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终章(1 / 1)
“出云!”
叶出云迷迷糊糊刚听见有人喊他,才从酣睡里头混沌着回过意识,只察觉到有人抱他起来扶着他的双肩将他来来回回死命摇晃着。
一个熟悉的不能更熟悉,亦是欠揍的不能再欠揍的声音。
“出云出云出云!醒醒来!太阳晒腚了!”
“你干嘛啊……”叶出云好容易打着哈欠睁开眼睛,顾临已然是披甲束冠穿戴整齐了。叶出云越发来气,拖长的声音里头,满是嫌恶和慵懒。“老子都给你折腾一晚了还不行我补个回笼觉……困死了……”
顾临见叶出云倒头又抱着被褥睡下去,计上心头,就站起身走向窗边,哗的一下,将窗户打开了。
“我□□娘!”
恶人谷里的冷风一下子灌入屋子里,激的叶出云一下子惊醒过来,伸手就抓来被褥将自己裹成粽子一样缩到了床脚,破口大骂道,“顾临你他娘是不是有病?!老子衣服还没穿呢!”
“嘿嘿……那就穿衣服呗……要不为夫来给你穿也行啊?”
顾临抱着叶出云的长衣走到床沿,坏笑着正想着做些坏事,叶出云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赶紧劈手夺过衣服来,“滚边儿去老子累得很不陪你折腾了老子自己穿衣服!”
“哎,好吧好吧。”
说着摊手故作无奈,却是饶有兴致盯着叶出云看,叶出云脸上红的不行,气急便抄起枕头直向顾临砸去,一面还喊道,“你他娘转过身去行不行膈应死人了!”
“好好好,媳妇儿宝贝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顾临乖乖转身,恰好见窗外沈骁策马自路那边而来,于是便直接站到窗边朝沈骁一挥手,“喂!骁哥早呀!”
“吁——”
沈骁听见顾临声音,便轻拉缰绳,令战马停下来,也朝顾临这屋子方向挥了挥手,靠近了些,“早呀,怎的今日休息也起这么早?不像你呀顾临。”
“休息?”
顾临眨了两下眼睛,一愣一愣开口道,“不是说好今日论功封赏……?”
“啊?”沈骁也反应了有一会儿,才想起那茬来,便噗嗤一声笑道,“哦,昨日陆劫出谷了,首领们才商量封赏推迟几天,等人聚齐嘛——话说我不是同你说过?”
“啥?啥时候?有吗?”
顾临张大眼睛俨然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沈骁都险些要怀疑自己的记性了,才见到后边儿叶出云揉着眼睛走过来一掌拍在顾临后背,开口跟沈骁解释道,“有。就是这家伙当时听说自己军阶升极道魔尊已经乐的昏头了,完全没听进去。”
刚才还兴高采烈,现在却是备受打击的顾临,此刻看起来就像一只垂着耳朵尾巴委屈的不得了的大狗,抽抽噎噎的好像要哭了一样。
“话说,老陆出谷去干嘛?”叶出云顺口一问。
沈骁笑了笑,“他去找人了。前几日隐元会那边放出来消息,说是他家那位,好像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了浩气盟。”
“哎呀?不错不错,这样唐唐终于也要回恶人谷了,很好很好——”
远离中原的,神秘的西域大漠。
圆月高悬,月色清朗。月下古老的大树,在大漠白砂里扎了根。重重繁花,常开不败,压满枝头。
三生树有一个传说,有关于有情之人。
带着银制面具的人缓缓走到树下,站在树下发了会儿呆,想的出神的时候,只听得树枝之上,传来猫咪的细声嘤咛。
“喵。”
唐翮抬头,那只白猫嘴里衔着红绸的一端,眼睛漂亮的像是琉璃。白猫温顺而优雅地迈着步子,将细细红绸垂下,唐翮伸手,银铃正好落到他指尖,发出悦耳轻响之声。
“在铃铛上刻下两人名字,用红绸挂在树枝上许愿……”他呢喃自语,手指转动着银铃,看着上面雕刻着的两个人的名字。
陆劫。唐翮。
“就能,三生三世,长相厮守。”
仍旧是那样的声音,低沉,又富含着说不清的魅力,宛如大漠上一支流传了千年的颂曲。
唐翮自然是一点都不意外的。他抬起头,见那人正在枝头悠然自得闲坐着,回头望着自己。
许是本应该问陆劫一些事情,例如为什么会知道自己会来三生树,会不会怨恨自己曾经背叛过他之类。
而那些问题那些话语,在望见陆劫双眸的那一刻,从脑海之中,消失不见。
两人目光相交错的一刹,陆劫脸上便挂起那久违的笑容,他起身跳下树枝,轻盈落到地上,目光满含温柔,站在唐翮面前,伸手去,拇指轻轻摩挲着唐翮面颊。
“好久不见了。”
他安然合眼,缓缓扬起嘴角,“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跟我走吧,回恶人谷去,余生愿策马同行,相守一辈子。
沈骁一回头发现自己同顾临叶出云他们聊得久了,赶紧道了别,跨上马匆匆忙忙地赶到一阶平台,还好叶君虔还等在哪里,才敢松一口气。
“不好意思,让你等久了君虔。”沈骁将马系到枯树下,连声向叶君虔道歉。
叶君虔自然是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只莞尔一笑,“不要紧,刚才小兮和裴先生路过,我也与他们说了会儿话。”刚说到这,忽然想起来沈骁之前说的话,便又疑惑问道,“对了,你今晨说要带我去哪儿?神神秘秘的?”
沈骁口头上卖了个关子,抬手指了指头顶方向——
烈风集的大风车。登上去的话大概是到整个恶人谷的最高处了吧?所能看到的风景会是如何的,叶君虔倒的确是有些期待。
不过再他要迈步之前,沈骁已然伸手过来,忽一下,打横将他抱了起来。
“诶——”叶君虔见沈骁这样,一时间脸上有些浮红,“我只是没了修为,又不是断了手脚,你也……”
“既然说好要护你一世了,自然是愿为你当牛做马。”沈骁笑道。
叶君虔更是羞涩的几乎整张脸红成了朝天椒般,只好别过脸去细声埋怨道,“你哪学来的那么多胡话……”
沈骁抱着他走过盘延的栈道,一直到那巨大风车顶上,才将叶君虔放下来。
“陪我坐一会好不好?”沈骁问。
叶君虔点头,从这里俯视整个恶人谷,视野自然是宽阔的很,也舒畅得多。虽这荒谷着实没有太好看的景色,不过坐在沈骁身边,便无由来地,觉得眼前一切,映入眼底,美不胜收。
无论寒暑冬夏,与君相伴,便是四时如春。世间万千风景,只因有你而光彩照人。
“阿骁。”叶君虔开口轻唤他,沈骁应声回过头来,叶君虔柔声问,“那天你为何会……突然来找我了?”
沈骁禁不住自嘲,轻笑一声,便讲述道,“多亏陆劫打醒我了。”
叶君虔疑惑着对着沈骁看,沈骁便将他往怀中揽过来,两人相互依靠在一起,娓娓讲述着那一天发生的故事。
大概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
那天他转醒过来,陆劫已然回了昆仑,大家来了这小遥峰上,只是独不见了叶君虔。听裴鬼卿说,洛白鸿在长乐坊等他,叶君虔打算回藏剑去了——
听不清别人在旁边说些什么,沈骁几乎失魂落魄地垂头坐着,像僵死的枯木。
而猝不及防的,一记狠拳直照着自己的脸打过来,把他打醒了。沈骁有些讶异地抬头,见陆劫脸上表情,他从未见过的怒不可遏。
“我的娘……”顾临也目瞪口呆傻在了那,“劫哥你……冷静,冷静啊!”
“废物!”
陆劫对着沈骁痛骂了一声,见沈骁没回过神来,便一步上前,直接抓着沈骁衣领,逼沈骁直视自己,继续严声呵斥,竟然一反常态说了一大串话。
“他用全部修为换你性命无忧,现在他成了凡人,你便对他不管不顾了?!说什么怕他再受伤害,什么你配不上他一片痴情,全是借口!你既然还深爱他,便应该这就去寻他回来!活在交战与厮杀中提心吊胆不得安稳,那又怎样?!你堂堂天策府中男儿,七尺□□纵横沙场,连你自己的真心都不敢面对吗?连你自己所爱的人都没勇气去保护吗!”
“可我……”
垂下的发遮掩着沈骁的眼睛,神色阴沉地像是独自品味着痛苦。
“我注定沉浮于这阵营江湖里,我给不了他安宁,若他继续留在我身边,也只能为我担惊受怕提心吊胆,这对他不公平……”
“你错了。”
陆劫恢复了冷静的声音,只是冷静的有些可怕。
他一字一句,无比郑重地对沈骁说道,“若只有你一人对他的关切、担忧或是庇护,却容不得他来为你流血流泪,沈骁,这是施舍,不是爱。”
字字如雷,击在心底。
“既然你你看的那么透彻,”沈骁再度开口,声音已然是沙哑不堪。“那为何,你没有去追唐翮回来?”
“唐翮和叶君虔不一样。”
陆劫后退了一步,“叶君虔要的,是你,沈骁。”
屋子里的气氛,几乎凝重的可怕。谁都不再说话了,也不再有什么动作。寂静了也不知多久,猛然砰地一声,有谁推开了门。
于是,那一日,他风风火火夺门而出,冰原之上,他喘着粗气,策着战马,踏一席风雪而来。
“君虔!等等!”
叶君虔回过头。
“别走!”
马蹄停在不远处的地方,沈骁下马站在那里,似不敢靠近一般,望着他的眼睛里,不安,惊慌,愧疚,又不甘放弃,满是懊悔与期望。
“君虔,我后悔了!我收回我曾说过你去留随意绝不强求的话语!我也知道我不问你意愿便逼你离开是我畏缩,我自私,我做的大错特错!”
沈骁在他面前,像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孩子一样,大声呼喊着,深怕叶君虔再往前一步,就再也见不到了。
“叶君虔!我喜欢你!我本不愿见你受伤受苦,但已将你牵连至此,你要怨我,我无话可说!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我愿用我余生来补偿你,陪伴你!留下来,跟我走!跟我回恶人谷!”
叶君虔曾经想过的。
毕竟这一次他的确是生沈骁的气了,他曾经想过,如果沈骁追了上来,他该怎样冷冰冰拒绝沈骁,或者将他狠狠训斥一顿,叫他再也不敢擅自给他做决定,再也不敢这样伤他的心。
但事实是,在他回头望见沈骁的那一刻,就已经心软了。认输了。
“噗。”叶君虔捂着嘴,“怪不得那天见你脸上一块青。原来给陆劫打了,那我还得好好谢谢陆劫。”
“是呀。等他把唐翮找回来了,我也得好好谢谢他。”
沈骁说着,缓缓地站起身来,叶君虔不知沈骁要做什么,只见到沈骁深吸了一口气,站在风车顶上,忽然张大口,拉大了嗓门,朗声向着脚下这整个恶人谷喊了出来——
“沈骁在此立誓,只要我尚存活一日,便无怨无悔信你、懂你、敬你,不畏生老病死,不问爱恨痴缠;以此身伴你身侧,执你同行,护你周全,守你笑音;与你共渡风雨,共享清欢,共看红尘,共偕白头!”
叶君虔手足无措地慌忙也跟着站了起来,启唇正不知要说些什么好,沈骁喊完了,便回过身来面对着他,低头,无比虔诚地,在他前额落下温柔一吻。
他低声在他耳畔说着情话。
“今生今世,永不分离,此情此意,至死不渝。”
那一日。他去追叶君虔的那一天。
屋子里沉寂着,却突然有人猛地推开了门。
“沈将!”
邵横戈站在门口,神色匆忙的模样,都没来得及喘匀气,就闯进屋里来,将手里握着的那一张染着血的信纸,塞到了沈骁手里。
“沈将!找回来了!少爷给您的信!”
沈骁接过信。那信纸是破碎了重又拼合好的,但已然被血污染得几乎没有多少字能看得清了。
但信的最后一句话,他看见了。
沈骁伸手将叶君虔抱在怀中,叶君虔便安心倚靠在他胸膛,合着眼睛,静静地聆听着他的心跳。
信上唯一那一句,是叶君虔的回答,是这样说的。叶君虔现在,亲口向他重复了一遍。
“情毒深种,惟君可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