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山色(2)(1 / 1)
雅川去年在山脚一处平坦地辟出了一块水田,用村里人的话说,那是雅川的试验田。可惜的是他去年的试验成果都被我独自消受了。说来,这也怪不得我,我怎么知道他们母子到底是爱吃大米,还是爱吃玉米面和红薯呢!
时值盛夏,长岭叠翠,山花欲燃,我懒洋洋地坐在田埂上,就着身后的一棵老榆树的荫凉,一边看风景,一边和离雅川家最近的一个邻居,我们称她婶子的,聊得畅快。雅川则和她娘挽着裤脚,在水田里给晚稻插秧。
这个婶子是对雅川最好的,他办喜事那天,用雅川娘的话说,她可是随了大礼的——半只羊,一条纯手工被子和二十个土鸡蛋。较之其他人的一兜野山菇或一只鸡的礼份子,那是华丽丽的土豪排场!就连我身上穿的花布褂子和散腿裤也都是她亲自为我量身定做。也算是爱屋及乌了。
地广人稀,山村的房屋布局没什么规律可言,零零散散的离得都不近。但若见面人们也都认得我,虽然那天我压根没出场。他们对我都很热情!我想是因为我一不哭闹,二不逃跑,本本分分,待人亲和,逢人未语先笑,时不时地送他们两个自制的酒香鸡蛋……那可是我的独门手艺,只有心情好时才会做的。反正我也不用考虑成本,想送就送便是了。
总而言之,我这个被买来的媳妇风评还不错!唯一的不足就是有点儿懒……经典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境界!但俗话说得好,瑕不掩瑜,我就是这样的!
他们喜欢我,这正是我所希望的!我想有一天,我也许会有求于他们。
我对雅川娘的称呼就是,没称呼!反正素日里跟她的话也不多,需要交流时“嗯”“啊”足矣。倒是跟雅川,在人前时,经常会表现得推心置腹,琴瑟和谐的样子。
村里人有自己酿酒的习惯,想来也是闭塞环境造就了他们的这份勤奋和天分。农历八月十三那天,我跟着雅川在一棵大山杏树下刨出了三坛子自酿纯粮酒!
那天他心情很好,恰巧我的心情也不错。晚上,月亮东升时,我们抱着一壶酒跑到屋后的鸭嘴岭上,在雅川最钟爱的那颗大樱树下,来个月下小酌。其时,樱花早已落尽,只有漫山遍野的藤草依偎着树木,在清风明月里夜韵旖旎。
雅川说,酒是山泉水酿的,因而有一种独特的清香。我并不善酒,所以对酒的认知寥寥,就算能道出个一二,那也是十足的浅见寡识。倒是他,对酿酒和品酒都颇有研究,说起酒来简直是滔滔不绝。
别看山村人家几乎是四壁萧条,箪瓢屡空,但家家都有一套不错的酒具。从雅川身上,我能感受得到,饮酒对这群远栖深山的人来说,似乎有着一种仪式般的庄重感。当然,这与酒的来之不易并没多大关系。
在雅川的唆使下,我也给自己满上了一盅酒,火辣辣的,我说这酒有六十度。雅川笑着抿了一口,说这坛酒不足四十度,是他特意截的酒。很适合女孩喝!
提到女孩,我的好奇心不免开始作祟。像雅川这样的人,每天绿水青山,过着与世无争的闲静生活,他喜欢的女孩子又是什么样子的?
“你的前妻,呃……多少钱?”我嚼着字眼问。
“你是一千六!”他一脸戏谑地看着我,月光下那两汪泉水柔和而狡黠地荡漾着,似在等待着我万分诧异的反应。
山里通货紧缩!这个价格,我不得不说,十分理解!!
我没有给出他预期的反应,而是再次追问那个问题。
终于,他回答:“六百!”
听到这个报价,我很替他娘亏得慌!
山风徐徐,吹得晚樱林沙沙作响,让这宁静的月夜山色平添几分秋的凉意。想起第一次在这里看樱花时,雅川给我讲的故事。
他说,听老人讲,鸭嘴岭上的晚樱是当时隐遁在大山里的一个国民党军官为他最钟爱的姨太太植下的。据说那个姨太太聪敏秀异,博览群书,对樱花喜爱尤甚。却在身怀六甲时香消玉殒在军官的枪下,此后军官及一干随从亦不知所踪。
山里虽然人少,传言却多得五花八门。一种说法是,那位貌美多才的姨太太跟警卫私通给军官戴了绿帽子,腹中孩子就是孽果。另一种说法是,姨太太泄漏了军事机密,出卖了军官。还有一种说法,说军官最终无法摆脱围困,自知大限将至,舍不得心爱的女人独自在战火硝烟中苟活,就送她先行一步去了。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其他超自然的猜测和说法,但都因不足以服众,所以就没有广为流传。
不管是哪种原因,那个女人死了,大略是铁定的!
雅川说,小时候他和几个小伙伴还曾去过那个山洞,在里面捡到一个钢盔、两枚弹壳和一只摔扁的水壶。为了那只破水壶,几个人还差点闹翻。
我借着皎好的月色,顺着丰草茂树的山坡,向山岭的一端遥遥望去。
爱一个人,即使身在绝境,也要在绝境里为她种下一片温煦美丽的世界。
那么,恨一个人呢?
“你会为喜欢的人种下一岭的樱花吗?”
雅川不知在想什么,似是没有听到我这低不可闻的一问。我便没有再问。
“也许会吧!”许久后,他模棱两可地答了一句。
原来他听到了。
然后,我们都沉默了。
“你的童年快乐吗?” 他突然问我。
这个话题,我只能敷衍而过。我的童年早就不值得一提了!又何来快乐一说!
“你小时候的朋友多吗?”我转动着手里的酒盅,将问题推了回去,至少现在我不觉得他的朋友多。在这个山窝窝里,他大多时候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朋友,没有玩伴,在这里除去老幼妇孺,和他同龄的人少之又少。
许是小时候那一去不返的无忧无虑的时光,哭也好,笑也好,总会让长大后的人念念不忘。因而一提起小时候,我们的谈话也变得自然有趣起来!
据他讲,他小的时候,古泉口村的人丁要比现在兴旺许多,孩子也不少。山里的男孩子,只能说比城里的男孩子更淘气,更野一些。这绵绵无际、广博雄奇的大山就是他们天然的乐园。渴了掬捧山泉水,饿了摘把野果子,捕野鸡,采山货,掏鸟窝,甚至捉条蛇直接把它折断取蛇胆,解毒又去火。
后来,孩子们都长大了,都知道山外还有一个世界,更大,更新鲜,都想走出去看一看。雅川自然也在这些想看更大世界的孩子之中,只可惜时运不济,初中刚读一年,他父亲就意外去逝了,他只能继续回到他原有的世界里盘桓。这一盘就是十几年。
看了山外世界的孩子,没有再回来。渐渐地,雅川的世界寂寥了下来,除了这四方山水,一岭晚樱,就剩房间里那堆码的整整齐齐的书与他为伴。
“瑶妮跟阿彦他们也喜欢这片晚樱!每次回来,不管什么季节都要来岭上看看。”雅川垂眸看向手中酒盏,微抿着唇,将一丝带着回味的浅笑掩住。
而我,却从他那转瞬即逝的一丝浅笑里,捕捉到一抹别样的情愫。
“一群淘小子,一个女孩儿,当真是众星捧月!你们是不是都抢着献殷勤?”
雅川不置可否地笑了,然后讲了一件大约从未对人讲起过的事。自此,我有理由相信:酒,尽管不足40度,也完全可以将一个素日沉静的男人灌溉到口无遮拦。
“那时,我们都十四五岁的年纪,对某些事似懂似不懂,好奇心自然是上升到了极点。有一天,阿彦对大家说,他看见她在洗澡,那对奶/子圆滚滚的,大腿白花花的……没等阿彦说完,他们就一窝蜂地跑去了。结果在家洗澡的是她的爷爷。几个人不明就里,为了占个好位置拼命往前挤,不想把人家洗澡用的草席棚子给挤到了,被她爷爷拿着棍子追出了好远……”
他低声地笑了笑,又继续道:“很庆幸,那天我还有活要干,没能去成,不然肯定也挨打了。但是……”
说到这里,他再次停顿。尽管夜色浓重,我仍能感觉到他的脸已经微微泛红:“跟阿彦分开后,我独自往家走,无意间在山后的林子看见她光着身子在水潭里洗澡……”
我还在等着精彩内容,可雅川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
微凉的晚风拂过每一片樱树叶子,最后细细地落到我的脸上。酒力开始发散,我也从之前的眼饧耳热,添得几分醉态天真。许多年后,我有一段时间常常在想,倘若人的一生,一定要总结出一件最令你后悔的事,那么我想我的应该就是这一件了。
“你……流鼻血了?”我凑上前,明知那是有着时空之隔的故事,还是借着月光仔细去打量他,然后在他耳边吹着热气儿:“你们……那事……真的很快乐吗??”
他们究竟快不快乐,我无从知道,只知道我问完这句话就被他擒住……
他抵在我耳畔轻声询问:“韩樱,我可以吻你吗?”
我没有同意,但也没有拒绝。他便把我的沉默当做了默许。
就像一个未谙世事的孩子在探索浩瀚世界一样,他既谨慎又兴奋,一遍一遍温柔地亲吻着我。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也许真的可以有快乐!
随风曳落的衣衫,变作秋岭上的几片落英,妆点了晚樱树下的那场没有前缘、没有诺言的缱绻缠绵。他小心地取悦着我,完成着曾经试图,但未能完成的那个仪式。
我静静地向着深空望去,那里有璀璨壮观的星河,无数星子在快乐地闪烁着,一颗并着一颗,在墨蓝色的穹窿里,那么遥远,却那么欢脱。
终于,我缓缓地闭上了眼。
“娘说了,你的屁股又翘又紧实,肯定生儿子!”说着,他狠狠地掐了我一把。
我别过脸去,依旧闭着眼睛。
“其实……”他贴着我的脸低语:“你的奶/子才美!又白又嫩!”
第二天,我毫无征兆地发烧了!雅川娘紧张兮兮地,又是加被子,又是煮鸡蛋水,一遍一遍审问雅川到底怎么回事。看雅川被她娘问得张口结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的样子,我虽然烧得晕晕乎乎,还是幸灾乐祸了一通儿。
我走出大山的那天,距离发烧那日整整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雅川在床事上可谓勤勉有加,完全颠覆了初见时他留给我的美好印象。
归根结底,这是一步双赢的棋,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我在愉悦的同时,也很快就要得到我想要的。
不久的明天,这一切都将是我多舛命途上的又一场梦,一场只迷不恶,有惊无险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