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斟寻澈（1 / 1）
人们常传言，斟寻太师十分的威武学识，九分传给了他的长孙斟寻澈，而另外一分，全凭上天垂怜，给了幼孙斟寻绛。
大乾国人尽皆知斟寻澈三岁便开蒙，五岁可作对，七岁长篇对论手到擒来，十岁便替斟寻太师批阅劝学堂皇子们和贵族少爷世子们的作业，十五岁便遍览群书且过目不忘，尤爱史书政书，可在君前奏对，十七岁，也就是如今，一副对子一首佳作可值百两银。
人人皆贺斟寻太师得孙如此，不愧对逝世的儿子的在天之灵，斟寻太师想来也是老来顽固心思难懂，竟毫无欢喜之意反而捋着三寸长的花白胡子若有所思道：
“锋芒过露不见得是好事，老夫倒期望澈儿只如寻常百姓安度一生。”
于是朝臣不知从哪里贺喜斟寻太师，思来想去觉着应是斟寻太师怕在众人夸奖下落了喜被他人吹捧的口实，只在赞叹一番其谦虚谨慎一生治学为我等之师钦佩之极云云之后，暗暗在心里骂声老糊涂，倒是难走近。
毕竟身为太师，实权不大可是众人眼睛可都盯着，若是偏袒了哪家的小世子小少爷，都可引起暗流涌动，更不用说，若是偏袒那个皇子，这朝臣还不扯着他的胡子将他拖到大和皇帝御座之下问罪。
但是斟寻澈并不因为老头的谦虚谨慎而收敛。斟寻澈本就少年年纪，再加上一身本事，更是意气风发，和他人看法不同是虽是温文尔雅却也是咄咄逼人步步紧逼想要辩出个高低你我来。然而多少世家小姐为斟寻澈倾倒倒不是因为他的笔底生花，而是两年前的一次皇族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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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十五岁的斟寻澈第一次完成他的君前奏对，大和皇帝大是欣喜直夸斟寻太师教子有方不愧身为太师而为百师之首，又恰逢一年一度的皇族狩猎刚刚结束，大和皇帝便特赐斟寻太师和斟寻澈在百兽宴上的上座席位，斟寻太师却面露难色，在太监魏恒的悄声提醒下才朗声道：
“想来朕也有时日未见你那幼孙，不如一道带来，让朕见见是不是也长成了！”
斟寻太师这才低声诺了。
百兽宴当日大和皇帝只带着启煜太子顾灵均前来，大和皇帝一向不喜女子掺和狩猎之事，说是女儿家家见不得血腥怕得扫了兴致，就连最疼爱的长乐福栖二位公主在今天也是见不到的。
顾灵均被大和皇帝留在身侧，启煜太子年刚及束发之年与斟寻澈同岁，坐在大和皇帝身边毕恭毕敬却依然能看出少年风光，腰身挺直毫不松懈，相比之下大和皇帝反倒有些相形见绌，露出了迈进老年的猥琐衰败之相。
大和皇帝当日兴致极高，滔滔不绝说着狩猎当日自己的英勇，说自己如何如何一箭射穿宴席上这只大雁的双眼箭法之精准不输当年，说自己如何如何面对桌上这只野猪时毫无退却之意反而命左右侍卫推到身后自己一剑将其击杀。。。
众人皆举杯称吾皇英勇，天当佑我大乾。觥筹交错之间有一种盛世之感，却不知为何暗暗的绝望又按耐不住，弥漫在席间。
唯独大和皇帝左手边的平波王虽面含笑意却未举杯致辞，顾江舟见父亲不做声也默默进食，像是这满席美酒醉人却唯独他是清醒。
坐在平波王对面的斟寻太师和斟寻澈将这一幕幕看在眼里不禁在心里暗叹平波王好大胆子，只有斟寻绛因为够不着那只只射穿了双眼皮毛无损的大雁干着急，数次想站起来，却被爷爷严厉的目光给按捺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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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葱爆鹿肉端了上来，大和皇帝率众人捕获的是只幼鹿，摘取精华后只堪堪一盘，放在描有紫金边花纹的盘子中端了上来。
太监魏恒一马当先冲到前面，扫了一大些鹿肉至大和皇帝面前的金盘里，一队太监尾随在后，有条不紊，将还在腾着白气的鹿肉端至王公贵族面前。
“大和皇帝以如此珍馐次之，我等感激涕零！”
“今日可是看了眼！老朽一辈子了，还未吃过如此佳肴！”
“可惜这百兽宴一年也只得一次，往后不如设夏冬各一次，众皇帝皇叔们以为如何？”
“大和皇帝决策英明，我等佩服，我等谢大和皇帝赐佳肴之恩！”一位皇叔左手压右手，举手加额，对着大和皇帝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起身，并将手举起再次齐眉，放下后向着大和皇帝遥遥敬了杯酒。
众人皆附和。一时间席间溢美之词无数，欢声笑语无数。
唯顾江舟和平波王纹丝不动。
大和皇帝用眼角扫了扫，略有不悦地朗声问：
“贤弟贤侄怎尚未品尝此菜肴？你们的筷子如此金贵不成？”
平波王用眼角示意顾江舟，顾江舟站起来，微微抬起身子，把背崩的笔直，膝盖支撑起自己，长久的顿首后，用着平稳且丝毫没有怯意是声音回道：
“回皇上，儿臣不敢，只是儿臣见这鹿肉似仍带鲜血，便不食。”
“哦？这鹿肉带血，竟能吓着你？这血鹿肉，有你的“银蛇”更吓人不成？“
席间众人屏息细细观察着大和皇帝的表情，既不敢站出来为顾江舟开脱，也不敢替大和皇帝训斥平波王的长子。
“回皇上，鹿肉带血，过为血腥，儿臣不是怕，儿臣，是不忍食。”
“如此，贤侄是暗讽朕与这众人过于嗜血残暴，无半分人性可言？”
大和皇帝的声音反倒平稳了，他用力向后靠在坐垫后面的靠背上，单腿支起，一手搭在支起的腿上，一手的食指拇指缓缓的揉搓着，嘴角带着笑，看向顾江舟。
众人更加惶恐，大和皇帝有时喜怒无常，而这，便是他大怒之前的征兆。
气氛更是剑拔弩张。
顾江舟还未来得及答话，斟寻澈忽的站起来了身子，直直的出席，手高举过额头，又直直的将要弯下去，向大和皇帝鞠了一躬，接着直起身子，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缓缓对大和皇帝拜了一拜，手掌着地，额头贴在手掌之上，接着直起上身，抬起双手和眉同高。尔后他终于直起了身子，毕恭毕敬地对大和皇帝道：
“恭喜陛下！”
平波王与顾江舟对视了一眼，斟寻绛吓的筷子上的肉都掉了，而斟寻老太师，脸色难看的就像斟寻绛刚刚掉下的那块肉。
大和皇帝停下了手指的揉搓，笑容退去，盯着斟寻澈，不说一句话。
斟寻澈像是得到允许似的，反而自顾自的往下说。
“世子恐血，乃是有恻隐之心，今后定不拿刀，不杀生，大乾世子尚且存留恻隐，可不是我大乾国国泰民安繁荣昌盛的缩影？且世子为陛下亲侄，又养育在宫外，接触百姓则为更多，太子性慈，普天百姓见之定会以为是陛下教导有方，且认为陛下则更是爱民如子。陛下得世子，如何不恭喜？”
“斟寻太师，你这长孙好一个出言成章！”
斟寻太师脸色更加难看，刚想起身为斟寻澈请罪，大和皇帝却又将头转向了斟寻澈。
“那照你如此说，世子的一身武艺，岂不是白废？这满朝武官在外的军工，岂不是一文不名？我朝正在北部长年戍守的战士听了你这一番话，却不知又作何感想？”
“回陛下，战士武臣为国家浴血奋战奋勇杀敌，饮的是敌国的血，正是因为对自己的家国有恻隐，才会守卫家国不受敌国入侵，若对敌人有恻隐则是叛国。世子贵为世子，不仅是陛下的亲侄，自然需要为皇室添光，世子也勤勉，这才武艺过人。而世子，更是皇上万千子民中的一人，世子恻隐，是陛下体恤有方，才能使世子，使这万千子民，如此宅心仁厚。”
“斟老头子，朕让你当这太师，倒真是没当错。”大和皇帝的表情缓和了下来。
“皇帝过奖。”斟寻太师淡淡回礼。
“那朕再问你，朕□□出世子和百姓有恻隐之心，为何自己却食这带血鹿肉？”
“回陛下，陛下贵为皇上，恻隐之心何必拘泥于这一盘小小的鹿肉！皇上即是国家，不可有弱点，皇上是一个国家的神，皇上的恻隐之心在何处，我等俗人，自然无需揣测，也无资格了解！”
大和皇帝和平波王都猛然睁圆了双眼，吃惊地望着眼前这个惊才艳绝的少年。他们忽然想起，多少年前，也曾有一个和这相似的身影傲然直立，定定说出“皇上即是国家，不可有丝毫弱点！”
那时的那个人，指点江山，傲然风骨，浩荡心胸，绝世文采。
哈哈，报应，报应！
大和皇帝一念及此竟忍不住笑了出来，众人见大和皇帝转怒为喜，也跟着放声大笑。
只有平波王眉头紧锁，看了一眼身边强忍愤怒的顾江舟，和对面面朝着自己的酒杯，悄然苦笑的斟寻太师。
次日传言便飞遍了淄南城，百姓道斟寻太师长孙在大和皇帝圣怒降至时力挽狂澜，免了平波王和顾江舟世子的罪，更是讨得皇上龙颜大悦笑声不止，如此青年才俊当百年一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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淄南城，杜康客栈。
人们都知晓这淄南城的杜康客栈，卖的是上等好酒醉千秋，可是若消息再灵通些，便可知道这客栈做的可不仅仅是酒水生意。
这客栈取自“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杜康”二字，明着卖酒，实则为人解忧。这家客栈神通广大，报上烦恼，付上需要解忧人觉得合适的价格，无论价格多少，杜康客栈都可解忧，只是分为少解烦忧和料除后患等等几种，而令人称奇的是，这客栈从开业起，便事事处理得当，无一人说其闲言碎语。
杜康客栈的大堂里，坐着斟寻澈。
斟寻澈并没有叫酒，而是叫了一碗茶。这便是杜康客栈不成为的规定，若是来解忧，便不许叫酒；若是叫了酒，便被认识只是来一醉方休。
很快的，一个身着麻衣的小二来到斟寻澈身边，弯腰贴近斟寻澈，轻声问道：
“客官有何烦心事？写下便可。”递了斟寻澈纸笔，和一锦囊。按理，一个满月后，这锦囊便会装上答案，再由斟寻澈领回。
斟寻澈刷刷写下，交给了小二，添了几两银子，小二便有躬身退去。
斟寻澈晓彻群书，却有一事不明。为什么自己是长孙，文韬武略又全然不输弟弟斟寻绛，爷爷和母亲就是偏袒弟弟些。爷爷对他有些奇怪的疏远，母亲对他似乎也不如对斟寻绛那般容忍与贴心，反而对其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而自己那个闲云野鹤的弟弟倒得了清闲。
传言斟寻澈的母亲怀斟寻澈的时候，身子极其虚弱，连着怀胎九月都没有出过厢房，着实严重。甚至连生产的时候，因为怕产婆扰了，都是自己独自将斟寻澈产下的。
斟寻澈觉得，这大概就是原因罢，自己害的母亲苦闷了那么久，父亲与爷爷担心了那么久，生疏是难免的。
所以斟寻澈也不执着于此，只是前几日斟寻绛虽鬼画了些诗词惹得爷爷大怒，可是回来之后照样该吃吃该喝喝，不像自己，稍有对答不出，就要被爷爷用在劝学堂用的一掌厚的竹板狠狠的打。
一口喝完碗里的茶，斟寻澈拿起自己的油伞，出了门。
“这雨倒好，下了一夜也不见停。”
斟寻澈对自己抱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