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云岚天宫(四)(1 / 1)
粉裙女子纵身跃上白沙汀洲,张大眼睛瞪着沈浪与他怀中的王怜花。美丽的面孔上既凝着蓬勃的怒气,又刻着深切的绝望,好似下一刻就要暴起与人拼命或是自戕而亡。
贝齿将下唇咬出一抹苍白,含恨一掌卷起凛冽的寒风拍向王怜花。堪堪停在那张俊美又可憎的面孔前,无法前进分毫——沈浪握住了她的手腕。
朱七七气得浑身颤抖。
“你、你……你跟他!”
娇脸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沈浪没有答话,宁静的目光深沉似海,她看不透里面叠荡着什么。
眼前的两人衣袂叠盖,发丝绞缠,偎依着彼此,那样亲昵的姿态,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她眼中盈泪地对沈浪道:“你就没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沈浪道:“你不该在这里。”
朱七七道:“我当然不该在这里,我更不想见到你!”
“你这个坏蛋,混账!自从大漠归来你将我抛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天南地北地找你,总是找不到。”
“我……我……我本来已经死心,发誓再也不见你!”
“但那个黑心的恶鬼将我从家里掳了出来,说能让我见到你。”纤纤玉指一指王怜花,“你不知道我当时是多么的开心。”
“但是,你竟然跟他、跟他……沈浪,你是不是要我死了才甘心!”
朱七七哭倒在地上,仿佛天地间所有人都抛弃了她,无助而可怜,宛如一朵在风雨摧残下即将凋零的花朵。
沈浪轻轻一叹,正想劝慰她。
她却忽然拾起地上一枚酒盏碎片,刺在自己细白的脖颈上。
仇恨地目光凝住王怜花。
“沈浪,杀了他,否则我就死在你面前!”
朱七七这样的女子,若爱便爱的炽热,若恨则恨的刻骨,她要沈浪在自己与王怜花的性命面前做出选择。无论沈浪选择哪一方,必有一人因他而死,令他抱憾终生。
众人的目光投向沈浪,等待着他的回答。
然而,沈浪依旧笑容温和,不见丝毫为难之色。
温言道:“姑娘休要激动,若是为了一个玩笑伤了自己,岂非不美?”
朱七七道:“你、你什么意思?”
沈浪道:“你不是朱七七。”
朱七七微微一怔,而后丢了碎片,嚎啕大哭:“你、你是说我是假的!你这个混蛋、负心汉!你怎么能说我是假的!”
沈浪微微一笑,道:“七七的屁股上有两枚红痣,若你真是七七,敢脱了裙子让我看看吗?”
朱七七涨红了脸,道:“你、你……”
沈浪摇头道:“你果然不是,若真是七七,她便敢的。”
朱七七跳起来,大叫道:“谁说我不敢,你、你等着!”
一狠心,伸手去解裙子,但手还是哆嗦的。
还没解开一个盘扣便被沈浪制住。
他叹道:“七七虽然不拘礼教,到底是大家闺秀,依着她那爆碳似的的性子,是决计不肯受辱的。”
朱七七又是一愣,眼里包着泪水,扭头看向王怜花,那泪眼盈盈,楚楚可怜的模样,仿佛在问:我到底是该脱,还是不该脱呀?
王怜花没有回答,像是看一场猴戏一般,弯起眼睛,笑个不停。
“朱七七”顿时收敛了悲痛的神情,皱了皱鼻子,哀怨道:“他这样算计人家,公子你不为我做主,还笑话我。”
王怜花伸出手指点上她的额头。
“你这丫头笨死了,才说了几句话就被识破?”
“朱七七”被戳了一个倒仰,捂着额头冲王怜花翻了个鬼脸。
“公子重色,有男人就忘了妹子了!”
说罢,一个后翻跃入水中,再从水中浮出时,已然换了一副容颜。
沈浪这时认出,她正是蕊宫夫人随行众女之中,那个故意落在最后冲他投送秋波的小丫头。
湿透的长发服帖在少女细长脖颈与玲珑有致娇躯上,更显楚楚之姿。
她恨恨地瞪了沈浪一眼。
“这是你第二次拒绝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你!”
说罢,又往水里沉去。
王怜花慵懒地躺在沈浪怀中,手指勾滑过他的下颚,笑道:“这可如何是好,你一来就惹恼了云岚天宫的公主。”
“公主?”沈浪望着那在湖中如鲛人一般恣意凫水的少女,若有所思。
王火烧嗤笑道:“她算什么公主,不过是快活王培养的第二个楚秋词罢了。”
王怜花漫不经心道:“说这些做什么,将剩下的客人一起请来吧。”
伴随着王火烧的一阵呼喝,莲叶深处三艘画舫逐波而来。
船头同样挑着三对珊瑚红的灯笼,分书“夏、秋、冬”三字。
徐徐靠岸之际,次第响起曼妙清歌。
夏船上,歌声粗犷豪迈,字字铿锵,一股说不出的任侠之气随风而至。
“熊猫儿,熊猫儿,江湖第一游侠儿,比美妙手空空儿,劫了富家救贫儿,四海齐夸无双儿……”
秋船上,歌声幽怨婉转,如泣如诉,道一曲无人能勘破的爱恨痴缠。
“点水之恩,涌泉以报,留你不死,任你□□,生既不幸,绝情断恨,孤身远引,至死不见。”
冬船上,歌声清冷无情,声声喑哑,凝着冬雪般的冰冷煞气。
“冷月照孤冢,死神夜引弓,燃灯寻白羽,化入碧血中。”
少顷,从三船上走下三人。
一者反穿着件破旧羊皮袄,敞开衣襟,左手提着只酒葫芦,腰间斜插着柄无鞘的短刀,漆黑的一双浓眉下,生着两只猫也似的眼睛,一身游侠之气,豪爽不羁。
一者是一位秀发如云,窈窕玲珑的白衣少女,美眸温柔含情,既带着江南绿水一般的温婉,又拢着早春轻雨一般的轻愁。
一者丑陋可怖,半面脸的五官和另外半面大小不一,双目漠然,宛如一尊冰冷的死神。
瞧见三人,沈浪哑然失笑。
他对娇怯施礼的白飞飞道:“若朱七七还有一星半点的可能,那白飞飞是绝不可能现身于此处的。”
白飞飞跪坐在沈浪身旁,为他斟满一杯酒,柔声道:“为何不可能?飞飞离去时固然决绝,但一时的愤恨又哪里抵得过心中的情意?女人都是善变任性的,沈相公不是多有体会吗?”
沈浪笑了笑,也不同她辩驳,侧头看向熊猫儿道:“这位猫兄,你又有是何理由出现在这里?”
熊猫儿道:“其实,我到这里来,就是想同你说一句话。”
沈浪道:“沈某洗耳恭听。”
豪爽的熊猫儿突然别扭起来,期期艾艾了半晌,一咬牙道:“沈浪,我喜欢你!”
沈浪呆了呆,道:“啊……哦,我、我知道了。”
转头再看金无望,金无望一见他看向自己,就面无表情地开始宽衣解带。
沈浪苦笑着合拢他散开衣襟,道:“金兄,你怎么也伙同怜花戏耍沈某?”
金无望淡淡道:“我还以为你一眼都不会看我,就把我当成跟他们一样假冒的。”
沈浪道:“还好我多看了一眼。”
金无望道:“哈,多亏你多看了一眼。”
说罢,两人相顾一笑。
沈浪这才对王怜花道:“你为何又耍这么多花样?”
王怜花眨了眨眼睛,一副纯然无辜之态,道:“我可是真心实意想帮你见见这些朋友。”
“错过了这次,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沈浪道:“这是何意?”
王怜花道:“快活王已经开始向你亲近的这群人动手了。”
“朱家散布在大江南北的每一座钱庄外,都已埋伏下一路人马,只等一声号令便洗劫钱庄。更有快活王麾下三十六名急风骑士中的十六名,率领一众高手前去突袭朱家本家。恐怕今夜过后,活财神‘朱百万’这个名字便要从江湖上抹去了。”
“而熊猫儿的那帮兄弟,已经全部被快活王抓住。虽然熊猫儿成功逃走,但是依着他的性情,要不了多久便会为了那帮弟兄自投罗网。”
“至于于远走高飞的白飞飞,快活王同样派出了不少人马,搜寻她的下落。”
沈浪默然片刻,道:“朱家与猫兄也就罢了,为何连白飞飞这个孤女都不放过?”
王怜花道:“若不是我娘横插一手,他说不定真要在白飞飞的手中吃个大亏,做下悖德乱伦的丑事。有如此智慧心计,又仇他甚深的女人,如何肯让她脱离自己的掌控?”
“快活王已然下定决心,要将他的敌人一并清算,而金兄不巧便是落入他手中的第一个人。”
对上沈浪征询的目光,金无望微一颔首,道:“龙卷风不过短短十日,已被他覆灭大半。为了能让剩下的弟兄逃走,我自请断后不敌,被他拿下。”
王怜花对金无望道:“快活王此人,性情如枭雄曹操一般,宁可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最是痛恨背叛他的人。”
“你不但背叛过他,还在他‘死’后,率领龙卷风剿灭他的余部。如今落在他手里,必然要叫你生不如死,你怕吗?”
金无望冷笑道:“最多也不过是被千刀万剐罢了。”
“好气概!”王怜花哈哈一笑,“为你这句话,这一杯便敬你吧。”
一振长袖,举起“白飞飞”斟满的酒,却未饮下,而是如祭奠死人一般,倒在了地上。
金无望扯了扯嘴角,转头对沈浪道:“这种人,你是怎么看上的?”
王怜花正欲相讥,落于唇边之话却化为一声叹息:“我们该回去了。”
沈浪心生疑惑,张口欲问,忽然听见天际传来一阵隆隆之声,举目远眺,却见一架飞轿破云而出。
锦缎帘帐上的金龙绣纹栩栩如生,仿佛将腾云而出。用五彩丝线秀出的繁花绚烂,隔着云雾似乎也能嗅到馥郁之气。
轿柱上镶着厚厚的金箔,轿檐四角垂挂着用龙眼大小的南珠结成的珠串。
一颗足有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镶嵌于轿顶,珠光通明,将整座宝驾映照得富丽辉煌。
最最奇妙的是,这座轿子似无物牵引,凌云飞来——这样的仙轿恐怕只会出现在神话之中。
但以沈浪的目力,能看到有两条漆黑的铁索悬架在两座峰头之间。
这顶轿子正是从铁索上滑翔而来。
王怜花遥望宝驾,又饮了一杯,明眸转暗,似漫上一层幽雾。
“此间主人已至,我们这群被捕来雀鸟也该归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