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四十三（1 / 1）

叶出云来找陆劫切磋。

顾临动身离开恶人谷。正逢沈骁要前去黑戈壁处理那次日月崖留下的矿地，凛风堡无人管理莫雨又脱不开身，顾临便请缨前去暂代。现在也不是战期，只能说顾临在非常精准的时间点上，消失在了叶出云眼里。闲在恶人谷里头心情烦闷的小少爷只能跑去找陆劫切磋，输了一把又爬起来，又输又爬起来。两个擅长短兵近身战的人，屋子外头的空地上面几乎整天铛铛铛刀柄相撞。

被陆劫安排在隔壁的唐翮嫌那声音实在太过恼人，索性悄悄出了门去，离开了烈风集找了处安静的地方。

唐翮在烈风集东门外丐王坡的枯木下头倚着合眼凝神，顺便施了一招浮光掠影掩藏起了自己的踪迹。

偶尔拂过的微风并不起眼，风中凛冽的寒意却是让人感受地真真切切。荒芜的土地上的枯木本就光秃秃的没有树叶遮蔽，现在时近深冬，盘虬似得裂纹在树干上生长着，似乎只要再稍微加一道力，裂痕就会吞噬了这本就死寂着的生命。

在这里站了大半天，眼看着本就不养眼的天色渐渐转阴，遮蔽了天光的阴云之下，脚下的土地愈加荒凉。

和心里所念着的浩气盟，完全不一样的景观。没有四季青葱的龙隐山，没有澄澈见底的漓水河，没有那凌空栈道上挥写着“浩气长存”四个字的大旗。

说来讽刺，自打进了恶人谷之后，陆劫没有限制他的行动自由，但是他和以往浩气盟在隐元会里的联络员的联系全部断了。纵使没有被押入牢狱拷问，没有人逼着他去为恶人卖命，唐翮心仍旧在浩气，但用于飞翔的羽翼已经被折断，无形的镣铐将他锁在这名为恶人谷的金丝笼里面。

“……？”

自背后逐渐靠近的气息打断了唐翮的冥想，一瞬间唐翮牵出了暗器夹在指尖，睁眼循着那动静的方向，屏住呼吸，直到什么东西一点点接近到自己的身后。

暗器正要出手的时候，唐翮一愣，什么东西靠在了自己脚边——唐翮疑惑着低下头，只见一团小小的白绒绒的东西。

猫？

唐翮撤去了自己的警戒心，收回暗器。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猫咪，雪白色的毛皮，脖子上系着铜铃，小小的脸颊在唐翮小腿上轻轻蹭着。

唐翮是将自己的身形藏起来了的，现在碍于这只猫咪，唐翮不得不暂时现身。唐翮启唇，犹豫着应该怎么处理这只猫咪的时候，猫咪抬起头来，就像是注意到了唐翮的目光。

“喵——”

很可爱很漂亮的猫咪，但是并不讨人喜欢。因为唐翮看见了那一对异色的猫瞳。亮蓝色和金黄色，总是让他想到那个有着一样异色眼瞳的，银白色卷发，像猫一样神秘莫测的人。

迟疑的功夫，水滴滴落在后颈。

下雨了，虽然只是几丝细雨。给他疗伤的曲兮对他说过，恶人谷虽地处极北，但风停的时候基本都会下雨。每回都是这样什么感觉都没有的细雨，也顶多只下两三个时辰。

附近的空气里不知什么时候带上了潮湿，不如浩气盟的水气那般沁人。

唐翮轻叹了一声，俯下身来，将那只猫咪抱了起来，手臂和手掌遮在猫咪雪白的皮毛上面，依旧倚在那树下，出神地望着天空。

也不知道这样发呆了多久，兴许已经到了夜晚了。恶人谷昼夜天色差异并不大，因为本就昏暗封闭。怀里安静的猫咪忽然发出细细的嘤咛，柔软的耳朵动了动，挪动爪子借唐翮的手臂。唐翮察觉到猫咪的动静便站直身，猫咪身子轻灵地朝下面一跃，往着唐翮身后的方向小跑了两步。

唐翮的目光追寻着猫咪望过去，猫咪在不远的地方停下，本来站立在那里的谁蹲下身，伸手温柔地抚摸着猫咪的雪白色的皮毛。

视线沿着那双手，那人抱着猫咪站起身朝自己走了过来。

像猫一样神秘莫测的人啊……

莫名其妙出现在生命里，时近时远的距离，猜不透他心里所想的，也不知究竟是在伤害还是在保护着自己。

“这是我养的猫。”陆劫微笑，“它好像挺喜欢你的。”

唐翮并不回答，只是重新板起脸，背过身靠回树干上。陆劫没有走到自己面前，而是停下脚步，靠在自己背后一侧的树干。

“我把小少爷给哄回去了。”

沉默之间陆劫偶尔会冒出一两句话来，唐翮并不打算出声，仿佛陆劫说的什么与自己都没有半点关系，陆劫的声音也只可以说是有一搭没一搭。

在陆劫的声音也消失了很久很久之后，唐翮冷漠地开口，“你是来把我带回烈风集的吗？”

“不。”

猫咪钻到陆劫胸前，明教宽敞的衣袍刚好够给猫咪搭出一个狭小的空间来躲雨，陆劫伸手在逗弄猫咪，温和的声音落在细雨里。“我只是来找我的猫。”

只是来找猫咪的话，现在为什么又要陪着自己一块淋雨。延伸到视线里的枝杈，从高处落下来的雨滴，阴沉的天空。唐翮并不能看见隔着大树树干的陆劫此时在做什么，又大概能猜到，同样喜欢隐藏在黑夜里面的人，现在也无声无息掩藏起了自己的行迹。

真是……无趣的两个人。唐翮承认。

“那只猫，有名字吗？”唐翮问。

“没有。”

陆劫怀里的猫咪仰头对着陆劫眨了眨莹亮的眼睛，撒娇似的“喵”了一声。“你若有闲心，给它起个名字如何？”

“不。”唐翮立刻回绝。

唐翮并不能理解此刻的自己在做什么。

被绑来了恶人谷的第一日，他满脑子只想着要如何逃离这里，和浩气盟的人取得联系，回到浩气盟去。逐渐意识到这些办法都行不通之后，为了生存，又不得不压着自己的想法，以避免莫雨等首领起疑引起争斗。

于是现在待在陆劫身边是他最好的选择，尽管并不情愿。唐翮知道自己的本性是理智和务实，冷静判断对自己有利的话，无论何种情况都能接受。

唐翮垂眸，他的确不懂陆劫到底想要做什么，不过就现状来看，陆劫不会更进一步加害于自己。那么，如果能借陆劫的庇护来另自己在这恶人谷里面生存下去，或许长久往后有一日就能看见希望。

从昆仑到黑戈壁的路不远也不近，快马加鞭是三日的行程。途中他们在长乐坊寄宿了一夜，只是到了龙门飞沙关后，深冬的夜里荒漠上刮起沙暴。沈骁他们便又不得不在飞沙关停了两日，沙暴停了之后，第四日穿越了龙门荒漠，时近傍晚赶到了黑戈壁。

与龙门荒漠类似，黑戈壁亦是一片荒芜之地，只是景观与龙门荒漠完全不同。黑戈壁的地界，地面上并不是龙门那般柔软的黄沙，而是灰赫色的硬土和黑色的石，放眼望去只叫人滋生出压抑又寂寥的感觉。

本来是沿着官道走的，只是行至途中官道却像是因人为改抹的缘故，道路被黑砂所掩盖，再往前就是杂乱无章的乱石，看不到官道的影子。

两人将赶路的速度放慢了，此处对于他们而言人生地不熟，纵马飞驰若是没个方向也只是白白浪费精力，现下只能一面观察着四周一面寻觅着村落踪迹。

“阿骁，”叶君虔唤了与自己相隔不远的沈骁一声，沈骁牵住缰绳，另马匹小跑过来，叶君虔伸手指了指前方，“那里似乎有湖泊。”

“去看看吧。”

沈骁点头带着叶君虔往湖泊的方向去，走近见真的是一泓大湖。

“我去补水。”

叶君虔找出水袋正想下马，却被沈骁伸手拦住。“等等。”沈骁目光示意了湖泊沿岸一圈，回头对叶君虔解释道：“恐怕里面的水是不能喝的。”

叶君虔顺着沈骁的目光望去，湖边只有石头，连半点地苔都不见，外加上周围亦没有人迹。按理说荒漠上有水的地方必定有村落临水而居，如今看来这湖泊只可能是苦海。

“我们沿路返回吧。”

“嗯。”叶君虔跟在沈骁身后。

硬土和石头上并不能留下马蹄印记，在不熟悉的西北地域司南也派不上用处。路过的地方只能用武器在地面上划上几道来做记号，好在这一日无风。

官道断开之后，两人在戈壁上徘徊着，不知不觉入了夜，夜里便看不到远处，也难以发现沿途做的记号。看样子今日是要暂时露宿荒郊野外了。

沈骁他们寻了一处叠的较为高大的石堆，在石堆下歇脚暂驻。四周几乎没有树木，零零落落的只有荆棘和矮株，叶君虔在周围游荡了许久，好不容易抱了些枝条回来，堆在地面上用小石块压着，勉强用火石点着生了火。

白日不如龙门炎热，夜里却比龙门要凉上许多。沈骁从马背驮着的行李里头翻出御寒用的貂裘披在了叶君虔身上，好在经过飞沙关的时候补满了干粮，运气再不济也可以撑个好久。

不过沈骁并不觉得他们会是属于“运气不济”的人。

马匹伏在身后休息，沈骁和叶君虔枕在马背上。叶君虔将沈骁解下的披风抖开，和貂裘一块，将两人裹在了一块。身侧的篝火堆里发出噼啪枝条烧断的细响声，也不知过了多久，篝火渐渐熄了一半，一缕烟直直地升到视野中。

那缕烟后面，戈壁滩上晴朗的夜空倒映在眼中。今夜无月，漆黑色夜幕上缀满了繁星，银亮而又精致的光芒在头顶闪耀着，渺小的星汇聚成海，如是中原决计见不到的美景。

虽说幼时生长在西域，但记忆里的夜空大多都是明月高悬。长大之后叶君虔便一直待在中原，在浩气盟中受着师傅江川的安排，长年以来驻守落雁城内，本就温静的叶君虔也就极少离开过南屏山。每回听说沈骁和江川北上去龙门荒漠，去融天岭，昆仑之类的地方，叶君虔总是向往不已。如今总算能和沈骁一同来到这些只存在于听闻从未亲眼见过的地方，见到这些在浩气盟从未见到的景色。

不知怎么的，没有兴奋或是激动的感觉，叶君虔心里没有一点起伏的波澜，只是宁静地像是一汪湖水。望着星空发呆的时候叶君虔回想起出关时叶英带自己见的那屋檐上浮动的波光，叶英说他需要去寻找心静的源头。

现在沈骁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