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六十二（1 / 1）
这本是他下手之机，坏就坏在陆劫赶到了这里，陆劫这般觉察力敏锐的可谓正是克制他。萧楚的刺杀计划作罢，见浩气与恶人两边对峙，便趁机逃开。
怎知还未出这片竹林，迎头一道青光逼近，萧楚一惊，急忙偏身躲开，□□几乎贴着他身子擦过，这一下直接将他身后的那随从钉在树上，一箭穿心。
“果然是你。”树梢传来冷冰冰不带一丝语调的声音。萧楚只得停下来，抬头，一个戴半张面具的唐门正站在竹子枝杈处，手里提着的千机匣尚飘着细烟。
“暗杀沈骁陆劫，便想是要替向景复仇么？”
萧楚便猜到陆劫都来了唐翮亦会在此，想不到居然在这里埋伏着等他。仅凭刚才那一招追命无声，萧楚还不清楚唐翮底细，但此处竹林地形，的确是唐翮擅长的。恶人大部队已经在此，若是他俩出手交战，弄不好自己便会折在这里。
念及于此，萧楚便收了双剑，冷笑一声，假意问候：“哟，这不是唐先生？”
唐翮不作理会，只开口发问，“江川是你杀的？”
“唐先生何出此言？怎的，亲眼看见我杀了江川么？”
现真相已逐渐明朗，萧楚这番狡辩也无意义，倒像是在刻意挑衅自己。唐翮沉着声，见萧楚似是不打算动手，便陈述道，“我未亲眼见到，只是你这借刀杀人之计，只让我想到两年前浩气盟内苏梨约陷害沈骁之时。如今看来，当年盗走□□浩苍的人，也是你。”
“不错不错，唐先生明察秋毫。”萧楚半眯起眼来为唐翮慢慢鼓掌，那虚伪的掌声停下之后，萧楚复又压低了自己轻佻的声音，“但先生说到苏梨约，我却突然想问了。”他并不管唐翮接不接茬，只顾自讲了下去——
“听说唐先生现在已追回隐元会信物，隐元会是联系到了，但是，却仍是联系不上先生的恩师天璇影吧？”
唐翮眉间不经意皱起，却未回话。的确，隐元会的消息网虽已经重新搭建，但毕竟隐元会中立态度，消息传递绝不会跨越阵营，如今他是恶人谷身份，加上陆劫就在身旁，唐翮自然得不到浩气的联系渠道，更别说要找到天璇影了。
萧楚自知这一就算是有些效果，脸上笑意带了几分阴测：“唐先生，我们不妨来做一笔交易？”
对面唐翮静默片刻，神情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冰冷。“你待如何？”
“在下听闻唐先生被劫掠来恶人谷，心底总想着回归浩气。只是，无法联系到天璇影，便无法回归浩气。巧了，再过不久，便是两边释放俘虏的日子，而那苏梨约，此番便会被释放，离开阵营。”萧楚笑道，“浩气盟内洛白鸿那一派对尔等敌意显然，而如今这中立的苏梨约，恐怕就是先生联系影的唯一渠道了吧？”
唐翮明白萧楚说的都是实话。苏梨约先前在浩气盟里坐到明威天相的位置，沈骁那番事之后，亦没有被江川灌上内奸罪名，而只是囚禁了起来。现在江川一死向景被囚，苏梨约被释放回归中立，她手里的确是极有可能存有与天璇影的联络信物。
“交易条件是？”
萧楚笑了一声，开口只有两个字：“陆劫。”
沈骁伤得重恐不好移动，叶君虔与陆劫帮着让沈骁平躺下来，曲兮身上银铃随着她运功医人动作叮铃叮铃地发出悦耳声音，小姑娘吹着虫笛忙活了有一阵子。
待到笛声停了，曲兮才蹲下身对沈骁叮嘱道：“伤的有些重，这几日是真须静养了。沈哥，可再不能胡来。”
“裴先生这回可真是要给你气死了。”陆劫在一旁调笑了一声。
叶君虔再扶着沈骁坐起来，沈骁无奈，牵起嘴角，“实在不好意思，我放心不下君虔。回头一定回去向先生道歉。”
“陆劫，小兮，多谢你们相助。”叶君虔站起身来，朝两人恭恭敬敬地躬身抱拳行礼，垂头合眼，“君虔不胜感激。”
“君虔哥，不客气呀，都是自己人。”
曲兮踮起脚，小手摸了摸叶君虔发际。陆劫没有出声，只微笑回应。见叶君虔释然，便提议，“我喊了马车来。金水镇里的药材恐是又缺，现在休战了也不急着，我等到洛阳城暂歇几日吧。”
正商量完，陆劫背过身去打算将马车牵来，空中机关翼收敛的声音传到耳畔。唐翮落地站定，陆劫便对唐翮笑道，“正好，我们打算动身。你也与我们一道去洛阳吧，啖杏林的人马回去，我们几个同行也有个照应。”
唐翮应声，随陆劫而走到他身后。“嗯。”
“追到那队杀手了么？”
唐翮的语气里听不出半点变化，如往常一般，“没有。”
“阿骁，药煎好了。”
叶君虔端着药碗进了屋，一愣，看见沈骁却没在床上躺着，而是坐在那张小圆桌边。
“你怎的起来了，小兮走前不是还说过让你再静养些日子的么？”
“总躺着嫌手脚活动不开，反正伤口也愈合的差不多了。”
“我还得谢谢你出手救了霜尽那孩子。”
“他和以前的你很像。”沈骁笑着站起身来，拉住叶君虔对面坐下，接过药碗，凑到唇边一面喝着的时候，心头一痒，悄悄抬眼望了望看着他的叶君虔。
那一片刻的目光被捕捉到，叶君虔便问道：“哪里像？”
“和你一样对谁都抱着善心，待人真诚，要比你直率些，也比你话多。”他将药汤咽下，将药碗放到一边，“若不是现在小小的个子，那孩子挥起重剑的模样当真非常像你。”
“若非如此，想必你也不会放心让霜尽来救我出去吧。”叶君虔望着沈骁，那甲胄下的衣领仍是没法完全遮住缠裹伤口的绸布。如今沈骁的样子比起先前重伤时，脸上血气恢复了些，薄唇却仍是泛着白，看着让人心疼。
“对不起。”
沈骁缓缓地开口。
叶君虔一愣，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却听他说道：“先前在毒皇院发狂打伤了你。对不起。”
“听小兮说，那是肖老催发了噬血蛊才会这样。”
“嗯。”沈骁点头，垂眸掩藏着眼底失落，低声，“醒来想起这一切的时候我便止不住担忧你的情况，一面我又真的很惧怕，怕你会因此恨我，回浩气去，或者索性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了。”
叶君虔便眯起眼浅浅笑了一声，将沈骁的手拉了过来，十指相扣轻轻握着，“不是约定过我无论如何不会离开你的么？”
沈骁的目光从指间一点一点移到叶君虔脸上，像是入了迷一样，两双眼瞳，所流露的感情互相与对方缠在一起，彼此沉溺于对方眼中湖水，越陷越深。
两人安静对坐着，沈骁缓缓伸手过去，熟悉的温热抚上叶君虔脸庞。
带着一层茧的拇指在他脸上轻轻摩挲，沈骁目光从未从叶君虔身上移开半刻，如同在自言自语一般，“真的，你没有离开真是太好了……”
“天荒地老，两鬓斑白。”叶君虔低声念到，“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身边的。”
“你便不怕这噬血蛊再度发作，让我又变得疯狂屠戮，连你都不认得么？”沈骁忽然握紧了叶君虔的手，目光里闪烁着几分不安。
坐在对面的叶君虔缓缓合上眼睛。
记忆当中，在那日的毒皇院，沈骁虽重创了自己，但最后的动作仍是充满着僵硬，如同还残存了一丝清醒般。那关头若真的完全失去理智，明明可以轻易一枪斩下自己首级，沈骁最后却仅是用手掌将他打飞出那一段距离。
“你不会不认得我。”叶君虔开口。
自指尖到手掌，沈骁所传递而来的温度，他真真切切地感受着，那是独属于自己的温暖气息，甚至背后透着他内心的灼热。而沈骁如今话语里的这一丝焦躁感，却让叶君虔心静如水。
“若有那一日，我会将你唤醒的。阿骁。”
陆劫与唐翮先行启程回恶人谷里，沈骁与叶君虔留在了洛阳，约莫半个月时间，沈骁的行动恢复了些。两人想着故地重游，便一道出了门去。
马蹄轻盈穿梭在洛阳城里。
这繁华之处的变化并不是很大，仍旧是楼宇轩然，人来人往。城郊倒是比多年前要热闹了些，曾经江川沈骁捡起叶君虔的那个小巷子，现在已经变成了一间屋。
不知不觉已然时近春末了。
山丘间树木枝头已不见了芳菲，披着一片青葱翠色。唯有路边偶尔见到的几株野月季花，一小簇一小簇地缀着，绽地正盛。一路野花野草，将两人带到北邙山下。
虽谁都没有开口提起，最后却心有灵犀地一道来到了这里。天策府，将军冢。
洛阳也是江川的故土。
林立的坟碑之间，多出了一块崭新的石碑。沈骁与叶君虔走到那，墨黑色篆体刻在碑上，写着——恩师江川之墓，弟子洛白鸿立，坟包上只有一捧野花，想是洛白鸿献上的。
天策府中规矩，他们入了阵营离府的将士，战死后名姓不会列在凌烟阁内，且不可受太多贡品。浩气盟将士尚且可立碑刻字，恶人谷的只能在将军冢留下一个牌位。
不过既然入了这阵营，想必也无人会在意身后会是如何，一缕荒魂，回归故里足矣。
叶君虔在坟头续了三炷香，沈骁取来腰间酒囊，将里头的烈酒绕着坟头祭洒了一圈，两人一道在石碑前双膝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那日金水镇我护在你身前与白鸿师兄对峙的时候，我忽然明白过来。”叶君虔望着那块崭新的石碑，眼里幽幽地藏着几分伤感。
沈骁便问，“明白什么？”
“你还记得在黑戈壁遇见师傅时，他说就此与我断绝师徒关系么？”
“嗯。”
两人站起身来，最后再躬身向着那石碑行礼。碍于身份问题，再不便多留，只能转身，背对着坟冢慢步离去。
“我明白师傅向来最疼我，已了解我心性。他会如此断然开口，我想了很久，那日忽然明白过来——”叶君虔轻轻叹了一声，“他是怕我选择追随你而去，又在内心觉得愧对他和浩气同袍，因此犹豫不决，才这般说道的……”
恩也好怨也罢，纵然心头仍有未了的遗憾，仍有未说出口的话语，关于师傅江川的这一切，至此已然画上了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