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云岚天宫(十一)(1 / 1)
众人惊疑不定地望着盘中之人,难道快活王竟要他们吃人肉吗?
快活王道:“此人曾是我座下财使,金锁王之子金无望。”
“昔年被贪婪卑鄙的义弟为了一些产业,陷害算计得流亡塞外,无处容身,历经九死一生。”
“是我在他奄奄一息之际,对他伸出了援手。”
“然而,他却恩将仇报,背叛我,伙同我的敌人追杀我。”
快活王伸出自己蜷曲可怖的左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甚至将这只救过他性命的手,害成这副模样。”
“自逃出大漠起,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饮他的血,啖他的肉。”
神色平静地说完这一切,快活王对金无望道:“你在驱使那群龙卷风的鬣□□夜追赶我,令我狼狈奔逃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金无望咧嘴,露出一个冷冽的笑容,淡淡道:“只恨我当初没能杀掉你,将你的骨头拆下来看看,到底有多黑,将你的心挖出来瞧瞧,到底有多冷。”
快活王冷冷一笑:“哈,只愿你在被一刀一刀片下身上皮肉之时,也如此刻这般嘴硬吧。”
两人对答间,早有侍者在一旁架起火炉与油锅。
炉中之火烧得又烈又旺,炽热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锅底,锅中的热油咕嘟咕嘟地翻滚出热气。
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在油锅边霍霍磨刀。
仓啷——仓啷——每一刀都像是磨在人心上。
一想到接下会发生的场景,不少人面露不忍之色,立于快活王身旁的王怜花也微微皱起眉宇。
快活王一边啜饮美酒,一边耐心地等待油锅沸腾。
余光瞥见王怜花的神色,笑道:“怎么,你觉得我的手段太过残忍了吗?”
王怜花道:“王爷行事自有考量,在下岂敢置喙?”
快活王笑了笑,道:“你我乃是父子,说话何必如此生分?不过是一个父亲同自己儿子闲谈罢了。”
王怜花沉默不语。
快活王虽然面带笑容,言语温和,但他眼中没有丝毫温情,冰冷淡漠得如同冻于雪中。
快活王也不强求他作答,将杯中血红的美酒一口饮尽,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王怜花道:“你未曾提过。”
快活王笑道:“我不提是因为怕痛。”
王怜花淡淡道:“快活王也会怕痛?”
快活王道:“以前不怕,但如今我怕了。”
他伸手抚摸上自己的面孔,感受着绷带底下凹凸不平的伤痕,缓缓道:“这样的疼痛,一辈子只需要经历过一次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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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蓝的苍穹下,楼兰古城化为熊熊火海,炽烈的热浪扭曲了光影,天地间只剩下酷烈的猩红,宛如一片开满沙丘的曼珠沙华。
王夫人紧紧地拥抱着快活王,明亮的火焰披在她身上,令她本就绝美的容颜更加璀璨夺目。
快活王看着那张美丽、优雅,备受时光钟爱不曾褪色的面孔,在烈火中扭曲、毁灭。
她那样深情的拥抱着他,凝望着他,令快活王那颗冷如坚铁的心出现了一瞬间的颤抖,从前与云梦仙子一起柔情缠绵的记忆纷至沓来。
叫他想要拥抱着这位将一生爱恨倾注在自己身上的女子,一同死去。
但当火焰烧灼在他身上时,巨大的痛苦令他清醒了过来。
他伸出左手,抓住王夫人的手腕用力掰开。但那只手抓得如此之紧,令他不得不拧断了对方的手臂。
他将王夫人推进火海,拖着熊熊烈焰,挣扎地向城外奔行。
一路上遇到众多四散逃命的属下,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如同看到恶鬼一般惊慌避开。
在烧灼的痛苦中,快活王心中滋生出无边的怨毒与憎恨。
但他无法咒骂与,烈火正燃烧在他的唇边,一旦开口,就会烫穿他的喉咙。
他不知在烈火的炙烤中挣扎了多久,一个人冲了过来,不顾烧烫地抓住他,用沙石与毯子,熄灭了他身上的火焰。
然而这个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像是焦炭一样。
方心骑在混乱之中,抢过一匹健马,带着他逃入大漠中。
金无望率领着龙卷风缀在两人身后,扫荡着快活王的余孽。
为了躲避龙卷风的追捕,两人不得不避开所有的城市与绿洲,在荒漠中前行。
没有药物处理伤口,快活王烧焦的皮肤在烈日的炙烤下,腐烂化脓,身上一刻不停的痛楚令他恍觉依旧置身于烈火之中。
疲惫的骏马驮着他与方心骑在荒漠缓缓行走,没有水与食物,眼前除了黄沙,只有黄沙。
方心骑别无他法,只能用自己的血肉喂养他的主人,令他能够苟延残喘下去。
当他们走出大漠之时,方心骑欣慰地笑道:“王爷……剩下的路……只能您自己走了……”
然后,快活王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在自己面前,再也没能爬起来。
那时,天空中一阵电闪雷鸣,暴雨铺天盖地地落下。
快活王跪坐在地,从水坑里掬起一捧泥水,喝入腹中。
口中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无论他饮下多少雨水与泥水,都冲刷不去。
他在方心骑的尸体前,静静的坐了一会儿。
冰冷的雨水砸在他的脸上,他觉得自己似乎流泪了,但混着雨水分辨不清。
他的心中充满了仇恨,对王夫人的,对金无望的,对沈浪的……
当他与余下的部属取得联系,重获权柄。
替他治伤的大夫,每将他身上的腐肉剜去一刀,他心中的憎恨就更添一分。
快活王对王怜花道:“自那一刻起,本王便决定。”
“背叛我的人,要受到比我、比方心骑更盛千倍的痛苦。”
冻如霜刀的目光逡巡于王怜花与王火烧二人身上。
王火烧顿觉自己仿佛被那双眼睛看穿,不觉冷汗涔涔。
他怀疑自己与王怜花私下做的不少事情,可能已被快活王看在眼里。
快活王笑道:“如今,这金无望便是我要惩治的第一个人。”
“怜花吾儿,你不觉得这样的惩罚很有意思吗?”
说此话时,他面上的神色真真快活无比,平静之中隐隐夹杂着一丝癫狂。
也许这样的场景,已在他心中预演过一千次一万次。
王怜花微微眯起双眸,眼底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他牵起唇角,缓缓的,优雅的,露出一丝轻柔的笑意,却如隔着烟雨一般朦胧。
“有意思极了。”
此刻,王火烧看着他父子二人噙笑而对,相似到诡异。心中不禁产生了一种惧怕,既是对快活王的,又对王怜花的。
快活王满意地收回看向王怜花的目光,转头问王火烧道:“你觉得有意思吗?”
王火烧战战兢兢道:“有、有意思。”
快活王道:“那你为何板着一张脸?”
缓缓的,他又问了一遍:“你为何不笑?”
冰冷,残酷,充满了恶意。
那般浓稠,那般热烈,令他整个人都好似模糊于雾中,仿佛坐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不可名状的妖魔——
只要靠近就会被伤害,只要碰触就会被侵蚀,只要与之交谈,就将坠入万劫深渊……
王火烧干巴巴地大笑几声,但心底一片冰凉。
快活王似是看出了王火烧的恐惧,柔声道:“好孩子,别害怕。”
“我对得用之人向来宽容。”
他伸手一指身旁的蕊宫夫人。
“曾经有个女人想背叛我,脱离我,为此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将颐芳斋的那群贱人全都藏了起来。还是蕊宫识时务,将她们藏身之处告诉了我。你瞧瞧,她如今是我身边最亲近的女人,地位多么尊崇?”
听到自己卑劣的过去被快活王毫不在意地揭开,蕊宫夫人含笑的神情微微有些发僵。
快活王哈哈大笑道:“我也不在乎你们对我有几分忠心。”
……那个最忠心之人,已经死在了我面前。
面色骤然一冷,道:“怜花,你去割下金无望的肉盛与我。”
王怜花淡淡一笑:“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