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枯荣谷与锁龙井(四)(1 / 1)
王怜花虽被观音一击撞飞,但他并不狼狈,轻盈的身躯凌空一翻,宛如下落的燕雀,平稳落地。
忽然,身后撒来一张大网,纹格细腻宛如龙鳞,铺天盖地而来,仿佛要将他与星月一齐网罗其中。
王怜花唇角微勾,不退反进,像是一尾慌不择路的鱼儿,一头扎入网中。
撒网的四人又惊又喜,双臂一振,欲收束网口,捞起入网之鱼。
孰料,王怜花身法神妙,不见如何动作,便从网中游出,反手勾住渔网用力一掀,竟将四名撒网人当头罩住。
轻巧落地,眉眼弯弯地瞧着四人在网中挣扎,那慌乱的模样甚为滑稽可笑。
姓王的鱼儿哪有那么好捞?惹了他,叫你撒网的渔人,反成网中之鱼。
王怜花也不管地上这些拼命挣动的“鱼虾”,反身欲寻沈浪。
叮叮当——叮叮——叮叮当——
银铃的清脆响声,从远处缥缈而来,在这片寂静荒凉的尸林,显得格外悠扬悦耳。
王怜花瞳眸微眯,含着一丝慑人冷光,眉目噙笑,转身而待。
溶溶月色中,六名身穿白衣,手持双刀之人,踏着一地月辉,缓步而来。
来人浑身裹着白纱,从头顶垂至地面,将躯干遮挡的严严实实,只露出持刀的手臂,和环以银铃的赤足,甚至连眼睛都未曾露出。
但看那六双犹如白玉雕刻的纤纤玉臂、小巧玲珑的赤足,与行走时似弱柳扶风的娉婷美态,便知她们一定是女子。
而且,还是六名美丽动人的女子。
王怜花一直觉得,美人美景乃是天之造化,应珍之重之,赏之悦之。
纵使他已下定决心,要好好与沈浪过日子,一时半会儿,也丢不掉那颗风流之心。
王怜花瞧着这一群美人,长眉挑出一抹轻佻之色,含笑道:“六位姑娘出现在这深山僻岭,莫不是精怪化身,找男人来吸食阳气?”
“本公子阳气虽多,但也承受不住你们一起上,一个一个的来,怎样?”
六名女子并未回答,径直抽刀而上。
没得到回应,王怜花极为无趣地“啧”了一声,长袖一振,本该握住什么东西的右手空空如也。
他这才想起自己在洞窟里的时候,把铁扇给扔了。
懊恼之色从脸上一闪而过,旋即足下生风,宛如风中落叶一般,飘飘摇摇地躲避攻来的双刀。
他一边躲闪,一边调笑:“我只道活着的美人脾气挺大,喜欢拿男人当牛做马。”
“没想到,死掉的美人气性也小不掉,直接拿起刀子追人砍了。”
脸上虽含谑带笑,目光中一片黑沉。
从他脸侧、胸侧擦过的手臂如那手中寒刀一般冰冷,甚至还要冷些,像是从□□中掘出的石头,散发着彻骨寒意,那是黄泉的温度。
不错,这六人,无一例外全是尸体!
然而她们并未如一般尸体僵化或腐朽,仍然保持着身前的灵活与柔韧。
环绕他迅攻绞杀的身影飘逸灵动,雪白的轻纱随风扬起,像是一团流云薄雾拢在玲珑躯体上。
双刀轮斩,绮丽婀娜,美的好似于月下轻舞,直到那幽冷的锋芒从身上划过,飞起细红血线,才让人回神——这六人并未动人的舞姬,而是要命的尸傀!
在美人尸傀轮番攻击下,王怜花的衣衫被冰冷的刀锋切割的有些破烂。
他扭头瞧了一眼左臂,袖子被割开一条大口。
索性扯掉左袖,露出修长结实的臂膀。
听着沈浪那边如火如荼的拼杀声,虚心反省了一下自己的“不庄重”,收起游戏心思,凝神对敌。
既是尸傀,便有操纵之人。
凝神细查,发现上百根透明丝线,从六尸各处关节穴道延伸而出,纵横交错着拉向四面八方。
王怜花涉猎极广,对傀儡术亦有研究。
他明白,这些丝线并非每一根都是用于操控傀儡。
傀儡术曾经最大的缺陷是被敌人寻到傀儡线,断掉对傀儡的操控。
然而,此术经过千百年的传承衍化,日臻完美,自然有聪慧之人创造出一套应对之法。
将傀儡线变得有虚有实,实线操控傀儡,虚线迷惑敌人。若是斩错,更会引发难以预料的陷阱。
若是不知此术之人,会被这些看似乱七八糟的丝线迷惑,不知如何下手。
若是稍有研究之人,往往会拼命梳理这堆乱线,以期找到实线,破坏傀儡师的操控。
然而,王怜花却嫌这“常法”太过劳神费力,他非常人,当以非常法破之!
明锐目光细查全局,发现六具美人尸傀中有一具特殊非常。
她像是一个阵法的中心,其余无具尸傀皆有实线连接在她身上,一切攻伐都是以她为核心运作。
若尸傀有灵,她便是尸傀中的女皇。
王怜花望着她,微微一笑,自己似乎找到办法了。
旋即纵身一跃,宛如一枚赤羽,轻轻巧巧地落于那具美女尸傀的发顶。
足尖点于顶心,翻身旋转。
墨发纷扬,衣袂翻飞,身姿柔韧而矫健,如同跳起了胡人的旋舞,又像是一团赤焰狂舞于空中。
这场舞可不是一场独舞,而是两个人的。
王怜花脚下的美人尸傀被他带动地被迫转动起来。
她像是一个纺轴,十数根透明的丝线随着她的转动,不断盘绕其身。
与此同时,五具美人尸傀随着丝线收短,被拉扯着向前撞去。
噗嗤一声,鲜血飚溅。
美人尸傀手中双刃化作一团旋转的幽光,将被迫拉扯而来的尸傀尽数拦腰斩断。
无论是人是鬼,她们又一次迎来了自己的死亡。
王怜花停止转动,从美人尸傀的头顶一跃而下。
失去控制的美人尸傀跪倒在地,头颅无力垂下,却被王怜花怜惜托起。
柔声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死。”
“佳人当面,若是不瞧上一眼,甚为遗憾。”
“姑娘,不会怪我唐突吧?”
说着,伸手揭开她面上轻纱。
尸傀真容显露,竟令王怜花瞳眸骤缩,浑身一颤。
沉默许久,用拇指摩挲着那张细腻的面孔,缓缓笑道:“哎呀呀,我收回前话。”
“这不是槿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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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浪、王怜花与赵碧穹三人被尸潮冲散,各自为战。徒留云出岫、林素仙与病老叟停于原处,心中惶惶。
雪上加霜的是,林素仙与病老叟重伤在身,甚至无法起身站立,唯有云出岫一人尚算完好,拔剑守护二人。
两位伤者也只能顾着自己身侧,时不时对漏网之鱼补上一剑。
虽然他们这几个伤残之人并未被敌人放在眼中,围攻而来的尸傀也不过是一些极其脆弱的杂鱼,单凭云出岫的武艺,一刀就能斩碎数具。
但是,尸傀数量极多,仿佛汇入江河的雨水一般,源源不绝。
不多一会儿,身边已经垒起一圈尸丘。
病老叟瘫坐在地上,随手将滚到身边的人头拨开。
抹着汗珠,气喘吁吁道:“可恶,这些尸傀跟蝗虫似的,杀之不尽。”
“就算没被他们杀死,也要被活活累死。”
心中烦躁,忍不住扯起嗓门冲着尸潮嚎了一嗓子:“无胆鼠辈,有本事现出身来,跟爷爷真刀真枪干上一架,别躲在尸体里装孙子!”
这一嚎发泄了不少郁气,心中甚觉舒畅,正打算变着花样多骂几句。
突然猛地一噎,呛咳的眼泪直流。
只见尸潮中忽地一阵骚动,十数名黑衣人在众多尸傀的簇拥下,缓缓现身。
……他还真把人给嚎出来了。
林素仙面色一白,连云出岫也面容阴沉地回头瞪向他。
剧烈的恐慌压住了尬尴,病老叟两眼发直地喃喃道:“看、看来,我们都要死在这里,跟这群鬼作伴了。”
却见云出岫抬脚而出,昂首阔步地向那群黑衣人走去。
林素仙面露焦急之色,连声唤道:“云少侠,别冲动!快回来!”
关切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到云出岫进入尸潮,神态平静,前庭阔步。非但没有受到攻击,他所到之处,黑压压的尸傀纷纷退开,为他让出一条通路。
这一变故,委实令人惊骇。
两人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直到病老叟颤抖着嘴皮,失声道:“你、你,怎么会?!”
反倒是林素仙更为镇定,她面色沉凝,冷冷道:“什么时候?”
云出岫道:“在千佛殿的时候。”
林素仙道:“是聂巧巧策反的你?”
云出岫道:“不错。”
林素仙道:“为何?”
病老叟忍不住插嘴道:“你就不怕你师父?”
闻言,云出岫停住脚步,缓缓回头望向他俩。
虽笑容满面,但张笑脸古怪的好似一张拙劣的脸谱,底下藏着不可名状的恶意,直叫林素仙与病老叟二人看得头皮发麻。
“为什么?”他语调诡异地念道,好似不明白为何这点浅显的道理,林素仙二人都想不通。
“两位前辈,你们知道不怕鬼的方法是什么吗?”
林素仙与病老叟微微一怔,僵硬地摇摇头。
云出岫嘻嘻笑道:“就是让自己变成鬼呀!”
“至于我师父……他会明白的,哈哈,我一定会让他明白的!”
说罢,转头而去。
残林枯木,尸立遍野,这孤身独行的背影,仿佛在走向一条不可回头之路。
病老叟张大嘴,似是想唤住云出岫,但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
他回头看向林素仙,绝望道:“我们该怎么办?”
却见林素仙咬着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一声嗡鸣,雪亮的长剑出鞘。
她执剑而立,锋锐目光环顾将他们紧紧包围的尸潮,沉声道:“我来抵住他们!”
随后一句微不可查的叹息,飘入病老叟耳中。
“你不是神医吗?找个机会装死,混进尸体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