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雨中请罪之人(1 / 1)
小鹿虽输给阿朵,却不丢人。阿朵毕竟年长于她,又是阿三手把手精心□□出来的徒弟,小鹿轻易是别想从她手上讨得便宜。自然,她现在还小,总有一天能入隐域的,来日方长。
值得一提的是,经历过好些事后小鹿觉得自家温师父其实也并不是那么一无事处,也没原来想的那么坏心眼。因为事后阿三叔偷偷告诉她,无论输赢阿朵都会入隐域,那一夜比试不过是温师父给她找来练手的。
温师父虽然不太搭理她,但该练该教的还是很上心的,就像上次她手腕差点废掉的事,温师父除了给她喂药,还叫上阿三给她检查,这是不是就叫做刀子嘴豆腐心?
小鹿想,说不定温师父内心住了个温柔,只不过温柔包裹在荆棘之下。
某天小鹿脑子抽把这话说给温如玉听,温如玉眼角直抽搐,这么回她:“你没毛病吧?”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小鹿默默把碎一地的小心肝捡起来填回去。
小鹿想她还是不要肖想什么‘师父的温柔’了,好好把心思整合整合,研究一下齐麟的教育方针吧。
自从齐麟搬回玫玫院,府中上下都在揣测大夫人的心思,但这个问题无需解惑,很快有了答案。据闻这次凶獒伤人事件当今圣上很重视,特派朝廷官员介入调查。
这位朝廷特派的大人为方便行事,在麒麟府暂居一些时日,许氏身为当家主母自是严正以待。当然作为本次事件中最不幸的受害者齐麟,受到这位大人的关注,并时常代皇上探望这位受伤的小公子。
每次这位大人探病的过程中,身为当家主母的许氏都必须亲自相伴,大人问及之事皆由许氏一一解答,再加上齐麟伤势恢复的情况不错,这位大人便将主要的重心投入调查当中。
很快,结果便出来了。
这日夏蝉低鸣,湿热窒闷,天边飘来大片乌压压的阴云,很快下起了大雨。雨水淅淅沥沥打在屋瓦上,声音又急又大。今夜便是这位大人在麒麟府暂居的最后一夜,许氏为他特设了饭局,齐珝和齐麟相继落坐。
齐珝和齐麟年幼,许氏又毕竟是女流之辈,于是她便请来了亲父一同加入这场饭局,说起话来也方便得多。这位张姓大人是位耿直的老实人,隶刑部担侍郎一职,平日在朝多有仰赖许阁老,麒麟府之事又是皇上亲托,对许氏也是分外客气,对许阁老更是恭谨有加。
外面大雨倾盆,屋内氛围正好。许阁老与张大人皆是朝廷官员,把酒言欢。几杯水酒下肚,说话也放松许多。
“这件事终究是要给皇上一个交代。”张大人摇头:“毕竟是孩子,皇上该不会太过于怪罪。”
许忠廷神色阴郁:“我明白。”
他们说话时许氏并未插嘴,仿佛自己就是一个局外人,若无其事地为齐珝布菜。齐麟也从头到尾不曾吭声,埋头吃菜。这时屋外雷雨交加,一名下人悄悄进来禀报,附在许阁老耳边说了什么。
许忠廷闻言脸色微变,张大人不明所以:“怎么了?”
“无碍,咱们继续喝酒。”许忠廷摇头,端起一杯酒敬张大人。
可瞧他神色却不像没事,张大人心中嘀咕,既然人家不愿意说,他也不好多问。过不了多久又是一阵电闪雷鸣,下人再次进来禀报,这次向着许氏说了什么。许氏面有难色,频频向父亲投来目光。
可许忠廷却故意避开她的视线,继续伸手夹菜。这让张大人深觉怪异,几番打量,终于没忍住差自己的仆从出去打听情况。
不稍多时,这名仆从便回来向张大人告知情况,张大人听后一惊,连忙向许忠廷求证:“阁老,听说您家孙少爷在雨中跪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是……”
许忠廷闻言,黑着脸搁下筷子,发出重重的磕碰声响,众人侧目。
齐珝和齐麟是在场唯二不知外边发生什么情况的人,听见声音都抬起了头。
许忠廷先是向张大人赔不是:“真是对不住,没想到这些索事竟打扰了张大人的兴致。”
“唉,这有什么。”张大人忙摆手:“倒是这外头大风大雨的,小公子就这么跪在外边实在不妥,毕竟是个孩子……”
许忠廷却是难掩怒意:“真是丢尽我许家的颜面!”说着,按捺怒火借故离席,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张大人有些担忧,坐了片刻也跟了出去。
齐珝见着人相继离席,有些好奇:“这是怎么了?”
许氏施然布菜,动作微顿,欣然道:“珝儿想知道?不如便随你外公去瞧瞧吧。”
齐珝起初也就问问,没想到许氏真的应允他离席。这不看白不看,齐珝立即点头:“好啊。”
随着齐珝离开,屋内却是剩下许氏和齐麟。许氏淡淡扫过一眼,齐麟低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她随意道:“麟儿不好奇吗?”
齐麟微怔,许氏微微一笑:“没事,你也去瞧瞧吧。”
从不曾在单独相处时对他和颜悦色的许氏此时的态度令齐麟迟疑,但既然她都将意思说得这么明显,齐麟自然不会忤逆,离席跟了出去。
雷雨声势浩大,足下泥泞,便是撑起油纸伞也几乎湿了半身。张大人尾随许忠廷来到麒麟府的正门口,门内悄然聚集了不少府中下人冷眼旁观,漆黑的雨夜街上没有行人,灯笼的烛火因风雨而摇曳不定,正门前方跪着一名浑身湿嗒嗒的少年,沉默地承受着雨水的冲击。
火光映出他的脸庞,正是许贺林。
推门而出的许忠廷勃然大怒:“谁让你在这跪的?!”
众人皆知许贺林从小养在许忠廷身边,许忠廷待他关爱有加,哪里曾见过许忠廷对这个孙子这样发火?兴许是长时间淋雨,又冷又湿,许贺林面白如纸,身子瑟瑟发抖,却木然地抬起头来一个字也没有说。
张大人看得心惊,这样的雨势长跪不起是个大人都要经受不住,更何况是孩子。他一边看许忠廷的脸色,一边劝说:“许阁老,这样的雨夜可莫要跟孩子置气了,赶紧让他进屋避雨吧。”
齐珝与齐麟相继尾随而来,看到这一幕十分莫名。再看许忠廷,面前这种情景却是无动于衷,倒是许贺林突然有了动作,颤声开口:“爷爷,孙儿知错了,孙儿再也不敢了。”
“齐麟。”许贺林拖动因长时间跪在地上而僵麻的膝盖,茫然的目光寻找到齐麟的身影,僵硬地跪拜磕头:“因为我的错误害你受伤,是我对不起你,求你原谅我。”
闻言,不仅齐麟,连齐珝也同样露出诧异之色。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有许贺林匍匐在地咽哽失声,不断重复一句话:“我向你磕头,是我错了,求你原谅我。”
谁也没有发现许忠廷恼怒的神色之下掩藏喜色,而一旁的张大人瞧着这样年幼的孩子竟为了求得他人原谅在如此大雨的夜晚长跪不起,看他脸色青白交加冻得浑身发抖心中实在不忍:“凶獒伤人一事总归是意外居多,这孩子也是有心认错。我看阁老,家中略施惩戒便罢,也没到这么严重的地步。”
许忠廷怒不可遏:“真是个混账东西,我们许家的脸面要被你丢光败尽!”
看许阁老的态度似乎事前并不知晓,只怕是这孩子以为要遭受什么大罪,才会吓得自己跑到这里来冒雨跪饶。张大人不禁又劝:“我看齐麟公子伤势已无大碍,既然贺林公子诚心道歉,这事便让他过了吧。”说着,张大人征求意见般将目光投向齐麟:“齐麟公子,你看贺林公子已是知错,你便原谅他吧。”
齐麟盯着雨中颓然垂首的许贺林,轻轻点头:“嗯……”
毕竟这场凶獒伤人事件并未造成太大伤亡,如今当事人都愿意点头答应,自然一切都好办了。许忠廷一脸悔痛:“张大人,老夫实在是……”
张大人劝慰:“您也莫要太过于激恼,我看这孩子是真心知错的,明日之事我向皇上禀报,替他在皇上面前求求情。皇上并非执意追究到底,这孩子不会有事的。”
许忠廷连忙感激:“老夫真不知该如何感激你……”
“哪里话、哪里话。”张大人摇摇头,忙唤人去将许贺林带进屋来避雨。
许贺林跪了个把时辰,早已面青唇白毫无血色,双膝僵麻竟是连站都站不稳,必须要有人搀扶才勉强起得来。
当许贺林虚弱地被扶抱进来,许忠廷毫不掩饰眼底的失望与决绝,张大人摇头劝解几句,便相继离去。一旁齐珝带着些复杂的神情,踌躇一阵匆匆离去。
许贺林将失神的目光自爷爷身上移开,看向最后留下来的齐麟。
齐麟的神情冷清,不似张大人的怜悯,不似许忠廷的诡谲莫测,亦不似齐珝的惶惑不解,仿佛一切皆了然于心,看透所有。
原以为自己足以麻木的许贺林心中涌生无地自容之感,甚至无法在他面前抬起头来与之直视,空荡荡的内心只剩下屈辱与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