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冬末（三）（1 / 1）
那一天早上，空旷的公共棒球场上积满了白雪。
北川踩着雪从另一头走来，嘎吱嘎吱地响。
“早啊！郁夫！”
“早……”郁夫站在场地中央，一脸平静地望着北川，“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一直没有玩抛接球了呢。”
北川的动作僵硬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
“原来你全都知道啊。”
“是啊……”郁夫自顾自地将北川手上的球和手套接了过来，“知道你从小把我送到‘乐园’这个可怕的地方，知道你杀死了结子老师，知道你在光辉的警察的门面背后又隐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勾当。”
“哦？是吗？”北川由恢复了虚假的笑容，将球抛了过来，郁夫稳稳当当地接住，攒紧。
“是啊……你利用你能利用的一切去达成你的目的。”郁夫又把球抛了回去，“踩在那么多死去的人的尸体上一步一步往上爬。”
“所以为了你们的结子老师，你不是也踩在很多人的尸体上一步一步接近了我么？”北川继续笑盈盈地接下了球。
郁夫因为这句反问而愣在原地。
“为了复仇去上警校，成为警察，逐步升职，逐步接近我，这期间你杀死了多少人了呢？嗯？”
北川此时的笑脸看起来就像一层覆盖在毒蛇上的面具一般，泛着阴冷和恶心。
“我不知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郁夫努力使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为了复仇我早已抛弃了很多，这不需要你一一来提醒我。”
“对对对，还有你的搭档。”北川突然间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声音突然增大了，”你搭档最爱的结子老师的真正的故事，你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什么？！”
总觉得事情越来越朝着不可估量的地方发展，郁夫遏制住内心的怒火，变得越来越紧张。
冈本的手机上打来一个陌生的电话，接起来一听，他才知道对方是谁。
龙哉开口的第一句就是问郁夫在哪里。
“喂！这种事情你不是知道得最清楚的么？跟踪狂！”冈本乘机奚落他。
龙哉根本没兴致理会冈本的奚落。
郁夫跟自己说的是明天去棒球场会面北川，可是今天明明是休息日，家里却没有人，电话也打不通。
“他在警视厅吗？”龙哉继续问他。
“怎么可能。他今天不是休息……”
“啪嗒！”电话立刻中断了。
冈本一瞬间恼怒起来。
“什么态度啊！”
那个家伙！肯定是瞒着自己偷偷和北川会面去了！
龙哉顿时有种气血上涌的感觉，他顺手拨通了一个号码，但是当对方接通的时候，他顿时就后悔了。
完了！一个习惯直接打了深町的手机。
“喂！！喂！！是少当家吗？！喂！”手机里已经传来了激动的叫声。
“少当家！少当家！！段野龙哉！”
“才几天不见你就敢直呼其名了么？”龙哉终于开口，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难听的哭声。
“不过现在我也不是少当家了。”龙哉自嘲地笑了笑。
“不不不！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少当家！！”
“啧啧……”这种煽情的话真的是起鸡皮疙瘩。
“深町啊……你以最快的速度过来接我一趟。”龙哉恢复了严肃的表情，“稍微慢一步的话，你就切腹自尽吧！”
“她在一个贫困的小渔村出生，父亲在捕鱼的事故中丧命，她就只好和母亲，继父一起生活，结子年少时的回忆只有一件，在继父的身体覆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一直在不断地细数着天花板上的蛀虫，似乎这样就可以快点度过这种地狱般的生活。”
“她在17岁的时候来到东京，一天天熬过没钱又什么事情都不会做的日子，那个时候我是辖区的刑事，正在调查东京内多发的强盗团伙事件，她作为一个强盗团体的首领的情妇，被冠以袒护罪犯的罪名被捕，我们就这样相遇了。”
郁夫呆滞地站立在原地，好像在听一个虚无缥缈的小说一般听着结子老师的故事。
“她习惯被人利用，对人世间充满厌恶和失望。”北川摊了摊手，“她那个时候最渴望的就是爱，所以我给了她爱，充分的。”
“给她找了新的住址让她和那些狐朋狗友断绝了联系，当我再次看到她的时候，她眼中的污浊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清澈的眼睛，我们两人从认识到恋爱并没有花很长时间，结子是我重要的情报线索，多次为我提供了重要的情报。”
“因为结子老师喜欢你所以就利用她的感情获得情报？！”郁夫觉得难以置信，“你把她当做你的玩具吗？！”
“我……爱她啊！爱着结子！”眼前不远处的北川突然猝不及防地泪流满面。
“爱？！”郁夫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今年最好笑的笑话，“你是在开玩笑吗？！明明只是利用还说什么爱！”
“我没有开玩笑……”
“你还有什么道德心吗？！”郁夫气得咬牙切齿，“那么你也是这么对我母亲的吧！！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己私欲罢了，在我母亲生下我后把她像破布一样丢弃！因为她已经没什么利用价值了，把我丢进‘乐园’，就因为我会对你的事业造成影响，为了爬到现在的位置而选择政治婚姻，你还说你爱着结子老师？！”
“政治婚姻是事实，但那也是结子老师希望的。”
郁夫惊愕地看着他。
“因为她觉得是我拯救了她，所以为了成全我的梦想，她甘愿选择退出。”北川用悲痛的表情阐述着，但郁夫只觉得更加虚假了。
“那之后的事情正如你所知道的，我为了拉拢各界的‘有权者’而创立了‘乐园’，而结子也作为公安的搜查员，一直替我监视着‘乐园’。”
郁夫突然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结子做的是自己所期望的事情，所以自己的行为就变得很有理由了。”郁夫收敛起笑容，向前走了几步，“你对我说这些的目的不过是希望我最好打消复仇的计划罢了，说得好像一切都是结子老师的错一般！其实不过是在宽慰自己的罪行而已！”
北川又恢复了之前高深莫测的表情。
“这和你犯下的罪行没有任何关系！这和你残害了那么多幼小的生命也没有任何关系！结子老师作为你拉拢各界‘有权者’的牺牲品，和你所谓的廉价的‘爱’也没有任何关系！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你进行的有权人的游戏！”郁夫义正言辞，“很不幸的是我活了下来，尽管我一想到着身体里流淌着一半你的血液就恶心得想吐。”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杀掉我上演为民除害的闹剧吗？”北川一脸安逸，“还是继续陪我玩抛接球。”
毫无疑问整个棒球场都已经安排好保护的人员了吧……这个时候冲动便是魔鬼，自己还没傻到真的什么都不顾就直接往上冲。
郁夫笑了下，伸了伸手。
“我们继续玩抛接球吧！”
稍微拖延点时间想想对策吧……
“没想到你还是这个保护小组的成员之一啊……”龙哉刚踏上棒球场北门户外的台阶，就被楪野拦截了下来。
“好久不见。”楪野似乎并没有对龙哉的到来感到惊奇，他揪了下额前的头发，“你也是来玩抛接球的吗？”
果然郁夫瞒着自己来了这里。
龙哉的内心顿时复杂了起来。
“你是打算直接把我铐起来押送回警视厅还是放我去玩抛接球？”
没有时间多磨蹭，龙哉直截了当地问楪野。
楪野沉默了片刻，侧身让开一条路。
“雪积那么厚玩起来可不会很愉快。”
“感谢忠告。”龙哉轻笑了下，很快往场馆里跑去。
尽管门槛已过，但还是得提防场馆内部散步着的安保人员，龙哉小心翼翼地移动到了看台的后方，透过座椅间的缝隙，龙哉看到了在场地中央的两个人，僵持了一阵子之后又继续玩起了抛接球。
隔得太远无法听清谈话，但郁夫肯定是在为如何下手而为难，这种表情自己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如果现在自己开枪射击的话，也无法保证准确射击，也许还会误伤郁夫也说不定，得想一个办法得到接近的机会。
冈本从一个陌生人地方收到了厚厚的一个文件夹。
“这是段野龙哉先生委托我递给你的。”
递来文件夹的人打扮得一眼看上去就像是黑帮。
“你好！我是深町武。”对方伸出手，冈本愣了一下，赶紧与他握了手。
“文件夹里是什么？”
“一些资料吧。”
“什么资料。”
“你看了就知道了。”
那个叫深町的人离去后，冈本立刻拆开了文件夹，里面装载的资料让他看了开头第一页就惊愕不已。
那是有关目前警视厅一把手的北川贵一郎在就职期间所有的罪行，包括部分现场的图片资料，或者证人的证词等等。
资料收集得非常详细，从一开始福利院设施“乐园”建立开始，就开始收集起来的资料全部出自“乐园”的老师-----柏叶结子。
她将那些令人发指的罪行都记录了下来，并保存到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衔尾龙项链中，在留下的一段视频资料里，柏叶结子诉说了一切。
“我无时不刻不活在罪恶里。”她说，“我的人生被他拯救，又被他毁灭。当我看到那些天真的孩子们被一个个送出去，送到冰冷的手术台上，被残忍地割下所需的器官，然后孤独地死去。在权利游戏中，他们只不过是渺小的牺牲品，但是在我眼中，他们都是温柔善良的天使……他们本来就被父母所遗弃，没有人给予他们温暖，‘乐园’应该成为他们的家，而我，明明知道‘乐园’的性质却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只好在他们都还活着的时候，让他们感受一下人间的温暖……我没能有孩子，他们就是我的孩子……我实在忍受不了我的孩子们被这样对待，所以我决定告发这一切……”
“也许你们看到视频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但请帮我转告孩子们，结子老师遇到你们已经很开心了，你们没有嫌弃我的蛋包饭，没有在‘乐园’做出为难我的恶作剧，我真的非常开心！你们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这个世界是要活着去感受的！活下去！见证正义一定会战胜邪恶！”
警视厅的许多人，在放映室里看了视频后，泪流不止。
雪后的棒球场格外安静，只有场中央抛接球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充满了违和感。
龙哉开始缓慢移动起来，在逐步挪动的过程当中，他发现了在对面潜伏着的部分人员，但是自己附近却一个都没有。
难道是楪野把自己周边的人全部遣散了吗？
龙哉不得而知……
总之先引开他们……
掏出枪，轻轻拉开保险杠，龙哉把枪头朝到自己不远处的一块区域的座椅上，迅速扣下了扳机。
“呯”的一声，枪声打破了平静的棒球场。
立刻，场地里像炸开了锅一样，潜伏着的安保小组的人员全都蹿了出来，一部分跑向了场中央，一部分冲向枪声响起的地方。
来自各个方向的子弹瞬间飞了过来，噼噼啪啪地打在钢制的座椅框架上，飞溅出火花。
龙哉利用密集的座椅当掩护，灵活地穿梭在场地之中。
离到场地中心还有一段距离，此时如果有一个诱饵的话就好了。
刚这么想，又是几声枪响，跑向场地中心的几个人应声倒地，龙哉疑惑地朝四周望了望，发现了对面躲在隐蔽处的楪野。
诱饵来了……
由于场地中心过于空旷，安保人员不敢再往下跑，只好搜寻着枪声的来源地，先把目标解决掉。
看着人都往自己反方向跑，龙哉紧绷的弦稍微松弛了一点点，他赶紧往下跑去。
借用了刚刚那声枪响，郁夫几乎是瞬间就判断出了来者是谁，立即迅速地掏出了怀里的□□，但是一瞬间，边上就有一个阴影飞奔过来，瞬间踹飞了自己手中的枪。
安保人员冲到场地中间的时间比想象中的短。
郁夫一个扫腿把对方撂倒在地，顺带折了下他的手臂，倒地的人吃痛地喊叫起来，郁夫迅速地拿回了枪。
正打算快速解决掉跑向自己的人，结果那些人都莫名地在枪声中倒地了。
有人在暗中帮助自己……
北川挑了挑眉，原本的眯眯眼稍微睁开了一点。
郁夫把枪抵到了他的头上。
“你不敢杀我。”北川看起来十分享受这种不明的躁动，他双手抱胸，无视抵在自己头上的枪，“任何人在杀人之前都是动摇的，何况将要被杀掉的人还是自己的父亲。”
听到这句话，郁夫的手停顿了一下。
父亲？
他居然还有把自己放到父亲这个位置上？！
“住手！！”
突然，场地中响起了一声喊叫，原本在跑动着的人员都不由地停了下来。
“住手！！！”
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起来。
郁夫听出是龙哉的声音。
“你不要出来！”
几乎是同时，郁夫急迫地吼叫了出来。
龙哉会这么阻止自己的意图很容易就可以猜到。
他不想让自己杀死北川，不想让自己再背负一条人命。
生父什么的……
和随风而逝的笑话一样……
与其担心自己的安慰，此时最危险是龙哉才对。
刚刚的叫声简直瞬间就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一晃眼，郁夫觉得他甚至看到了龙哉就站在眼前。
然而事实就是，他确实就站在自己眼前，站在看台的栏杆边缘厚厚的一层白雪上，背后是潮水般涌来的安保人员。
疯了！
郁夫握着枪的手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快逃啊！郁夫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喊出来。
龙哉踩上栏杆，翻身一跃跳到了棒球场地上，飞溅起星星点点的雪花，他直径地冲了过来，毫不犹豫地一下撞倒了呆立着的郁夫。
“呯！”
世界一下子颠倒了，脸一下子埋到了寒冷的雪里，却又有一股热流飞溅过来，
又是一声枪响，紧接着一个黑影骤然倒地。
猛地抬起头，郁夫看到刚刚自己撂倒的人倒在了自己边上，手里还握了自己被踹飞的枪，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混合着雪水的鲜血糊了一手，触目惊心。
但那不是自己的血。
龙哉握着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迅速地站了起来，攒着北川的衣领把他按倒在雪地上，把枪口对准了北川。
就在这个时候，看台上的紧急出口的门突然被踹开，紧接着一群全副武装警察涌了进来。
整个棒球场回荡起响亮的声音。
“所有人放下武器！不得抵抗！”
腹部涌出的鲜血把雪地染红一片，不断扩散开去。
“阿龙！”
郁夫看到龙哉似乎如释重负般地，把枪像丢垃圾一样地丢开，他回过头似乎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却立刻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结束了……”
郁夫终于听到了他微弱的声音，他把龙哉的手臂奋力扯到自己脖子上，想要把他撑起来。
“阿龙你受伤了！”
可是手臂几次几次地无力地掉落，相反，一只手颤抖地抚上了自己的脸庞。
“别哭啊……笨蛋。”
阿龙从进到这里的一开始，也许就已经放弃杀死北川，不然他不会那么惊恐阻止自己，也不会在刚刚那么宽裕的时间里不下手，他只是想把自己救出来，就只是这么一个理由而已。
只是这么一个理由，就足以让自己的眼泪不听使唤。
“那你就快点起来不要死啊！！”郁夫一下打掉他的手。
龙哉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自己担心得要死，那个混蛋居然在笑！郁夫又火大又心疼。
“终于结束了……”龙哉收敛起笑容，他缓慢地，艰难地撑起身子半坐了起来，好好地拥抱了眼前的人。
“嗯……结束了……”
明明很想微笑着说出这句话，却难过得只想哭。
郁夫把头埋到龙哉的脖颈间。
难过得只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