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三 章(1 / 1)
沉默,久久的沉默,但每个不语的人的表情预示了每个人的内心的不同想法。
华大夫不语是因为他既是外姓人,不能明着管别人家的事,但是,他又是个大夫和整件事的见证人,关乎人的生命就不得不管了。而且,他也同田五爷表达过田家幺房分出老四的想法。这几年,他为春娘和春娘的几个娃娃看了多少次伤病,其中的情况他比其他外人知道得多太多,所以他才了解了别人不知道的田家幺房那些不可外扬的龌龊家事。于是,他动了恻隐之心。同时,他也在验证着田家辈分最高的人的良知,看看自己相交几十年的异性兄弟是不是还是当年那般侠肝义胆、义薄云天,时间这把杀猪刀是不是真的可以锉顿人性的光辉。
田荣贵的不语是因为他觉得这是他的家事,无需他人多管闲事,即使是自家的老辈子也不能什么事都管,这纯粹是狗拿耗子。还有这事自家婆娘的确不该迁怒到四媳妇,真是个糊涂婆娘。他也是吃尽这个婆娘刁钻不讲理心胸狭隘的苦,自己的苦还没地儿说。这个婆娘是他自己看上的,年轻的时候欣赏她的泼辣,可是日子久了,才发现这个婆娘心眼小,自私,贪婪,刻薄。哎!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得把砸坏了的脚藏在鞋子里捂着,自己苦苦的熬着、忍着、舔舐着、承受着。
其实,老刁妇的养成,根源还是在于他这个家主的疏于压制和管教,失职的恰恰是他自己,只是不曾反省而不自知,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田五叔的不语是在考虑咋样开口说将四侄孙一房分出去一事。就在沉默得使人心里快窒息的时候,田五叔说话了;“荣贵呀,你们是不是认为现在四房是靠你们全家白养着的?”
田荣贵疑惑的看向他,很久,脑子里经过无数次的成算,最后,竟然还是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看着田荣贵点头,田五叔心里又是松了一口气,看来四侄孙媳妇没说谎;又是百般的无奈与失望,这家人果然想过河拆桥。不过田荣贵的态度使他的心里一下子坚定了起来。
“既然如此,荣贵呀,把他们一房分出去吧?!”话里带着询问或是商量的坚定口气。
“这他们几个妇孺幼子的单过靠什么生活?这样,不好吧?”话里仿佛带着担忧,实则是一丝欣喜。家里的娘们整天不就是嫌弃四房吗,唠叨了那么多,还不就是这个意思?但他不能主动提,那样会被人口水唾沫淹死。人们会说:怎么,老四替你们全家服兵役上战场,现在生死不明,才几年,就不愿意养人家的妻儿了?还会被人诅咒祖宗。还有,他在内心深处也怕这样做了,将来无法向九泉之下的祖先交待。现在既然有如此好的契机,由族里老辈子主动发话了,他何不顺水推舟?这样,既堵了别人的嘴,也顺了五叔的意,更称了自己的心,他越想越欢欣。
“这么说,你不反对?”田五叔鄙夷的口气。
“全由五叔做主。”老家伙,我让你骑虎难下,自食恶果。
“好,很好!华老夫子做个见证。”他嫌弃的再没有看田荣贵一眼,只对着华大夫问去。
“义不容辞。”华大夫再无赘言。
“侄子想怎么个分发?”单刀直入。
“旦凭五叔做主。”踢皮球谁不会。
“去把云蓝小子叫来。”直接吩咐。
云蓝很快来被带到堂屋,只看着几位长者,没有开口说话。娘亲交待过:如果是谈他们一房分出去单过,他就答应下来,还要对长辈表示感谢,那些话他都记住了。
“云蓝小子,今天由五祖爷做主,把你们一房分出去单过,你是什么想法?你可以去问你娘亲后再来告诉我。”做戏要做全乎。
“五祖爷,不用问我娘亲,现在我是我们家的长子,我可以替我家做主,我同意。”所有的人都疑惑的看向他,十岁的娃儿口气和胆子不小啊。
“我爹去服役已经四年多了,到现在也不晓得仗打完了没有,如果长期这样下去,我们一家恐怕会拖累大家。假如爹爹我们也应该趁早学会自己养活自己,没有要大家养活的道理。我们家人口多又没有劳力,我们不想拖累大家,我们愿意分出去单过,为大家减轻负担。”补充得入情入理,振振有词。
“可是,你们以后怎么养活自己?”田五爷问道,作为生活经验丰富的长辈,他势必什么后果都要预测周全。
“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有手有脚,饿不死。再怎么说,爷爷应该会分一些土地给爹吧,虽然我们不会种地,但是我们可以慢慢学着种,只要勤劳总是会有收成的,五祖爷和爷爷不用担心。以后就是吃糠咽菜,我们也自己认了,不会有怨言。”说得底气十足。
“对,荣贵呀,你准备把哪些田土分给四房?”云蓝小子聪明而又适时的暗示他懂得,所以田土必须分,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个,他们娘们几个也种不了多少”田荣贵原本就没想过还要分给他们任何东西,更别说田土,因此有些措手不及。
“爷爷,我们可以的,该怎么分就怎么分。爹爹没回来之前,我们可以学着种也可以请人种,没有银子就用收成抵工钱。爹爹回来了,就爹爹带着我们种。而且,我和云青也快长大了,您不用担心。”想不给够都不行,再不给你宰我的借口。
田荣贵心里肉疼不已,暗骂了死崽子千百遍,但面上还是装得很和善,一副好长辈的面孔:“既然如此,那好吧。”
然后,对着田五叔道:“五叔,家里的田土您老也知道,统共五十亩,水田十二亩,坡地三十八亩,您看?”直接撂挑子。
“平分吧,分成六份:你们俩个老的一份,老五耀静还没嫁人算一份作为嫁妆,其余四个儿子各占一份,可行?”你不是出难题吗我不偏不倚,直接堵你的嘴。
“那给四房水田两亩,坡地六亩。不过,坡地就给四房北坡凹那五亩,还有那个窝棚占地也有一亩多,水田”其实心里的算盘早就打好了。
“水田就给挨着我家的那两亩,北坡凹的那五亩地只能说得上是荒地,开垦出来就没播种过,后年就要给朝廷缴税了,现在能不能种出庄稼来还两说,给两亩肥水田合情合理。”不能由你牵着鼻子走,全凭你的心思来。
“好,听五叔的。”反正自己已经占了便宜。
“云蓝小子,你”
“好,我没有意见。还有要分给的粮食,我娘亲的嫁妆要从奶奶那里拿回来,还有娘亲治伤的银子,还有我们不能一直住在爷爷家,得整修窝棚。还有,农具、锅碗瓢盆和我们现在房子里的全部日常用具。”该得的娘亲说必须争取。
华老夫子双眼明亮的看着云蓝,禁不住开口道:“应该的,过日子不啥啥都得有才行,粮食得有,农具得有,不管好赖,都得齐全,何况你爷爷也不缺那么一点。”我将你一军。
田五爷没有开口,田荣贵心里那个愤懑,咋自家的事,自己这个一家之主不能做主了呢?心里虽然不是滋味,但口里却只能佯装顺从道:“好,现在吗?”我给你出难题,我今天就赶你们出去,哼,哼。
“云蓝小子,去叫秀才来写契约,再把你五子叔叫来。”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云蓝出去的当口,田荣贵交待他的婆娘把春娘的嫁妆整理了抬到四房的屋里,云白拿着单子核对。他又吩咐老二媳妇翠娘给四房数拿锅碗瓢盆,让老二去数农具,老三去称粮食。心里想着我比你们更急。
过了一会儿,五子先来,问:“爷爷,您有什么吩咐?”五子是田五爷的幺孙,长得很高,也很年轻,黑黑壮壮的。
“你多带些人,从家里拉几车稻草去北坡,叫上一些人,把耀达的那几间窝棚休整好,今天晚上要住人。另外,叫几个壮实的后生推三辆板车来,帮忙耀达一房搬家。
“哎,晓得了,爷爷,这就去办,您放心吧。”说完怒瞪了田荣贵一眼就快速离开了,这个叔叔太过分了。
不多一会儿,云蓝带着秀才拿着文房四宝进了堂屋,坐在方桌上按照刚才的意见写好了分家文书三份,分别签字画押摁指印后,分家双方各留一份,族里保管一份。云蓝收起自家的那份,对着四位长辈道:“五祖爷,谢谢你!华大夫,谢谢你!爷爷,谢谢你!秀才叔,谢谢你!”说完彬彬有礼的弓腰作揖退了出去。
华大夫欣慰的笑了笑,用“怎么样,我没说错吧”的眼神看向田老爷子,田老爷子只是抬了抬下巴,用“那是,我田家的后辈就是不错”来回应。
犹如谦谦君子的秀才,莫名的看着俩老辈子用眼神打神仙架,不能言传,只可意会。
就在大家都松气的时候,田家老二耀旺两口子突然闯了进来,夫妻双双噗通下跪,口称:“五爷爷,我们也要分出去单过。”
这个突发的情况把大家都弄得有点懵懂,田荣贵也惊吓了一下,然后是咆哮道:“老二,你们这是添什么乱?”
“爹,把我们一房也分了吧,以后吃糠咽菜也不怪爹娘。”田耀旺苦着一张黑瘦的脸坚定的说道。
老二媳妇没有说话,只是陪着自己的相公低着头跪在那里。刚才,他们在外面听了云蓝的一席话,茅塞顿开,原来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可以做主的一天。于是回屋商量好了,翠娘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他们今天趁机也要分出去,这么些年,他们二房在这个家里做牛做马还不受待见,只有干活的份,没有话语权,除了受气没有其他,为了自己的后半辈子和娃娃们的将来,必须脱离这个偏心不公的大家庭。看我们两房走了以后,你们去使唤谁?
“二侄孙,你们这是咋说的?”田五爷问道,既然人家问的是他,他也要承人家的情。
“五爷爷,我们一房在这个家里也是每天都惹娘生气,娘总是说我媳妇是扫把星,可我媳妇每天都在不停的干活。娘总是骂云鲜是小贱人、赔钱货,她才那么小什么都不懂。还有我云行,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干活到天黑,还被娘骂是只知道吃的懒货。我一年四季没有休息过一天,我们一家都这么努力了,还是达不到爹娘的期望,我们一家子都笨,老惹爹娘生气,所以,我们自请分家,也不想拖累大家,请五爷爷做主。”老实人的诉苦更能使人动容。
田荣贵那个气得都快想杀人了,老二就是他家既听话又好使唤的牛,地里的庄家基本上都靠他打理,这要分出去了,家里的农活谁来干?原以为二房是完全可以掌控的,没想到平时闷声不响任人拿捏的憨牛,心里原来早就离心了。想到这些,他不禁是一片凄然,看来,自己这个家主在他们的心里早已经没有了分量,没有了威严,罢罢罢。想到这里,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什么也不说,只用枯涩的双眼看着别处。
他没有想到人家付出了那么多,家人又是咋样对待人家的,话说兔子急了要咬人,何况人呢?泥人也有三分性子。再说了,都身为儿子,为嘛厚此薄彼,只欺负老实人呢?
“荣贵呀,你咋想?”田五爷子又一次更加嫌弃的看向田荣贵问道,看看吧,自己的老实儿子都和你离心离德了,做人家的父亲就不要太偏心,不要欺人太甚。
“他们翅膀硬了,不需要我们老的了,随便吧。”不无伤感的回答。
“二侄孙,你们想好了?这可不是小事,不可儿戏。”田五爷子严肃的再三提醒。
“想好了,我们也不为难爹娘,就分西坡的那三亩中等水田和旁边紧挨着的五亩中等坡地,我们也今天就搬去窝棚。”说的很急,就怕不让他们分出去似的。
“荣贵呀,我看行,你说呢?”田五爷觉得二侄孙也不贪心,提议也合理。
“随便吧,我没意见。但是,你们不比老四家,你们必须给我们俩个老的孝敬,每年五百文银钱。等老四回来,也一样。”自私的人,任何时候永远也不会放过自己的利益,哪怕是父子,哪怕根本不缺银子。
“成。”田耀旺俩口子知道,这是老爹的故意刁难,如果不答应,今天就别想分出去。
田荣贵本意也是刁难,他不相信老实过头又从未管过家理过财的老二俩口子有能耐答应。可是他失算了,人家痛痛快快答应了,他惊讶的瞪大了一直微咪着挑衅的双眼。
他今天是彻底输的精光,他竟然输给了自己的儿孙,现实是残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都不行。随之,他的心也堵上了,恼羞成怒的腹骂道“你们狠,老子就等着以后看你们的好戏。”
“好,即然你们都没有意见,就这样吧。秀才,你就再辛苦一下。华老兄,再多做个见证。”
“无妨。”俩人欣然应下。
田家从这天起,一分为三,分出去的两家虽然破衣烂衫,毫无家产,一穷二白,却让人意外的高兴。而田荣贵却是十分的震撼和异常气的愤。但是,再心里憋屈不痛快,表面上还得客客气气的陪着请来主持分家的三个人在自家吃了午饭,以示感谢人家的帮忙。