称职。真讨厌……
未两月，江建平回来了，余秋荻要回家，舍不得孙子便一并带走了，连带月嫂和保姆。
展笑意每日睡醒就去婆婆家看儿子，一呆就是一天。
余秋荻笑着逗她不能有了儿子就忘了老公，她应了一声还是坐在沙发上。
儿媳困得直打瞌睡，婆婆很无奈，推着她去儿子的房间，坐在床边帮忙掩被角，思忖着道：“笑意，要不你回去上班吧，孩子我来带，你不用担心。”
“妈……”展笑意清醒了，坐起来，“妈，我是不是……打扰您和爸了，我还是回去吧……对不起。”
余秋荻摇头解释：“你没做错什么干嘛对不起，累了就休息，困了就睡，多自然。要说对不起也该煜城来对你说，他太忙了，忽略你了。”
话很温暖却让她不得不想，母亲怪罪儿子是真的么？就像她自己，嘴里说着喜欢女儿，可是一段时日相处下来心越来越软，对那个小小软软的小生命爱到不行，短短百来日尚且如此，何况他们二十几年母子。也许只是在劝她吧，哪有妈妈对儿媳好反倒埋怨自家儿子的道理。她很想问问林若黎当时什么样，看了眼时间将手机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