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美人头(二)(1 / 1)
既然雁停云是如此品格高贵之人,他又为何偏与“玉面郎君”尹令行这样的败类人渣混在一起呢?
这就要感叹世事难料,造化弄人了。
那尹令行是将雁停云从一个孤儿抚养长大的师父的独子。
雁停云既甘愿为一陌生女子出生入死,剿灭沙匪,他承蒙师父养育之恩,授武之情,如何能抛下尹令行不管?
自他从西北回来,听闻尹令行因为奸杀了一名门闺秀,被数位侠士追杀的消息后。
来不及休息,连夜狂奔至追杀尹令行的侠士面前。
这连雪亮的刀锋当头砍在脸上,也未曾眨眼的威武男儿,竟为了尹令行弯下膝盖,跪在几位侠士面前,恳求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尹令行一命。
几位侠士为雁停云的行为所震动,并没有取他性命,而是在他身上砍了几刀作为惩戒,命他以后管束好尹令行,便放过了他们。
尹令行为感念雁停云的恩德,发誓再也不采花作恶。
从此雁停云便与尹令行,形影不离。
照顾他,看守他,作为兄弟与朋友,也作为牢头和囚犯,一起浪迹江湖。
雁停云自入城后,就一直在讲述“白玉观音”楚秋词的事迹,并暗暗观察尹令行的表情。
毕竟他们待会儿便要见到楚秋词,他生怕这色/鬼投胎的兄弟,会因为楚秋词的艳名而暗起淫心。
好在尹令行只用半只耳朵听,另外半边心思全花在了自己的壶中的美酒上,对楚秋词的人或事,并不放在心上。
直到他喝干了壶中之酒,才笑着问道:“大哥,楚秋词那‘白玉观音’的名号又是怎么个说法?”
“就是指她除恶济贫的慈悲之心么?”
雁停云拉了拉缰绳,御使着骏马拐入一条巷道。
他道:“这名号的由来,可是有一个典故的。”
“昔年楚秋词风华正盛时,江湖上出现了一名猖狂至极的采花大盗,自号“淫中之皇”,不挑妍媚,不辨美丑,所过城镇足有一半女子尽辱其手。”
“当时有十数位江湖一流高手联手追杀他,却连他的尾巴都摸不着……”
尹令行插嘴道:“这位前辈……”
雁停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尹令行立即改口道:“这魔头的事迹我也是有所耳闻。”
“听说这个让天下女子谈之色变,让江湖高手束手无策的贼人,最后还是栽在了一弱质女流的手上……难道那女人是?”
雁停云道:“便是楚秋词。”
尹令行微微一笑,那笑中的深意令他原本俊朗的容貌,骤然变得有几分猥琐与下流。
他笑道:“让我猜猜……楚秋词跟他上床了?”
雁停云道:“确实上了床。”
尹令行唇角讽刺地勾起:“哈,我当是什么,女人翻来覆去也就这几样招数。那贼子败于如此招数之下,实在当不起他‘淫皇’的称号。”
雁停云摇头道:“如果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就算不得奇事了。”
尹令行来了兴致,道:“哦?”
雁停云冷笑道:“这天下第一的淫贼,与天下第一的美人上了床后,就出家当和尚了!”
如此结局让尹令行不由得惊讶出声:“啊?”
这则骇人听闻的江湖奇事,发生于十多年前一个春光和煦,鲜花烂漫的春日。
年仅双十,正是风华之龄的楚秋词,身着白衣雪履,手提用新摘的鲜嫩柳枝编织的篮子,步履款款地向城外走去。
昨夜她刚睡了一个男人,篮子里满满的都是银钱与珠宝。
没有用布巾做丝毫遮掩,金块银锭,玉石珍宝,在明媚的春光下耀眼夺目,熠熠生辉。
如此大喇喇地暴露钱财,本是最无知的行径,必定会招致严酷的后果。
然而,无论是街上的行人,混杂于人群中的窃贼,还是墙角的乞丐,竟对这一篮子的金银珠宝视若无睹,无人敢起丝毫贪念。
并非是他们的贪婪与恶念都被抹去,一个个成了无欲无求的圣人。
而是因为崇慕与敬畏。
这座曾经被饥荒肆掠过的城镇,几乎所有人都接受过楚秋词的恩惠。
心存神佛之人,自把她视为行走于人世的活菩萨,恨不得为她立生祠,供奉参拜,如何敢对她心生歹意?
而不信神佛的强盗恶匪,却忌惮于楚秋词那群武功高强的情人,而不敢动手。
于是,楚秋词就这样手提金银,于大街上招摇而过。
她要去往城西白龙寺里布施香火,那里的主持正在广开粥棚,接济封路的积雪融化后,从城外赶来的流民。
突然,有一个乞丐从一伙乞丐堆中冲出,扑倒在她的身前,一把抱住她的双腿。
那乞丐虽衣衫褴褛,肮脏不堪,发须纠结,脸上覆着斑驳的泥块,让人看不清的他的相貌。
但他的眼睛却是明亮的,泛着赤/裸而下流的欲望。
那样的目光看着楚秋词,仿佛不需要动手,就已经将人剥个精光。
楚秋词并不恼怒,亦不羞愤。
笑容比花朝节上的繁花还要纯真与绚烂。
她甚至亲切地摸了摸乞丐的脸,道:“可怜的家伙,来我的篮子里抓一把吧,足够让你大吃一顿了。”
乞丐摇头道:“我的好仙子,好菩萨,我不求食物钱财。”
楚秋词好奇道:“那你求什么呢?”
乞丐笑贪婪地抚摸着楚秋词的双腿。
那双腿修长而笔直,柔软又紧绷,还带着馥郁的芬芳。
乞丐说道:“我只求与你睡一觉。”
此话一出,大街上的人又惊又怒,恨不得一拥而上将这恬不知耻的家伙撕成碎片。
然而,楚秋词却笑道:“好啊。”
她说好,如此干净利落的回答,反而令乞丐怔愣了。
他旋即反应过来,跟楚秋词睡觉就是一场买卖。
只要你付得起价钱,只要你砍得了人头,即便你是一个落魄乞丐,满身恶臭,头生烂疮,她也能委身于你。
明白了楚秋词的意思,乞丐道:“可是我既不愿付钱,也不愿杀人。”
方才还可怜恳求的他,陡然如同凶恶的野狼一般,凶狠地威胁道:“若你不愿与我睡觉,你这座镇子就再也找不着没开过苞的娘们了!”
楚秋词收敛了笑容,淡淡道:“原来你是方子舟。”
方子舟哈哈笑道:“我更喜欢美人你唤我‘淫中之皇’!”
他说:“不是人人都说你是观音,是菩萨吗?”
“传说中,那大悲大悲的菩萨佛陀,甘愿割肉喂虎,舍身饲魔。”
“你若真有慈悲之心,就该答应我的要求。”
他扫了一眼围住他的众人,恶毒地笑道:“就不知菩萨你,是否愿意广施恩德,挽救那些可怜的女子,而布施于我呢?”
无耻,无耻,简直无耻!
明明是自己要为魔为恶,却反将罪责加诸一女子之身。
这样黑透了的心肠,就是连无间地狱爬出的恶鬼也要甘拜下风。
人们虽攥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
但是他们又生怕楚秋词若是不答应,方子舟便要祸害城中的清白女子。
担心,愧疚与愤怒如同蜡油一般凝固了他们的口舌,许多话说不出口,他们只能用目光来表达自己的悲愤与祈求。
楚秋词说:“好。”
一个“好”字,令方子舟准备好的一切恶毒与肮脏的嘲笑,哑在喉头。
楚秋词一步步向他走来,袅袅婷婷,面上带着庄重与温雅的微笑,像是即将走向神坛的圣女。
而方子舟却掐着自己的脖子,一步步后退,仿佛走近之人并非妖娆多姿的美人,而是索命的恶鬼,或是……来降服他这个妖魔的神佛。
他们就这样一人前进,一人后退地进了一条幽深的小巷。
不一会儿,里面传出男人与女人的呻/吟。
大街上的众人无人敢进去看一眼,甚至无人敢靠近那条小巷。
直至面带红晕的楚秋词款款而出,未留一词一言,手提柳篮,继续向白龙寺走去。
有人大着胆子走进小巷一瞧。
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半个月后,方子舟被人发现在白龙寺里落发为僧。
他不但不再奸/淫为恶,甚至看到女人就如看到恶鬼一般落荒而逃。
“江湖中人皆啧啧称奇,无人知晓楚秋词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渐渐便有传言说楚秋词就是那观音降世,化为凡女惩罚这恶徒。他竟敢冒犯观音菩萨,此生只能常伴青灯古佛,修行洗罪了。”
“因此江湖人送了楚秋词一个名号——白玉观音。”
听罢,尹令行久久不能回神。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呲牙咧嘴道:“这女人,万万惹不得啊。”
此话一出,雁停云彻底放心了。
一席话后,两人穿出巷道,一座富丽的府邸出现在眼前。
雁停云手持马鞭,指着那屋檐下悬挂的,书有“张府”二字的牌匾,道:“到地方了。”
两人翻身下马,牵着马匹上前。
那大门口靠着一个门房,身材矮小,形容猥琐。他双手缩在袖中,双目紧闭,歪张着嘴,睡得稀里糊涂。连口水落在衣襟上,晕出一片深色也不自知。
雁停云走过去,伸手推了推他,道:“小哥醒醒,有客人了。”
旋即目光一凝,他虽然只是随手一推,但习武之人手上的力道本就不小,而这貌似睡着的门房,竟然纹丝未动。
这证明其并非真睡,而且应是身怀武功。
闭眼装睡的门房,梦呓般地念念有词。
“朱门富丽庭,小儿来把关,是客是狗一推知,是客请入,是狗快走。”
雁停云哈哈大笑,看来不推动他不行了,但凡有点男儿气概的人,又有谁愿意当狗呢?
雁停云手中运起九成力气,打算给这出言不逊的门房一个下马威。
孰料,他威势赫赫的一掌尚未击出,一道尖锐的啸声破空而来,擦着他的脸颊飞过。
雁停云还来不及看个清楚,那物件就直直地落进了门房大张的嘴里。
门房“啊”地叫了一声,捂着流血的嘴唇,苦着脸将嘴里的东西吐出。
白灿灿,明晃晃,原来是一锭一两的银子。
雁停云,尹令行与门房一起扭头看去。
离他们不远处,站着一名少年,身穿白衣狐裘,眉目俊朗,身姿笔挺。
那懒散,潇洒的笑意,如同湖面上的粼粼波纹,在他俊美的面容上发着光。
门房撇下先来的雁停云与尹令行,径直走向少年。
拱手一礼,道:“敢问阁下是?”
少年微微一笑,道:“在下,沈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