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天罗地网(三)(1 / 1)
尽管是一处受人鄙薄的地方,但是上元节的热闹与喧嚣同样感染着这条小巷。
节日不分贵贱,达官贵人在过节,平头百姓在过节,他们这些妓/女与小偷也在过节。
姑娘们都从楼里走了出来。
在这隆冬寒夜,她们外面披着斗篷与狐裘,里面却穿着抹胸与轻纱。
有的凑做一团,亲亲密密地说笑。有的倚着门柱大口饮酒,喝空的酒壶嘭地一声砸在地上,女子的笑声比酒壶的碎响还要清脆敞亮。还有的当街跳起舞来,每一支都是平日需花上好几百两银子才能看到的舞蹈。
她们放肆欢歌,放肆跳舞,笑声恣意又响亮。没有平日里那些故作姿态,不再像含着蜜糖一般软绵细语。毕竟此地乃是北地,人人都说着一口干净利落的北腔。
王怜花负手踱步,快如流风,像是一股青烟一般从这团莺莺燕燕中穿梭而过。
女子们被突然闯入她们之间的绯衣公子吓了一跳,顿时响起一阵麻雀般叽叽喳喳的惊呼与尖叫。
但当她们看清王怜花修长的身材,俊美的面容,与一身绫罗绸缎,玉珏琅珰,眼睛一亮,全都伸出染着红蔻丹的手指,去捞他的衣角。
王怜花笑容风流,却身如鬼魅,如闲庭信步般从众女身边走过,却无一人能触碰到他。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听着身后响起的一片懊恼娇嗔之声,王怜花微微一笑,突然伸手揽住一名正在举壶痛饮的女子的纤腰。
女子一声惊呼,紧紧地抓住王怜花的臂膀,羞答答地看着他。
莹白的面容上染着醺醉与羞涩的酡红,水波似的目光令她妩媚娇柔得如同一簇临水而开的水仙花。
王公子真不愧是王公子,识遍风月,眼神毒辣。
随手一捞,就捞中了众女中最漂亮的一个,此地八艳之一,人称“白水仙”水琅珰。
水琅珰笑摸着王怜花的脸,还来不及说出的勾搭之语,蓦然变成一声惊呼。
她被王怜花毫不留情地携住纤腰一推,像丢一个没用包袱向后扔去。
即将在地上摔个四仰八叉,忽然被一双温热的手托住。
水琅珰倒在沈浪怀里,看着那张俯视她的脸,是说不出的俊美,也说不出的迷人。
神态娇憨地迷离一笑,朱唇微张,正要说话。
竟又被沈浪用一股柔劲儿,推给了身后追来之人。
不过转眼之间,一夜千金的水琅珰就被人推出去了两次。
那句一直含在嘴里的话,直到她不轻不重地撞在追逐沈浪而来的年轻刀客身上,方才说出口。
“公子,可愿随奴家上楼坐坐?”
那年轻刀客抱着满怀的温香软玉,舍不得松手,但是有擒捉沈浪的命令在身,又不能放纵。
于是恋恋不舍地对水琅珰道:“姑娘相请,在下不敢推辞,等在下的事情办完后就来寻姑娘。”
孰料,水琅珰又臊又恼地娇斥道:“呸,姑奶奶什么时候请你了?也不撒泡尿来照照自个儿,有没有这个资格让姑奶奶伺候!”
刀客闻言大怒,狠狠地将水琅珰摔在地上。
正欲离去,被一群莺莺燕燕拦住。
这群看似娇柔的姑娘们,腿上功夫不凡,嘴上功夫更是利落,竟把一个大男人骂得羞臊难堪,无言反驳。
他本是急脾气的人,实在说不过这群女人,便“唰”地一声拔出手中长刀,吓跑了几个胆小的,却被从地上爬起的水琅珰一酒壶砸在头上。
刀客摸着满头鲜血,怔愣了半晌,勃然大怒,也不管身边尽是些娇弱女子,正欲逞凶动手。
一个破锣般的嗓门大喊道:“巡捕在此,谁还敢动手!”
原来是有个龟公见事情不对,一溜烟儿地跑去找来相熟的捕头,想要用他镇住场子。
刀客只是冷冷地扫了捕头一眼,不管不顾地揪起水琅珰就要扇两个耳刮。
捕头见刀客无视自己,也怒上心头。
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刀客的手喝道:“哟呵,竟敢当街打人,藐视王法?”
“打的还是女人,没卵子的龟儿子!”
刀客闻言大怒,挥动着手中长刀,道:“休要多管闲事,否则我刀不认人!”
他本意不过是吓吓捕头,孰料这捕头领公差前便是此地的地头蛇,当了捕头后更无人敢招惹,横惯了的人物,怎么会被这点威胁吓倒?
梗着脖子就往刀刃上凑,一边凑还一边叫骂道:“有本事就砍啊!只要敢动一下刀子,看官府饶不饶你?到时候下了大狱,你便休想全须全尾地回去!”
刀客本就年轻,又是大门派出生,走哪儿去别人都对他恭恭敬敬的,何曾这样与人争执过。
他性情火烈,又满腔怒火,见那捕头竟然拿出锁链欲锁自己双手。
一声暴喝,长刀一展,便要斩下此人头颅。
突然,一只手握住他的肩膀,如同铁箍一般,令他举刀之手无法动弹。
刀客又恨又怒,赤红的双眼瞪向身后,想看看又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阻止他。孰料这一瞧令他面色煞白,他结巴道:“七、七师兄。”
站在他身后的,赫然是那名邀请沈浪的玄衣男子。
捕头见两人认识,冷笑道:“怎么的,还来了个帮手?”
他正要召唤自家兄弟,玄衣男子手中亮出一块令牌。
捕头一见令牌,倏然间变了脸色。
他道:“您是……”
捕头话语未尽,只是抱拳向着东面拱了拱手。
玄衣男子冷淡地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锭一银子扔给捕头,道:“这点小钱,请大人喝酒。”
捕头一改方才的嚣张气焰,点头哈腰地谄笑道:“哟哟哟,怎敢要您的钱?您说话也忒客气了,在您面前我只是小人,哪敢称大人啊?”
口中虽然说着推辞之语,但还是不着痕迹地将钱收进怀中。
说着,转身冲着刀客一拱手道:“这位兄弟没穿贵门派的服饰,让我这眼拙之人错把好汉当恶徒,真是抱歉抱歉啊。”
刀客“唰”地收刀回鞘,极不给面子地偏过头去,冷哼了一声。
玄衣男子道:“不妨,是我这师弟太过鲁莽,若不是大人阻止,差点儿闯下祸事,说起来也是我要感谢大人才是。”
捕头哈哈笑道:“您太客气了。”
然后他眼珠一转,凑到玄衣男子耳边,压低声音道:“贵门今夜是否有大事要办,方才那瑞祥街就有些不太平啊。”
眼珠子意味深长地在玄衣男子及刀客,一身毫无特色的黑衣上转了一圈。
玄衣男子道:“不错,我等奉师尊之命前来追捕两个恶徒,不得以扰了大家清净。”
“一会儿如若闹出什么大动静,还望大人照拂。”
说着,一包银子塞进捕头怀中。
捕头不动声色地掂了掂,顿时喜得眉开眼笑。
他乐呵呵道:“瞧您说的,贵门之事就是我们的事。”
“诸位抓捕奸恶,惩恶扬善,我等高兴还来不急。”
他一拍胸脯道:“咱保管没人敢耽误您的事儿!”
说完,谄笑着对玄衣男子道了一声告辞后,横眉利眼地将一群围观的姑娘与嫖客哄散,顺手搂过一个花娘,大摇大摆地往楼子里去了。
跟在玄衣男子身后的一名弟子,低声道:“七师兄,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捕头,连县太爷都要对咱礼让三分,您何必对他这么客气?岂不显得咱们没脸?”
玄衣男子没有直接回答弟子的话,他反问道:“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那弟子微微一怔,见玄衣男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浑身一个激灵,垂头道:“追捕沈浪与王怜花。”
玄衣男子接着道:“是你等的脸面重要,还是师父的大事重要?”
那弟子方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战战兢兢道:“师父的大事重要。”
玄衣男子刀子般的目光剜割在他脸上,直到他冷汗析了满头,方才收回目光,顺着沈浪与王怜花逃走的方向,起步而去。
五个黑衣弟子默默地跟从于其身后。
差点儿惹事的刀客低垂着头,快步走到队尾。
却听玄衣男子冷冷道:“谁让你跟来了?”
刀客怔愣地喃喃道:“七师兄……”
玄衣男子道:“跪下。”
刀客二话不说,双膝落地,重重地跪在巷道中央。
“跪半个时辰,再跟上。”
抛下冷冷一语,玄衣男子领着门下弟子大步离去。
刀客臊红了脸皮,不敢抬头,更不敢偷奸耍滑,对七师兄的惩罚有所怨言。
他如一尊石像一般直挺挺地跪在路中央,一丝不苟,任凭花柳巷中来往的人群对他指指点点,肆意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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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浪与王怜花之间的追逐轻松写意,潇洒得近乎嬉戏。
相较之下,在玄衣男子指挥下的黑衣刀客们,则显得颇为狼狈与费力。
他们在挤挤挨挨的人群间横冲直撞,惹来阵阵叫骂,甚至还有几人被砸了菜叶与鸡蛋。
前方一灰一红的身影时隐时现,看眼要抓住,却总是宛如一阵清风,从指尖与眼皮子底下溜走。
时不时闻见几声二人间的斗嘴与调笑,再瞧上一眼两张同样挂笑的脸,众黑衣刀客只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得炸裂了。
忽然,他们眼睛一亮。
王怜花与沈浪两人的身影冲进了一座寺庙。
其中追在最前面的刀客,哈哈大笑道:“这两人真是昏了头了,跑进此处不正好让我们瓮中捉鳖吗?”
说着,他回头看了缀在后面的玄衣男子一眼,等待他发号施令。
玄衣男子目光如雪,他仰头望向写着“鸿灵寺”的大门,一声令下:“你们几个守住出口,其他人随我入寺,必要将沈浪与王怜花生擒活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